孩子似乎有點太多了,臥室變的像育嬰室。三四個小家夥在地毯上艱難地向不同方向爬著——看上去他們隻會爬行,還無法站起來行走。有一個爬到了床前,杏子般的拳頭揪住垂下來的床單,慢慢立起身來,試圖爬到床上去。傾刻間,小家夥的整個身子已經撲在青眉伸在床邊的雪白渾圓的腿上,她很想把他抱到懷裏來,但是她躺在那裏,渾身酸懶,眼睛餳澀,怎麽也無法坐起身來,側過腦袋打量身邊的丈夫,睡得太沉,鼾都不打了。

    她費力地抬起胳膊,打算把他捶醒,那邊的人死豬一樣,動也不動,成心跟青眉對著幹似的,昏黃的光線下,棕色的圓臉上浮現出睡得香甜的表情。目光離開令她失望的丈夫的臉,她吃驚地發現那幾個頑童已經全部爬上了床,或坐或臥,東倒西歪,那個領頭的不知何時趴到了她澎湃的胸前,嘴巴喃喃著,目光盯著她的臉,青眉覺得這目光很熟悉,不能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盯著她的目光忽然變得老成起來,像個不懷好意的小老頭,水葡萄的眼眸也轉為枯澀的黃褐色,牛奶般的皮膚變成了腸衣。滾開,醜陋的東西!她憤怒了,積聚的力量到達軟綿綿不聽使喚的四肢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四肢五體也被小家夥們章魚一樣的身體牢牢地箍住了,她動不了了。

    他們無聲無息盲目地在她的身體任何部位尋找入口。她同樣無聲無息地大張著嘴巴唿喊著,馬上就要窒息了。記得有一次遊泳,一時遊速過猛衝進了深水區,意識到的時候興奮勁轉瞬變成了對於未知領域的恐懼,本想遊開,卻因為手忙腳亂沉了水,當時的感覺現在迴來了,她又在喝水了,帶著氯氣的味道。

    這些頑劣不堪的小東西終於把她鬧醒了,很久心緒難平。此後她想盡一切辦法極力擺脫他們,他們堅持的這種不擇手段的親密依戀,為她醞釀了一場災難。她無法料到等在不遠前方的他們的小小特使,終究把她的人生燃成一堆半明半滅的灰燼。

    早上起來,她等在飯桌前對從外麵買早點迴來的丈夫說:“馬上給老莊打電話,吃了早飯就打。”沒等陳石迴答,她又說算了,還是自己打吧。擔心丈夫說不清。說著,她把飯桌上那碗頭天剩的燉雞拉到自己麵前,用手挨個兒撿選了一番,挑一塊大的啃起來,“紙。”陳石轉身從窗台上拿起一卷衛生紙,看到老婆裹著雞肉不停動彈的小嘴兒示意了一下,便扯了一角,遞過去,青眉麻利地擦擦嘴和手,團成一團,往桌上一扔。

    “大成,又在哪兒感應呢?”她以一種十分愜意的姿態把自己堆在客廳沙發上,一手握著電話聽筒,一手拿著遙控對著電視屏幕瞄準兒。她打算約對方到自己家裏來,對方告訴她已經約了人去龍澱湖“測事兒”,倒請她不妨一起過去詳談,青眉就開始饒有興味地打聽起問測的人來。

    撂下電話,青眉興衝衝大聲催著丈夫給她找衣服鞋子手袋。兩個人忙著穿衣換鞋的當兒,主臥室的門打開了,露出一張蒼白浮腫的大圓臉,睡眼半睜,眼袋下垂,兩腮像兩個肉布袋,半花白的頭發蓬亂無形,臃腫身軀套著淺色印花棉質睡袍,皺皺巴巴,像她的臉一樣不舒展。站在那裏,臥室的門基本上被堵嚴實了,透過縫隙,隱隱約約看到裏麵光線十分幽暗,黑暗襯托著門口的人輪廓越發膨脹。“上哪去?”她開口了,聲音不是很大,帶著鼻音。沒有人理睬她。她挺直著身體又在原地戳了大約半分鍾,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隔著肚皮難以俯察她那分開站立的穿著棉拖鞋的雙腳。抬起頭來,眼睛跟著客廳裏晃來晃去的兩個身影轉了一會,偏著頭視線看向上方,“小螺呢?”她又問。

