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老漢打掃幹淨了自家院子，過了一個好年，那媳婦畢竟年青，在床上睡了半個月便沒事了。開春的時候，孫玉驕又害起來了，不用腦子也想得出，那自然是浩然春耕的傑作。明堂看那兒媳婦雖然臉不是臉麵不是麵一副家裏人死絕了的怨恨樣子，但是看在她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的份上，又想這絕對是自家龍姓血脈，也不同她計較，看來龍家的香火大事，終還得著落在這媳婦身上。到天氣變冷的時候，孫玉驕的肚子終於生下一個大胖小子。明堂叢接生的李老婆子手裏接過孫兒時，一眼看見小娃的左足大指兒上一個血紅的胎記，明堂心裏登的一響，暗歎“是個殺星轉世啊，世道又要亂了？”心裏也說不情是高興還是傷心。
龍家的大院子，已有五十年沒響過這麽好聽的嬰兒哭叫聲了。龍明堂和龍浩然心中歡喜，不可言表，孫玉驕立此大功，父子兩人早就把孫家女子的劣跡丟到賴家灣的亂葬崗去了。
龍家有了香火，眼下最重要的事，莫過於給這香火苗子取一個叫得響的明子，明堂想了幾天，翻了幾本破書，給孫子了一個璋字。，璋者尖角硬玉也，老漢一生硬郎俠勝，隻覺這個璋字最合吾心，孫子按輩份是雲字輩，龍雲璋，字麵看來有文氣，耳朵裏聽來有些殺氣，好名字，老漢一想到高興處便去叫兒子。兒子和媳婦正在逗雲璋玩，老頭兒興匆匆說了自已給孫兒取的大名，不想兒媳婦一聽就不高興了，幾個月來沒同老公公說一句話，這時突然說“龍髒，我看還狗髒哩，什麽不好叫，那有叫髒的”浩然見老爹臉上有些掛不住，急道“玉驕，你不懂別亂說，這璋是一個玉字加上一個文章的璋，璋是一種玉器。”孫玉驕道“不行，我想好了，就叫龍雲悍”老頭先是有些生氣，突聽得雲悍兩個字，心裏一亮，好一個悍字，這名取得好，比那個璋字有氣勢，老頭一掃心裏的不痛快，讚道“對，就叫雲悍”
龍雲悍一天天長大，滿歲的時候，已能滿院子裏追著龍明堂跑，嘴裏不清不楚地叫著阿公。龍明堂身材高大，身子向來硬朗，他爹在生時也是頂天立地威風八麵的好漢一條，隻是不知怎地到了龍浩然身上才變了種，龍潔然長得身子極是單薄，象是讀了八輩子書的窮秀才的傑作，現在看看這個小孫子，一歲的個頭，有別人兩歲那麽高，骨格粗大，手足將壯實，再過十年八年長大後，必是好漢一條，不失是龍家人的種。狗日的浩然總算沒讓龍家的種斷絕，龍明堂看到孫子就覺得身心輕快，說不出的快活，自已好象也年青了不少。但一轉身看到龍浩然，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這一年來，浩然明顯是老了，頭發白了一半，腰比龍明黨還彎得厲害，再也下不得地，地裏的活全丟給三個長工了。
這個媳婦，就是一個白骨精啊，拿著刮骨刀的妖精啊，龍明堂心中明白，暗自著急，浩然半百之人娶這麽一個年青媳婦，又是這種人，根本就是娶了一個催命鬼。
明堂是何等樣人，一生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刀裏去過劍裏闖過，鬼門關上也打過滾，豈能眼睜睜看著自已的老兒子一天天衰老在媳婦那軟綿綿的身子上。這天媳婦抱著孫子出去竄門子去了，長工也下地去了，明堂把兒子叫進自已的屋，父子裏閑扯了一陣，慢慢就扯到浩然的身體上去了，浩然也不免唏噓自已的身體比不得以前了。明堂感歎一聲，拿出一竄生了銅鏽的鑰匙，打開一個掛著生著銅鏽的鎖的小木箱子，叢裏麵取出一個瓷瓶，把那東西拿給老兒子，道“這是你爺爺再生時練的參榮養元丹，我本是想自已滿八十過後，拿來養，唉，你這個樣子，便給你吃了，每天晚上睡前一粒，不能多吃。唉，你媳婦年青，見你吃這些東西，說不得心裏不痛快，你別當著她的麵吃”浩然拿了藥迴去，心裏很是感激，老頭子不但關心自已身子，還懂得教自已在媳婦麵前保住麵子，細心如此。晚上上床之前就在門外取了一粒吃了下去，一著床便睡了過去。孫玉驕出門到河對麵龍貓兒家同她的女人三花嫂閑談，那時龍貓兒在門口砍柴，揮一個大斧砍了一陣出了些汗，就將衣服脫了，顯出一身精壯的腱子肉來，孫玉驕一麵同龍貓的婦人閑扯，一麵看龍貓兒，看得心裏頭癢，天黑的時候龍貓兒跳下河洗了個澡，起來時身上有些地方突出來很不雅，看得孫玉驕忍無可忍，迴家來本是要收拾浩然，沒想到浩然上床就打起鼾來，孫玉驕又氣又狠，伸手去摸那根死蛇，也是半響沒動靜，內心煩熱，出門到院子裏，遠遠聽到院子後柴棚裏幾個長工的談笑，孫玉嬌知道那三個長年在外扛活的長工，每晚都在說些粗陋的酸話，這時倒是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麽，可是卻怎麽也聽不清，畢竟少奶奶和長工是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孫玉驕總算是熬了一天，二天晚上，兩口子剛一上床，孫玉驕還沒躺平，龍浩然又打起鼾來，龍玉驕怒叢心起，死命捏浩然的肩頭肉，浩然吃痛醒了過來，說你不睡覺捏我作什麽。玉嬌伸手捉蛇，說你說我要什麽，原先天天晚上吃幹的，現在連灶頭也近不了身，你是要害死人。浩然睜不開眼，事不關已似的倒頭又睡，孫玉驕又是白忙活了一陣。
浩然吃了老爹的藥，禁欲十來天，眼睛也亮了，腰也直了，腿也有力了，暗自感謝老爹，還是老爹的補藥有用，看來人上了歲數，還是得補一補才行。其實他那裏知道，他吃的不過是些安神催眠的藥。
這天晚上還沒吃飯，媳婦將浩然叫了進去，將一個小瓷瓶拿出來，說浩然，這是我給你買的補藥，你年歲也不小了，每天晚上吃一顆。浩然拿過瓷瓶，隨口道這個藥怕沒我爹給我的好使。 婦人心裏一亮，什麽都明白了，心裏立時恨了起來，將先前的仇恨都重新拿到心裏過了一迴，臉上卻不作神色，說你爹給你吃補藥，也是為你好，反正多補一樣也是好的。
晚上浩然就多吃了一樣被藥，倒下床隻覺得身上發熱，怎麽也睡不著，伸過手去摸婦人，要有所作為，婦人由他摸，最後卻不讓他上身。浩然心急如火，婦人道把你爹給你的補藥拿給我看一看。浩然道哪有什麽補藥。婦人道不給我看，我就不給你弄。浩然身上早就沒有浩然之氣，立時投降，從門背後把老爹給的補藥拿出來了。婦人一把奪過來，狠狠扔在尿桶裏，浩然邪火燒心，也來不及罵，撲在婦人身上，完事過後想要責罵婦人，卻有心無力了。
明堂老漢從兒子臉色變化，便將兒子房中發生的事猜得了三分，看來自已竟輸在媳婦手裏了，還有七分他卻是想也沒想到，兒媳婦每天不但不讓浩然吃補藥，還天天晚上給他吃春藥。明堂雖不知道這個，但叢兒子史無前例之差的臉色上也看得出，兒子是越陷越深了。
過了兩個月，浩然完全是變了一個人，瘦得象那去年死去的老婆葉氏，三天兩頭就傷風一次，別說下地，連出門都很少出了。孫子越長越壯實，媳婦越長越豐厚，兒子卻越來越消瘦了，明堂老漢想毒蛇蟄手，壯士斷腕，我隻得下狠手了。
浩然也知道自已身子為什麽會這樣虛了，那孫玉驕是猛人，三頭兩頭就來一迴，如狼如虎，自已現在都有些怕天黑了，但這事同吃大煙一樣，後悔的時候心裏是真心後悔咬牙切齒要改，事到臨頭又拚著命要來那麽一口才心甘。這天院子裏隻有他一個人在家，長工們和爹下地去了，孫玉嬌抱著雲悍到河對麵去找龍貓兒的婆娘三花嫂閑談去了。浩然在院子裏放一張椅子，曬著太陽渾渾欲睡，這時便聽到院門口有響動，鄉裏的院子白日裏是不關大門的，浩然迴頭，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過進來。浩急忙起身，進來那人一個光頭，一縷白須，一身補巴的僧衣，卻是一個相貌不凡的老和尚。