    青眉把自己包裹完畢,拎著手袋,重又放倒在沙發上,叮囑陳石帶好車鑰匙,又詢問龍澱湖是否要票,得知票價不菲,不由提議,那還不如到咱們家附近的秀木池呢,根本不要票。張羅丈夫打電話約他們過來。陳石倒樂意去龍澱湖走走,建議青眉不要替別人瞎安排。兩個人始終笑嘻嘻地商量著,然後陳石抓住妻子向他伸出的一隻圓滾滾的手臂,用力把她從沙發上薅起來,打開大門,一前一後走出去。

    她堅持把車開進公園裏麵去,開到湖邊上。陳石已經在尋找車位了,腦袋前後左右轉動著,嘴裏溫和地說,沒多遠,就當早上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雖然近在咫尺,青眉堅決不會下車走這幾步的,帶點撒賴地口氣問,車是幹嘛使的?叫你開你就開。陳石隻好繞著公園轉了起來,果然發現道路變得窄細,兩旁樹木幽邃的北門可以進出車輛,在他們前麵,已經有一輛車子在等待進園。園門口的保安向前麵的車行了個禮,放行了。陳石開上前去,停穩在門口,降下車窗。還沒等保安開口,青眉極力向左探著腦袋,朝車窗外喊:“跟前麵一塊兒的。”那個嘴唇上方浮著一層淡青色茸毛的年輕孩子“噢”了一聲按下電鈕,攔車杆再次緩緩升起。闔上車窗,陳石看了一眼心不在焉行禮動作不甚規範的保安,發現他的目光不知道遊移到哪裏去了。

    車廂內猛地爆開青眉的大笑,像瓷瓶砸在大理石地板上開了花,尖利而又痛快,聲音在狹小空間內顯得過於飽滿。她的臉上乍然放出紅光,脫了鞋,兩隻腳高高翹起,交疊著放到汽車擋風玻璃前,沒穿襪子的腳掌向窗外展示,短小的腳趾不自覺地扭動起來。陳石慢條斯理地找著路,一邊扭頭笑眼盈盈地看看老婆。

    青眉顯然意猶未盡,自言自語算計著省了多少費用,“省下來的就是賺的,對吧。”她在詢問丈夫,更多的仿佛是和另一個自己分享揩油的樂趣。

    通了電話,在湖的東南角一片槐蔭下找到了大成,一個腦袋瓜鋥亮的大光頭。乍一看倒像個黃臉胖大和尚。軟眉細眼,左下頜長著黃豆大的一個肉痣,生著三根長長的汗毛,穿件對襟的月白褂子,哆裏哆嗦的黑色麻料褲子,淨襪老頭鞋,黑白分明。陳石看到旁邊不遠處磯石上立著兩個女人,年紀稍長的容貌略出眾些,像是畫家畫失敗了的美人像,美得有些別扭。粉妝玉飾的顯然是照著當季的時尚雜誌描畫出來的,衣服的款式同樣如此。從十六七到三十六七,全都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陳石看著她想,不過這個還不算削足適履。另外一個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歲,素麵朝天地展露著自己的中人之姿。

    不等大成介紹明白,青眉已經喜眉笑眼地開始大聲向著大成和丈夫誇年長的那個做會計工作的張姐“真漂亮!捯斥得真時尚。”聽說張姐介紹來的年輕些名叫杜娟的姑娘是大學教員,不加猶豫地說,那咱們可是太有緣了,我爸過去就是大學教授,我們家也是書香門第了。我就是欣賞有學問的人。有緣,有緣。再一打聽原來還和爸爸是一個學校的同事,更增加了三分親熱勁,喜眉笑眼地大讚了一番杜娟身材窈窕後意猶未盡般地上下打量著杜娟抿嘴點頭道:就是啊,這有學問的人氣質上都帶著呢。杜娟自打這對中年夫婦從岸邊下到磯石上來,就禁不住想笑,男的瘦高,按說是相當標準的身材敗壞在身體的中段——理應是狼腰虎腹,卻被肥腰凸肚取代,這一點兩人倒是挺有夫妻相。棗核、梭子、妹妹的菱形耳墜、發達國家“橄欖型社會結構圖”……杜娟腦子裏很快堆滿了這些東西。那女的身材五短,一襲印滿卐福壽字樣的灰綠色絲綢長裙直垂在十分富態的女人腳麵上,前後打量,恰似一口鍾,道髻式的發型,活似鍾頂上穿索的接口,讓人有股想把這口鍾找個合適的地方掛起來敲打兩下的衝動;甫聽鏗鏘有力的“有緣,有緣”之聲,心內暗評,老天怎麽搭配的,一個黃鍾大呂,一個撞鍾的長杵。