浩然急忙上前見禮，那老和尚宣聲佛號，道“施主，貴府可是姓龍”浩然道“正是，大師叢何而來，”那和尚笑道“我本雲遊僧人，從何而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何而來。”浩然道“大師上門，難道不是來化齋的？”那和尚搖了搖頭，傲然道“化什麽，這院子裏的一切東西，隻要和尚我看得起，我想拿便拿，想吃便吃”浩然嚇了一跳，這不是活土匪？便是抱頭山上的土匪，也沒這麽不講道理明目張膽的。心中立時有些氣，他這一年多來虛火過旺，肝氣不蘇，本是容易生氣的，對出家人的尊重立時給心中那股氣衝到天上去了，惡聲惡氣地道“啊喲，那裏來的野和尚，他娘的，好大的口氣，抱頭山上的劉白毛也沒你這樣大的口氣”和尚道“阿彌陀佛，施主不要發火，出家人豈能口出狂言，你這龍家院子，我看還不夠抵你爹的債。”說完便往大堂裏走，進了屋看了看牆上的字畫，道“敬天這字，終是不成氣候，這鄉下地方擺一擺，也還可以”說完四平八穩地坐了下來。浩然道“老和尚，你怕是走錯地了，哪個敬天，這裏沒這個人”和尚道“敬天複敬地，殺人也殺鬼，你老爹當年在天津鬧義和拳時，作的是義勇金剛壇的大師兄，最早他還是天地會義字舵的堂主，這些他沒給你說過，龍敬天便是你老爹龍明堂。他為什麽叫明堂，天地會當年想反清複明，說什麽殺胡虜，複明堂，縱斷頭，心也亮，哈哈，這老家夥，卻沒斷頭，還活到現在。”龍浩然心裏一驚，老爹的身事他自然心裏清楚，這和尚年歲不在老爹之下，他知道爹的底細，難不成真是爹的老相識？是上門來要帳的，爹欠了他很多錢？
龍浩然不敢怠慢，親自給老和尚奉上荼，才出門去尋爹。正到院門，便見龍明堂扛了鋤頭迴來，龍明堂打頭就問，“浩然，你哪裏去，急惶惶的。”龍浩然連忙說來了個老和尚，張口就是來要帳的。龍明堂一驚，失聲道“狗日的竟能找到我老家來，你跟他怎麽說”浩然見了爹的臉色，看樣子爹好象真是欠那和尚的錢，道“我能怎麽說，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將他穩住，就來找你了”明堂一跺足，急道“唉，你怎不幹脆說我已經死了，”浩然心中一急，畢竟是幾十年的父子，聽老父這樣說豈有不心痛的，道“爹，你真欠他錢”龍明堂道“豈止是欠錢那麽簡單，你去對你說，我死了幾年了我出去躲幾天。”
浩然當然不想說這樣的話，正遲疑，身後有人朗聲道“敬天，我是見了鬼了？你死了幾年還能下地幹活”迴頭看那和尚已走了過來。
明堂歡聲笑了起來，道“風和尚，你終算找到我這裏來了。”那和尚道“什麽風和尚，老納雲風和尚，你少叫一個字，便是罵我瘋和尚，我可一點不瘋”明堂道“和尚你有所不知，在天津時能叫你雲風，在我這地方，卻不能”和尚道這是為何，明堂道"我孫兒輩正是雲字輩，我孫子叫雲悍，我如叫你雲風，不是占你便宜？"老和尚聽了哈哈大笑，明堂上前挽了老和尚迴屋。神色極是親熱
看樣子二人當年是好朋友，怎麽也看不出那和尚是來逼帳的。浩然看到這裏終算是放心了點。
和尚是不吃暈腥的，龍家也不用殺豬殺雞款待遠客，青菜豆腐卻是不能少，和尚在龍家住了一天，每日裏隻是和龍明堂迴首當年風雲往事，笑談作古英雄豪傑，並沒說起還錢還帳的樣子。龍浩然漸漸放心了。過了三天，這天晚上浩然聽到爹在叫自已，到爹的房裏去時，隻見老父坐在燈下，手中拿著一張發黃的紙正在看。
明堂看兒子進來，歎了一口氣，道“浩然，我什麽都放心得下，就是放心不下你的身子”浩然嗯了一聲，說爹你這是啥。明堂便把那張紙遞給浩然，說“沒想到雲風真是來要帳的了。”
浩然看那紙上的字，筆劃蒼勁，正是老父的手跡，隻見上麵寫道“欠條：今欠雲風和尚天大人情一個，日後和尚但有所求，無論要人要命要錢，必定奉還，洪英作證，絕不食言。龍敬天，光緒三年。”浩然看得茫然，說爹你欠他一個人情？是啥人情？
龍明堂道，這事已過了四十多年，沒想到這瘋和尚竟當了真，真的要我還他一個人情。浩然道爹，這和尚無非是要錢，他要多少，咱們還他。明堂搖了搖頭，他偏偏不要錢，我欠他這人情，也不是錢能還得了的。浩然道爹你到底欠他什麽人情。明堂道那年在天津殺洋鬼子，後來慈禧老婊子反了水，夥著洋人來打義和拳，我有三個最好的弟兄給清兵捉住砍了頭，頭還給掛在了府衙門前的旗杆上，讓蒼蠅爬了生蛆，我也受了重傷，沒力氣去盜三個弟兄的頭，隻得去求雲風和尚幫忙，雲風和尚說不能白白幫這個忙，可是我要錢沒錢要財沒財，哪怎辦？雲風就要我寫一個欠條，說明我欠他一個天大人情，不管過多少年，隻要他想起來，就要我還，要我還錢便還他錢，要我還命便把命給他，還要我拿洪英老祖的名號作證。我當時一心是要三個弟兄入土為安，就寫下了字據，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清朝也敗了，他還來要我還這個人情。
浩然這才明白原來老父欠那和尚的不是真金白銀不是良好宅，卻真是一個人情，想了想，說，爹，他來咱們家，咱好吃好住招唿他就行了，我看這個人情，也不必還了，現在是民國了，是要講法理的，你欠他一個人情，便還他一個人情，他還能賴著胡來？他胡來就拉他到縣衙吃官司。明堂急忙搖手，說怎能那樣，當年我是拿著洪英老祖的名字起誓的，豈能食言。浩然歎了一聲，知道老爹絕不可能在這個事上耍賴的，道那和尚要你怎樣還他這個人情。
明堂看了看兒子，說當和尚的同咱們這些有家有氏的人是不一樣的，雲風一生最好的就是雲遊四方，他也七十幾人了，想是走到那裏死就在那裏了。我也快七十了，所謂葉落歸落，人老了就想在老家呆著，可這老和尚偏偏要跟我過不去，他偏要我也出家當和尚，給他當弟子，陪他雲遊四方去。
浩然險些要跳起來，直罵狗日的瘋和尚，虧他想得出來，爹你這麽大歲數了，怎能給他當小和尚。
明堂道有什麽法子，我是欠他人情，又發過誓的，說好了他要人便還他人，要命就還他命，好在他也不是要我跟他當一輩子和尚，他說人老了體力差了，遊山涉水時身上背不動東西，我跟他就當是給他當苦力，給他背三年的東西，就當還了當年那個人情。
浩然道爹，那咱們給他雇用一個年青人給他當跟班的不就行了。明堂搖了搖頭，很堅定地說那怎行，他隻看中了我，這是我欠他的人情，豈能用錢請人了事，再說我也以洪英老祖的名字起過誓。
浩然道隻是當三年的和尚，爹，有道是父債子還，這個和尚我幫你去當。明堂沉默一陣，說隻怕瘋和尚不同意，明天我問他一問，再說了，你舍得你那媳婦？浩然笑了起來，說爹，我也是這麽大歲數的人了，又不是年輕小夥兒，有什麽舍不得了。明堂聽了這話，是比吃了密心裏還受用，這個兒子處處不合人意，畢竟孝心還是有的。
浩然是真心要替老父去當那三年和尚，迴到自已房裏，遲疑起來，怕同孫玉驕講了，孫玉驕同他吵，上床後抱著孫玉驕溫香軟玉似的身子，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舒服起來，隱隱的竟有些後悔，完事後才說了出來，說那老和尚是個瘋子，竟要自已老父去給他當小和尚跟班，自已身為人子，豈能讓年近七十的老父跟著那風和尚浪跡天涯，風餐露宥，所謂父債子還，自已已答應了替老父出家當三年的臨時和尚來還老父欠那和尚的人情。期期艾艾說了半天才將這話說出來，原本以為孫玉驕要大發雌威，又哭又鬧，卻沒想到孫玉驕卻連聲先讚了起來，說浩然，沒想到你還是個孝子，你放心去吧，我一準把咱們悍兒帶得好好的，你爹身體也硬朗，沒什麽不放心。難能可見的通情達理，可浩然看她越通情達理，越是放心不下。
第二日明堂便同雲風和尚說了，說浩然願代父出家，還他這個人情，雲風是江湖中人，最講究忠孝仁義，大讚浩然有孝心，當下欣然同意，那麽浩然出家的事便定下來了。
浩然心裏頭卻另外有事，這事又不能同自已老父講，但不把這事辦妥，出門在外又極為不放心，想來想去，隻能去找長工賴旺。
賴旺和浩然年歲相當，四十年前兩人還是小屁娃娃時便在一起玩泥巴，是發小老交情。長大成人後，浩然家中富足，成了東家，賴旺還是繼承了叢爺爺起就開始幹的工作，來給龍家當了長年。浩然自信賴旺在自已家中幹活這些年，自已是對得起他的，沒辜負當年一起玩泥巴那份感情，再加上賴旺為人老實，從來不多言多語，自已這心事，隻好托負給他了。當天晚上便把賴旺約到河邊，找一塊石頭兩人坐下，遲疑了老久，浩然才把話說出來，說自已出門在外，媳婦兒又年青，實在有些擔心，賴旺老實巴巴的一個人，不會拍胸口保證，也不會指天劃地起個誓，隻幹巴巴地說“要得，我幫你看著點兒”就再沒話了。
雲風和尚真是雲一樣的性情風一樣的作風，住了幾天，這天看看天都近黑了，突然說要走，背起破褡連就要走，浩然沒法子，也隻得背起包袱跟著和尚屁股後頭去了。