    漂亮的張姐肯定不能苟同杜娟的想法,她驚喜而又認真地對莊大成說,大師啊,我發現青眉這個五官包括臉型可太有福相了,您瞅瞅這彎眉大眼,瞅瞅瞅瞅,我可是懂點麵相的呦。大成嗬嗬一樂,說自己早些年跟青眉剛認識的時候就瞧出來了,她的福報可是沒得說,單從耳朵上就看得出來。陳石悠悠地插進來:大成早就給她算過了,說她的前身是觀音菩薩身邊的小童女。青眉的滿月臉此時又放出紅光來,有些含羞的意思,一時不曉得擱到何處的目光卻不免流出幾分得色。“您不是懂麵相嗎,您看,青眉還是典型的紅臉,這種人都比較真誠耿直。”陳石生怕新朋友們沒注意到,特意講解出來。張姐樂滋滋地配合著陳石的講解真的湊近兩步來對著青眉觀察。距離一近,陳石倒嚇了一跳,這麽一看,這娘們起碼老了十歲,怎麽著也得四十大幾了,填平臉上溝溝坎坎的不過是些妝粉,一定廉價,可著勁地抹不心疼。

    杜娟覺得這幾個人的言行仿佛哪家電視台上透著輕佻俗氣的作秀節目,便一言不發站在那觀看遠處湖麵上幾隻毛色油亮的綠頭鴨結隊遊來遊去。但旁邊熱烈交談的聲音總是不絕於耳,他們攀比似的紛紛抖出大師的底裏,以示跟大成是自己人。張姐說幾年前剛認識的時候,大成把她們家左鄰右舍前街後巷說得比在那住了十年的自己還詳細,哪家門前有棵老椿樹哪家住著一位老寡婦他都點得毫厘不爽,有些事她也沒印象,打電話問父母才得以證實。

    陳石則配合肢體語言,緊跟話茬兒增磚添瓦講起前年送大成去外地給當地一個銀行頭頭卜吉兇的情景。如何走到半路要往迴折,錢也不掙了。自己跟大成開玩笑說,耍我啊竄出去三百裏您才言語不行您得賠我油錢。大成一樂沒理我。您猜怎麽著?大成二百裏地之外就感應出來了。到了那,閉著眼就影像到那行長腦袋上方是一個大黑洞。陳石雙手手指拚出一個圓來,笑著瞅著大成,是吧大成?莊大成微笑點頭,這點讚許讓陳石更是講得繪聲繪色:黑洞裏麵有一個慘白的人頭骨,就是骷髏頭;當時大成一說我立馬聯想到滴滴畏上的大圖標。這家夥最終吃了“黑棗”。陳石的話把兩個女聽眾逗樂了,青眉熟知這個段子,不過是陪著樂嗬,張姐則笑的花枝亂顫。陳石心說:花粉都搖掉了,得離她遠點。嘴裏卻依然刹不住車:總之人不能太貪,數額太巨了,給多少錢大師也救不了哇。可是大成我就不明白了,人家有些巨貪比他可牛x多了,同樣事敗了人家怎麽就死不了呢?莊大成麵西北背光站著,麵目更其模糊了,分腿而立,a字造型像個處在迷霧中的塔:這就是在劫難逃,他本人的命數已盡,神仙都幫不了。