龍明堂看看遠去的兒子單薄的身影，咬一咬牙，暗想你不要怪老子心硬，老子也是為了你好，才想出這麽個狠招來，迴頭看看身後的兒媳婦，她臉上一點傷感的表情也沒有，相反，卻有些高興的樣子。
龍明堂是何等樣人，他從孫玉驕臉上那細微的不合時宜的興奮的表情中，立既查覺出來了，這兒媳婦隻怕有問題。
龍家的大院子，已有五十年沒響過這麽好聽的嬰兒哭叫聲了。龍明堂和龍浩然心中歡喜，不可言表，孫玉驕立此大功，父子兩人早就把孫家女子的劣跡丟到賴家灣的亂葬崗去了。
龍家有了香火，眼下最重要的事，莫過於給這香火苗子取一個叫得響的明子，明堂想了幾天，翻了幾本破書，給孫子了一個璋字。，璋者尖角硬玉也，老漢一生硬郎俠勝，隻覺這個璋字最合吾心，孫子按輩份是雲字輩，龍雲璋，字麵看來有文氣，耳朵裏聽來有些殺氣，好名字，老漢一想到高興處便去叫兒子。兒子和媳婦正在逗雲璋玩，老頭兒興匆匆說了自已給孫兒取的大名，不想兒媳婦一聽就不高興了，幾個月來沒同老公公說一句話，這時突然說“龍髒，我看還狗髒哩，什麽不好叫，那有叫髒的”浩然見老爹臉上有些掛不住，急道“玉驕，你不懂別亂說，這璋是一個玉字加上一個文章的璋，璋是一種玉器。”孫玉驕道“不行，我想好了，就叫龍雲悍”老頭先是有些生氣，突聽得雲悍兩個字，心裏一亮，好一個悍字，這名取得好，比那個璋字有氣勢，老頭一掃心裏的不痛快，讚道“對，就叫雲悍”
龍雲悍一天天長大，滿歲的時候，已能滿院子裏追著龍明堂跑，嘴裏不清不楚地叫著阿公。龍明堂身材高大，身子向來硬朗，他爹在生時也是頂天立地威風八麵的好漢一條，隻是不知怎地到了龍浩然身上才變了種，龍潔然長得身子極是單薄，象是讀了八輩子書的窮秀才的傑作，現在看看這個小孫子，一歲的個頭，有別人兩歲那麽高，骨格粗大，手足將壯實，再過十年八年長大後，必是好漢一條，不失是龍家人的種。狗日的浩然總算沒讓龍家的種斷絕，龍明堂看到孫子就覺得身心輕快，說不出的快活，自已好象也年青了不少。但一轉身看到龍浩然，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這一年來，浩然明顯是老了，頭發白了一半，腰比龍明黨還彎得厲害，再也下不得地，地裏的活全丟給三個長工了。
這個媳婦，就是一個白骨精啊，拿著刮骨刀的妖精啊，龍明堂心中明白，暗自著急，浩然半百之人娶這麽一個年青媳婦，又是這種人，根本就是娶了一個催命鬼。
明堂是何等樣人，一生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刀裏去過劍裏闖過，鬼門關上也打過滾，豈能眼睜睜看著自已的老兒子一天天衰老在媳婦那軟綿綿的身子上。這天媳婦抱著孫子出去竄門子去了，長工也下地去了，明堂把兒子叫進自已的屋，父子裏閑扯了一陣，慢慢就扯到浩然的身體上去了，浩然也不免唏噓自已的身體比不得以前了。明堂感歎一聲，拿出一竄生了銅鏽的鑰匙，打開一個掛著生著銅鏽的鎖的小木箱子，叢裏麵取出一個瓷瓶，把那東西拿給老兒子，道“這是你爺爺再生時練的參榮養元丹，我本是想自已滿八十過後，拿來養，唉，你這個樣子，便給你吃了，每天晚上睡前一粒，不能多吃。唉，你媳婦年青，見你吃這些東西，說不得心裏不痛快，你別當著她的麵吃”浩然拿了藥迴去，心裏很是感激，老頭子不但關心自已身子，還懂得教自已在媳婦麵前保住麵子，細心如此。晚上上床之前就在門外取了一粒吃了下去，一著床便睡了過去。孫玉驕出門到河對麵龍貓兒家同她的女人三花嫂閑談，那時龍貓兒在門口砍柴，揮一個大斧砍了一陣出了些汗，就將衣服脫了，顯出一身精壯的腱子肉來，孫玉驕一麵同龍貓的婦人閑扯，一麵看龍貓兒，看得心裏頭癢，天黑的時候龍貓兒跳下河洗了個澡，起來時身上有些地方突出來很不雅，看得孫玉驕忍無可忍，迴家來本是要收拾浩然，沒想到浩然上床就打起鼾來，孫玉驕又氣又狠，伸手去摸那根死蛇，也是半響沒動靜，內心煩熱，出門到院子裏，遠遠聽到院子後柴棚裏幾個長工的談笑，孫玉嬌知道那三個長年在外扛活的長工，每晚都在說些粗陋的酸話，這時倒是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麽，可是卻怎麽也聽不清，畢竟少奶奶和長工是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孫玉驕總算是熬了一天，二天晚上，兩口子剛一上床，孫玉驕還沒躺平，龍浩然又打起鼾來，龍玉驕怒叢心起，死命捏浩然的肩頭肉，浩然吃痛醒了過來，說你不睡覺捏我作什麽。