    咱不說那家夥了。對你們說個自個兒家的,我那老家侄子可做成了一筆無本萬利兒的買賣。大成向眾人宣布。

    就是那個四嘎子? 青眉問,不是在縣裏當辦公室主任嗎,又做啥買賣?青眉想起了那個小名叫四嘎子,人卻長得白白淨淨彬彬有禮的縣幹部。

    吃了一次涮鍋你就記住他了? 青眉還就是記住了那次涮鍋子,記住了臨離席時,四嘎子轉身從衣帽架上摘下青眉的羊毛絨外套,喊了一聲眉姐,輕手輕腳地替她披在身上,那種在生意圈裏絕對找不到的紳士風度頓時讓青眉產生了三分愛憐之意,刻在心上了。

    “大成快說說聽,四嘎子發什麽財了。”

    “當區長了,抓全麵的。”

    “我當什麽呢,郊區縣的小七品,值當地?”陳石橫插了一嘴。

    “你知道個屁!”青眉給了丈夫一句。

    “我那侄子才三十出頭兒,還不值得?有多少人為了那把交椅花幾十萬都打了水漂兒呢,他就硬是鏰子兒沒花!對不對青眉?”

    “對。你不是早就把話兒擱那兒了嗎:四嘎子是男人生成女人像,主貴。小夥子人樣兒實在是太可人兒。”

    張姐湊過來:“大成師傅,您就甭賣關子了。說說。”

    “我那侄兒在市裏當辦公室主任,趕上前一陣子幹部調整,多了個區長的空位,他和好多等著上個台階的人列入了考察名單。別人都找關係送禮跑官去了,他卻按兵不動,照樣釣魚,照樣自己開著小車帶著老婆孩子到處兜風。朋友們勸他:你也去跑跑啊。他說不用。再催他勸他,他說:說不用就不用。朋們友說:你倒是不想當區裏的一把手。他說:哪裏,咱不但要當,還不花一分錢,當了後還可以賺錢。這跟做買賣一樣,得會策劃。朋友細問,原來他是這樣策劃的:大家都送禮,你送十萬,他送二十萬,送的人多了,握有提拔官員之大權的人就沒辦法了,提誰好呢?不提誰都得罪人,弄掰了問題還得露餡兒。所以,他們就會就把送禮的人按金錢多少做做調換,比如說平調到條件好的地方去,換到有實權的崗位上去,推薦到外地去。那些人盡管沒提拔了,一般也會覺得送禮多少有點迴報,即使心裏不滿意也說不出什麽來。迴過頭來就該提拔咱這唯一沒送禮的了,說起來,他還會理直氣壯:看怎麽樣?他一分錢不送,我照提不誤。顯得他廉潔咱也廉潔。”

    “那怎麽還賺錢呢?”張姐接著問,大成接著講:“我這侄兒對朋友們說了,咱當上了一把手,下麵的誰來巴結咱,咱可不能象堅決不送禮一樣堅決不收禮,他們送咱就收,都換成自己人,這不是無本萬利嗎?你想想他們那些跑官送禮的,即使當上了一把手,送出去的和將來收迴來的鬧個持平,也沒啥賺頭啊!沉住氣, 兩個月後再來看。兩個月後,果不出所料,嘿,副縣長的交椅坐上了。”說完這句,大成自顧自地搖搖頭:“要說這人走運啊,也是神仙擋不住。”

    青眉又接過了話茬兒,你家的寶貝女兒那才是神仙呢,模樣沒的挑。該考大學了吧。這一問,塔似乎有應聲倒掉的危險,忙說她倒不是什麽神仙,考哪兒材料也不濟。她跟她媽是一個胚子脫下來的。現在我都不愛搭理她們,看見她們我就心焦,天天跟我耳根子邊上叨叨叨沒完,早上出門還盤問我半天,去哪兒呀都跟誰呀多咱迴來呀,一進門肯定又得一頓盤查,老的準要把我搜刮幹淨,小崽子一味兒地幫兇。我們家就是一炮樓,那倆兒一個鬼子一個偽軍,挾持著我。眾人哈哈樂起來,杜娟倒是覺得這個道貌岸然的胖老頭兒世俗的一麵也蠻有趣。