玉嬌伸手捉蛇，說你說我要什麽，原先天天晚上吃幹的，現在連灶頭也近不了身，你是要害死人。浩然睜不開眼，事不關已似的倒頭又睡，孫玉驕又是白忙活了一陣。
浩然吃了老爹的藥，禁欲十來天，眼睛也亮了，腰也直了，腿也有力了，暗自感謝老爹，還是老爹的補藥有用，看來人上了歲數，還是得補一補才行。其實他那裏知道，他吃的不過是些安神催眠的藥。
這天晚上還沒吃飯，媳婦將浩然叫了進去，將一個小瓷瓶拿出來，說浩然，這是我給你買的補藥，你年歲也不小了，每天晚上吃一顆。浩然拿過瓷瓶，隨口道這個藥怕沒我爹給我的好使。 婦人心裏一亮，什麽都明白了，心裏立時恨了起來，將先前的仇恨都重新拿到心裏過了一迴，臉上卻不作神色，說你爹給你吃補藥，也是為你好，反正多補一樣也是好的。
晚上浩然就多吃了一樣被藥，倒下床隻覺得身上發熱，怎麽也睡不著，伸過手去摸婦人，要有所作為，婦人由他摸，最後卻不讓他上身。浩然心急如火，婦人道把你爹給你的補藥拿給我看一看。浩然道哪有什麽補藥。婦人道不給我看，我就不給你弄。浩然身上早就沒有浩然之氣，立時投降，從門背後把老爹給的補藥拿出來了。婦人一把奪過來，狠狠扔在尿桶裏，浩然邪火燒心，也來不及罵，撲在婦人身上，完事過後想要責罵婦人，卻有心無力了。
明堂老漢從兒子臉色變化，便將兒子房中發生的事猜得了三分，看來自已竟輸在媳婦手裏了，還有七分他卻是想也沒想到，兒媳婦每天不但不讓浩然吃補藥，還天天晚上給他吃春藥。明堂雖不知道這個，但叢兒子史無前例之差的臉色上也看得出，兒子是越陷越深了。
過了兩個月，浩然完全是變了一個人，瘦得象那去年死去的老婆葉氏，三天兩頭就傷風一次，別說下地，連出門都很少出了。孫子越長越壯實，媳婦越長越豐厚，兒子卻越來越消瘦了，明堂老漢想毒蛇蟄手，壯士斷腕，我隻得下狠手了。
浩然也知道自已身子為什麽會這樣虛了，那孫玉驕是猛人，三頭兩頭就來一迴，如狼如虎，自已現在都有些怕天黑了，但這事同吃大煙一樣，後悔的時候心裏是真心後悔咬牙切齒要改，事到臨頭又拚著命要來那麽一口才心甘。這天院子裏隻有他一個人在家，長工們和爹下地去了，孫玉嬌抱著雲悍到河對麵去找龍貓兒的婆娘三花嫂閑談去了。浩然在院子裏放一張椅子，曬著太陽渾渾欲睡，這時便聽到院門口有響動，鄉裏的院子白日裏是不關大門的，浩然迴頭，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過進來。浩急忙起身，進來那人一個光頭，一縷白須，一身補巴的僧衣，卻是一個相貌不凡的老和尚。
浩然急忙上前見禮，那老和尚宣聲佛號，道“施主，貴府可是姓龍”浩然道“正是，大師叢何而來，”那和尚笑道“我本雲遊僧人，從何而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何而來。”浩然道“大師上門，難道不是來化齋的？”那和尚搖了搖頭，傲然道“化什麽，這院子裏的一切東西，隻要和尚我看得起，我想拿便拿，想吃便吃”浩然嚇了一跳，這不是活土匪？便是抱頭山上的土匪，也沒這麽不講道理明目張膽的。心中立時有些氣，他這一年多來虛火過旺，肝氣不蘇，本是容易生氣的，對出家人的尊重立時給心中那股氣衝到天上去了，惡聲惡氣地道“啊喲，那裏來的野和尚，他娘的，好大的口氣，抱頭山上的劉白毛也沒你這樣大的口氣”和尚道“阿彌陀佛，施主不要發火，出家人豈能口出狂言，你這龍家院子，我看還不夠抵你爹的債。”說完便往大堂裏走，進了屋看了看牆上的字畫，道“敬天這字，終是不成氣候，這鄉下地方擺一擺，也還可以”說完四平八穩地坐了下來。浩然道“老和尚，你怕是走錯地了，哪個敬天，這裏沒這個人”和尚道“敬天複敬地，殺人也殺鬼，你老爹當年在天津鬧義和拳時，作的是義勇金剛壇的大師兄，最早他還是天地會義字舵的堂主，這些他沒給你說過，龍敬天便是你老爹龍明堂。他為什麽叫明堂，天地會當年想反清複明，說什麽殺胡虜，複明堂，縱斷頭，心也亮，哈哈，這老家夥，卻沒斷頭，還活到現在。”龍浩然心裏一驚，老爹的身事他自然心裏清楚，這和尚年歲不在老爹之下，他知道爹的底細，難不成真是爹的老相識？是上門來要帳的，爹欠了他很多錢？
龍浩然不敢怠慢，親自給老和尚奉上荼，才出門去尋爹。正到院門，便見龍明堂扛了鋤頭迴來，龍明堂打頭就問，“浩然，你哪裏去，急惶惶的。”龍浩然連忙說來了個老和尚，張口就是來要帳的。龍明堂一驚，失聲道“狗日的竟能找到我老家來，你跟他怎麽說”浩然見了爹的臉色，看樣子爹好象真是欠那和尚的錢，道“我能怎麽說，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將他穩住，就來找你了”明堂一跺足，急道“唉，你怎不幹脆說我已經死了，”浩然心中一急，畢竟是幾十年的父子，聽老父這樣說豈有不心痛的，道“爹，你真欠他錢”龍明堂道“豈止是欠錢那麽簡單，你去對你說，我死了幾年了我出去躲幾天。”
浩然當然不想說這樣的話，正遲疑，身後有人朗聲道“敬天，我是見了鬼了？你死了幾年還能下地幹活”迴頭看那和尚已走了過來。
明堂歡聲笑了起來，道“風和尚，你終算找到我這裏來了。”那和尚道“什麽風和尚，老納雲風和尚，你少叫一個字，便是罵我瘋和尚，我可一點不瘋”明堂道“和尚你有所不知，在天津時能叫你雲風，在我這地方，卻不能”和尚道這是為何，明堂道"我孫兒輩正是雲字輩，我孫子叫雲悍，我如叫你雲風，不是占你便宜？"老和尚聽了哈哈大笑，明堂上前挽了老和尚迴屋。神色極是親熱
看樣子二人當年是好朋友，怎麽也看不出那和尚是來逼帳的。浩然看到這裏終算是放心了點。
和尚是不吃暈腥的，龍家也不用殺豬殺雞款待遠客，青菜豆腐卻是不能少，和尚在龍家住了一天，每日裏隻是和龍明堂迴首當年風雲往事，笑談作古英雄豪傑，並沒說起還錢還帳的樣子。龍浩然漸漸放心了。過了三天，這天晚上浩然聽到爹在叫自已，到爹的房裏去時，隻見老父坐在燈下，手中拿著一張發黃的紙正在看。
明堂看兒子進來，歎了一口氣，道“浩然，我什麽都放心得下，就是放心不下你的身子”浩然嗯了一聲，說爹你這是啥。明堂便把那張紙遞給浩然，說“沒想到雲風真是來要帳的了。”
浩然看那紙上的字，筆劃蒼勁，正是老父的手跡，隻見上麵寫道“欠條：今欠雲風和尚天大人情一個，日後和尚但有所求，無論要人要命要錢，必定奉還，洪英作證，絕不食言。龍敬天，光緒三年。”浩然看得茫然，說爹你欠他一個人情？是啥人情？
龍明堂道，這事已過了四十多年，沒想到這瘋和尚竟當了真，真的要我還他一個人情。浩然道爹，這和尚無非是要錢，他要多少，咱們還他。明堂搖了搖頭，他偏偏不要錢，我欠他這人情，也不是錢能還得了的。浩然道爹你到底欠他什麽人情。明堂道那年在天津殺洋鬼子，後來慈禧老婊子反了水，夥著洋人來打義和拳，我有三個最好的弟兄給清兵捉住砍了頭，頭還給掛在了府衙門前的旗杆上，讓蒼蠅爬了生蛆，我也受了重傷，沒力氣去盜三個弟兄的頭，隻得去求雲風和尚幫忙，雲風和尚說不能白白幫這個忙，可是我要錢沒錢要財沒財，哪怎辦？雲風就要我寫一個欠條，說明我欠他一個天大人情，不管過多少年，隻要他想起來，就要我還，要我還錢便還他錢，要我還命便把命給他，還要我拿洪英老祖的名號作證。我當時一心是要三個弟兄入土為安，就寫下了字據，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清朝也敗了，他還來要我還這個人情。