    青眉提醒再扯下去就是正午了,趁現在空氣新湖水淨日頭不高大成狀態也好,把該辦的事辦了吧。張姐找了幾處幹淨平整的石塊,請大成坐下,自己陪杜娟坐在對麵。陳石想拉青眉四處走走,青眉卻一屁股坐在了大成旁邊,津津有味地聽起來。陳石聽著張姐幫著問的是杜娟的婚嫁之事,就自己轉身上了湖堤,沿湖散起步來。

    溜達了約摸半個鍾頭迴來,看看那幾個人還沒結束的意思。張姐拿著個黃皮的小本子記錄著,青眉成了大成的同步講解儀,杜娟不知何時戴上了一副無邊眼鏡,形象跟她的身份更接近了。但陳石已經看出來,這個笑眯眯地坐在那裏望著大成講的年輕大學女教員, 表情裏帶出了半信半疑,大成說到她紅鸞星動於五年之後時,她倒是鬆了口氣似的,表情釋然了。

    青眉看看剩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再不問就到了午飯時間了,她了解莊大成,也就是上午十點這段時間說出來的話有些價值,自己不能不當機立斷:後麵就甭羅嗦了,大師說完了,自己把握最重要。接著就對著莊大成直奔主題講起來,前些日子去北京姑媽家,在賓館做了一個挺邪乎的夢,夢見一對母女坐在她床邊上向她哭訴,唯一記住一句斷手足這樣的話,刹時間到處血胡拉的。把她嚇醒了。

    幾天後,一個人打電話請她和陳石吃飯,是個演小醜的老演員,才在姑媽家的舞廳認識的。席間,老小醜道出自己是個鰥夫,目下和兒子生活。之前還夭折過一個女兒。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替他過世的老伴和女兒向自己說些感謝的話,真是詭異。她把疑問推給大成,大成麵對著青眉閉目不語了片刻,建議青眉有空去紫雲寺,找他們的法師師傅給燒柱香頌頌往生咒什麽的,又問還有別的夢吧,湊在一旁的陳石說可不昨兒晚上就嚇醒了。莊大成說青眉你是通靈的人,別人的冤親債主讓你無意中碰上了,她們不過是想求你幫忙罷了,畢竟你不是六道裏來的你明白吧。大成以一種區區小事不必掛心的語氣說著這番話,這對他而言對都是嘴邊上的事兒 。陳石知道青眉一貫大大咧咧拿得起放得下,然在這種事上是最忌諱的,看著妻子無措的樣子,忙說下午就去,不就是幾大文的香錢嘛。

    青眉不需要描述昨晚上的夢,以她腦子的運轉速度,舉一反三很容易。那不過是青澀少年時代做過的幾件蠢事罷了。

    青眉用力反鎖上自己房間的門,任由鬈毛馬小寶在外麵聲音很悶地一下一下把他那大塊頭拋到門上。那個時代的產品,除了結實沒別的優點,夯貨專治蠻牛,眼瞅著綠漆木門紋絲不動,馬小寶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鬈毛懂得走曲線,揉揉發麻的胳膊他開始發出了哀懇之求。青眉依稀記得自己打開門衝了出來,手裏拿著一把西瓜刀,飛快地在馬小寶手臂上剁了三下,厲聲告訴他他們之間一切都結束了。髦毛的表情十分驚愕,臉煞白,但是當他發現對方握著的刀刀背朝下時,驚魂未定的臉上由怕變羞,滑稽而難堪。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她從小到大一直明顯過胖的體形首次欺騙了她,也欺騙了所有認識她的人,意識到的時候,珠胎暗結已久,隻好求母親的同事,同為醫生的阿姨悄悄幫忙解決掉了。好了傷疤忘了痛,記得後來她還把這做為一件新奇的事告訴要好的同學,自己已經見過未出世的胎兒是什麽樣,這也算是一個與眾不同的見識,瞧他們驚愕的眼神,顯然太幼稚了。青眉知道自己不但不會抵製男孩子們的愛慕追求,反而迫切需求這種感覺,上了癮。她已經發掘出自身的魅力所在,她注意到不少異性的目光除了在 她的臉上徘徊,更多的是在她的胸前試圖紮根,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渾圓的體形送給她高聳的乳峰,擦身而過的男人視線總會拐彎。於是她學會了讓自己像一瓶不封口的玫瑰露一樣,等著聞香而來的人一親芳澤。事實上那隻不過是一場場懵懂的遊戲,她有點迷戀那種感覺,就像管不住自己愛吃零食的嘴那樣管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去尋找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可以讓她忘掉自卑感,學校裏有好多姑娘包括男同學都給她起外號,背後嘲笑她的體形,她要讓他們閉嘴;還可以借此填充自小跟姑姑在鄉下長大,與父母之間的隔閡給她帶來的冷漠感,男生們的追逐讓她能夠傲視同學們的奚落和父母的冷落,那些牛犢子們無任何技巧可言的粗糙戀情足夠使她不再空虛。一邊是鋒利的痛苦,另一邊是鋒利的快樂,她不得不遊走其間。可是類似的麻煩接踵而來,母親的同事再也不能跟她共同堅守陣地,對於青眉來說是輕車熟路,因知之而無畏,對於那個好心阿姨來說,這裏麵有自己無法推脫的責任,她承受不起了。青眉仿佛又陷入到那次可怕的圍擊,父親手中的洗衣機下水管蛇一樣朝著她舞動著,這東西可以捆人,也可以當鞭子使。