浩然這才明白原來老父欠那和尚的不是真金白銀不是良好宅，卻真是一個人情，想了想，說，爹，他來咱們家，咱好吃好住招唿他就行了，我看這個人情，也不必還了，現在是民國了，是要講法理的，你欠他一個人情，便還他一個人情，他還能賴著胡來？他胡來就拉他到縣衙吃官司。明堂急忙搖手，說怎能那樣，當年我是拿著洪英老祖的名字起誓的，豈能食言。浩然歎了一聲，知道老爹絕不可能在這個事上耍賴的，道那和尚要你怎樣還他這個人情。
明堂看了看兒子，說當和尚的同咱們這些有家有氏的人是不一樣的，雲風一生最好的就是雲遊四方，他也七十幾人了，想是走到那裏死就在那裏了。我也快七十了，所謂葉落歸落，人老了就想在老家呆著，可這老和尚偏偏要跟我過不去，他偏要我也出家當和尚，給他當弟子，陪他雲遊四方去。
浩然險些要跳起來，直罵狗日的瘋和尚，虧他想得出來，爹你這麽大歲數了，怎能給他當小和尚。
明堂道有什麽法子，我是欠他人情，又發過誓的，說好了他要人便還他人，要命就還他命，好在他也不是要我跟他當一輩子和尚，他說人老了體力差了，遊山涉水時身上背不動東西，我跟他就當是給他當苦力，給他背三年的東西，就當還了當年那個人情。
浩然道爹，那咱們給他雇用一個年青人給他當跟班的不就行了。明堂搖了搖頭，很堅定地說那怎行，他隻看中了我，這是我欠他的人情，豈能用錢請人了事，再說我也以洪英老祖的名字起過誓。
浩然道隻是當三年的和尚，爹，有道是父債子還，這個和尚我幫你去當。明堂沉默一陣，說隻怕瘋和尚不同意，明天我問他一問，再說了，你舍得你那媳婦？浩然笑了起來，說爹，我也是這麽大歲數的人了，又不是年輕小夥兒，有什麽舍不得了。明堂聽了這話，是比吃了密心裏還受用，這個兒子處處不合人意，畢竟孝心還是有的。
浩然是真心要替老父去當那三年和尚，迴到自已房裏，遲疑起來，怕同孫玉驕講了，孫玉驕同他吵，上床後抱著孫玉驕溫香軟玉似的身子，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舒服起來，隱隱的竟有些後悔，完事後才說了出來，說那老和尚是個瘋子，竟要自已老父去給他當小和尚跟班，自已身為人子，豈能讓年近七十的老父跟著那風和尚浪跡天涯，風餐露宥，所謂父債子還，自已已答應了替老父出家當三年的臨時和尚來還老父欠那和尚的人情。期期艾艾說了半天才將這話說出來，原本以為孫玉驕要大發雌威，又哭又鬧，卻沒想到孫玉驕卻連聲先讚了起來，說浩然，沒想到你還是個孝子，你放心去吧，我一準把咱們悍兒帶得好好的，你爹身體也硬朗，沒什麽不放心。難能可見的通情達理，可浩然看她越通情達理，越是放心不下。
第二日明堂便同雲風和尚說了，說浩然願代父出家，還他這個人情，雲風是江湖中人，最講究忠孝仁義，大讚浩然有孝心，當下欣然同意，那麽浩然出家的事便定下來了。
浩然心裏頭卻另外有事，這事又不能同自已老父講，但不把這事辦妥，出門在外又極為不放心，想來想去，隻能去找長工賴旺。
賴旺和浩然年歲相當，四十年前兩人還是小屁娃娃時便在一起玩泥巴，是發小老交情。長大成人後，浩然家中富足，成了東家，賴旺還是繼承了叢爺爺起就開始幹的工作，來給龍家當了長年。浩然自信賴旺在自已家中幹活這些年，自已是對得起他的，沒辜負當年一起玩泥巴那份感情，再加上賴旺為人老實，從來不多言多語，自已這心事，隻好托負給他了。當天晚上便把賴旺約到河邊，找一塊石頭兩人坐下，遲疑了老久，浩然才把話說出來，說自已出門在外，媳婦兒又年青，實在有些擔心，賴旺老實巴巴的一個人，不會拍胸口保證，也不會指天劃地起個誓，隻幹巴巴地說“要得，我幫你看著點兒”就再沒話了。
雲風和尚真是雲一樣的性情風一樣的作風，住了幾天，這天看看天都近黑了，突然說要走，背起破褡連就要走，浩然沒法子，也隻得背起包袱跟著和尚屁股後頭去了。
龍明堂看看遠去的兒子單薄的身影，咬一咬牙，暗想你不要怪老子心硬，老子也是為了你好，才想出這麽個狠招來，迴頭看看身後的兒媳婦，她臉上一點傷感的表情也沒有，相反，卻有些高興的樣子。
龍明堂是何等樣人，他從孫玉驕臉上那細微的不合時宜的興奮的表情中，立既查覺出來了，這兒媳婦隻怕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