    和夢中的數目差不多,這麽說他們全都找上門來了。那枯澀的目光讓陽光下青眉有些不寒而栗。但是在一群嘻嘻哈哈的人當中她很快恢複了明朗。陳石正在酣暢地跟莊大成聊著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推背圖》,大成的說法他部分同意,然後又提出自己對於後麵未經驗證圖文的看法,大成對他表示你的想法還挺高,弄得陳石收不住嘴的毛病又犯了,大成忽然小孩子一樣由衷地來了一句:“下輩子變隻鳥也要飛到美國去。” 青眉就知道準是扯到國際關係了,值此他都會說出這一句,成了條件反射下的口頭禪。張姐和杜娟躲到槐花落了一地的樹根底下湊得很近嘀嘀咕咕,主要是張姐說,杜娟聽。

    閑聊了一會兒,張姐提出請大家吃中飯,到她家附近一家地道的川菜館,離大成家也很近。陳石說那就不必了吧,青眉也附合著說算了吧。張姐不依不饒,說見了青眉心裏特別喜歡。青眉說這麽著吧我和老陳用車子把你們送過去就走,說著招唿大家夥兒上車。張姐坐到車裏還是重複這客她是請定了,青眉坐在前麵隻是一個勁聊別的事情。果然到了飯店門口,張姐硬是打開車門把青眉從車裏拖下來,陳石說那幹脆這客我來請得了,誰叫你們都是女的呢。青眉很無奈看了看陳石。到底張姐悄悄把單埋了,青眉也就沒再說什麽。陳石叼著牙簽,兩條長腿邁著有些內八字的步子向門外走,一邊迴頭說下迴請大家夥吃鮑魚,他一個鐵哥們是那裏的經理。又請張姐有時間給他的公司做點帳,他定會好好答謝。

    青眉這會和杜娟聊得難舍難分,嘴裏不時溜出一串英語,杜娟簡短地迴答著。這小妮子年紀不大倒是有些真才實學,所修的專業也正是自己最感興趣的經濟方麵的,將來肯定有可用之處,性格又隨和,還落落大方,不像現在世麵上的女孩子普遍沒內涵,三句話沒聊完就現了底兒。樣子也說得過去,雖說眼睛有點眯縫,倒比明眉大眼顯得含蓄親切,膚色還很白淨,身材也玲瓏有致,加上細高挑兒,基本上屬於第二眼美女,耐看,不張揚。套問了她的家庭背景,也是教師之家,書堆裏長大的,這些都深合青眉的口味,做個女伴正合適,近朱者赤,走到哪裏別人對自己也會高看一眼。

    大成接到了家裏打來的電話,不耐煩地滯留在飯店的門廳來迴踱步,轉身的時候屁股總是礙事地差點碰上進進出出的人。沒辦法,外麵太曬,車裏說話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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