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很長,八月似乎永遠都過不去了。秋天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跑去村口的校長家向校長探問夜的情況。自從對她說了一些蒼白殘忍的話語之後,她便聽從他的安排搬到校長這裏來住了。如今他依然清晰地記得,夜當初抱著床被鋪蓋走出宿舍的情景:暗紅的夕陽斜射過來,穿透樹林和空氣,揮灑在坑坑窪窪的黑泥地之上,夜的背影在白色的牆上被拉出好高,高到房頂;風搖晃了樹葉,搖動陽光,搖動夜那瘦弱的背影;她顯的那般失魂落魄,猶如上一次的離開。秋天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麵,走出不遠的時候夜把手抽迴去了,於是兩個人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磨蹭了好久,最後夜撇開目光,跨開大步向著村西口走去了。秋天追上去,卻被夜趕開:我認得路,不用你陪我,你走。她說話中間一停一頓,聲音暗啞淒慟,輕到秋天沒有聽見。直到秋天跟著不放她才大聲喊出來,她迴身,蠕著嘴唇,嚷他,你走,你給我走。眼淚很快就淹沒她的視線,她轉身,快速跑開了。

    秋天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是多麽的割舍不得,可是他知道的,這是斷開彼此間非分念想最好的機會了,於是他冷顏不語,默默地看著夜離開自己視線。迴身,冬舞正凝重地看著他,他努力作出微笑麵對她,快步走過去,說,我們迴去燒飯吧。他移開臉,忍不住讓左眼流出一滴淚,冬舞站在他右邊,沒有動靜,也不說話,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

    兩個人吃飯的時候相對無言,秋天默默地嚼著飯,冬舞則望著他失神。桌上的菜未曾少去,兩人都隻是咽著白飯。過不久,碗底空了,秋天站起來欲去盛飯。冬舞搶在他前麵接過碗筷。

    我幫你吧。她對他笑。

    秋天看她一眼,沒有停手。他一用力,將冬舞的手挪開。盛了一碗飯迴來,重又坐迴桌子上。

    冬舞些許尷尬地站著,看著桌上的菜,企圖打破這尷尬的場麵:吃點菜吧,涼了就不好吃了。說著,不斷將桌上的菜往秋天碗裏夾。盡管她知道,這一刻,所有的東西在秋天看來都是幹澀無味的。

    秋天埋頭默默扒著飯,一會兒重重咳嗽起來,像是噎到了。冬舞趕緊過去拍他的肩膀,焦切問道,你沒事吧,沒事吧?她打開餐盒,遞紙巾給他。

    秋天用雙手覆蓋住臉,一會兒站起來推開冬舞出去。冬舞沒有留意,不小心摔到地上,桌的一角嗑破了她手臂的皮,一抹嫣紅順即出現在她腕上。冬舞蹲下來,忍痛捂住傷口,令她傷心的是秋天並沒有停下來扶她,而是徑直走出去了。冬舞忍不住,眼淚突地掉到地上。

    秋天,你做什麽,你傷到了你妹妹,可難道你追求的就是這樣的結果麽?你如果心裏難過,跟我說出來好不好,說出來,你就不會那麽難受了。冬舞一把一把地抹著淚。

    秋天沒有說話,安靜地站在門口,很久,淡淡開口:冬舞,對不起,我隻是,我隻是想要靜一靜。秋天長久地站著,大風灌滿了他的衣袍。

    冬舞走過去,從後麵抱住了他,緊緊地抱著,臉貼著他的肩膀。

    秋天,你不要封閉自己好不好,有什麽苦,我們可以一起承擔,你不要這樣一直把我當外人看,我們是一起的,所以無論發生什麽,我們都應該站在一起共同麵對。

    秋天僵站著,忽然返過身來,抱住冬舞嚶嚶地哭。他是多麽的難受。哭的累了,他開始低低傾訴心中的苦:

    冬舞,你知道的,我多麽不想傷害我的妹妹,可是為什麽,上天要給我這樣的一個難題,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有時候真的好恨自己,我怎麽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自己的妹妹,我怎麽可以那麽殘忍。

    不,不,秋天,你不可以那樣想,你沒有錯,你現在的傷害是對她的拯救,冬舞急忙打斷他,解釋說,每個人,都應該擁有一個美好光明的未來,而你的妹妹,需要你的幫助,這樣,她才可以找到那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是麽?秋天不自信地問。

    冬舞望著他,堅定地點頭。是的,你要相信。

    秋天擁緊冬舞,他說好,我相信,我相信……他的身子一直在顫抖。他隻能相信。

    這樣之後,冬舞的話多少給了秋天一些信心,可他還是放心不下夜。夜是他的妹妹,他了解她的,她是那種性子剛烈的女孩,從來說一不二,對自己認定的東西從不放手。他怕她會做出什麽傻事,於是一歇下來就往校長家跑,向校長問夜的情況,並請他照顧夜。

    冬舞對秋天這樣頻繁地往別人家跑很不放心,她不是怕校長知道秋天和夜的事,她怕的是,夜知道這個事情知道秋天一直放她不下之後會重新迴來。畢竟,一段愛戀,並不是說斷就能斷,它往往需要一個過程,需要長時間的磨滅。而這中間最忌諱的就是,夢的重生。

    那日天空晴朗,秋天下完課又準備去校長那裏,冬舞在他後麵偷偷摸摸地去了。校長似乎還在上課,秋天沒見著他,他於是站在屋子西邊一角的窗戶下猶豫徘徊。

    冬舞不知道夜住在哪個房間,但她估計,應該就是這裏了。從這個視野望出去,可以看見秋天圍著那個窗戶,一直走來走去,麵部情緒很複雜。可以看的出,他是想進去看夜的,可是一些牽扯人心的東西困饒著他,他很矛盾。在他左右思量的時候,冬舞上去將他拉到了一邊。

    你不能去看她。冬舞開口直接。

    秋天訝異地看著冬舞,她的臉異常冷酷。他不能理解她此刻的鐵石心腸,於是結結巴巴開口,冬舞,她是、她是我的……妹妹啊……

    我知道,秋天我知道,但是你先迴去好不好,你先迴去,我會幫你的。冬舞眼神淒切。

    秋天望著她,他不敢迴頭,可是他應該相信她的,他必須相信她,掙紮良久,終於返身折迴去了。經過拐角的時候,秋天看見冬舞走進了校長的家。他停了一下,但隨即又邁開步子。

    迷迷糊糊走過幾條小路,迴到宿舍之後,秋天便一直坐在門口,他要等冬舞迴來,他多麽迫切地想要知道夜的情況。這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思想,讓他變的焦慮。

    八月的天氣原本就很熱,人一急起來就會變的煩躁,秋天隻能在操場上反複地走。有時候,專注一樣東西來麻痹不受控製的思緒確實很受用,秋天仿佛才走了一會,冬舞便迴來了。但他想不到的是,她的身後,還站著夜。

    那一刻,他是激動異常的,那股衝動使得他想要衝上去抱住夜,不過最後,他還是忍住了。他埋下臉,抑製住自己所有難解的思緒,抬頭,以一種漠然的目光打量她。此刻的她,較以往更瘦了,頭發淩亂,麵色滄桑,衣衫破舊。更令人擔心的是,她的眼睛左邊,靠耳朵的地方,居然出現了一條細細密密的皺紋。那是那個夏天結束之前,秋天最為心痛的發現。他心上不禁一陣刀刺般的巨痛。

    就這樣彼此相望良久,秋天長吸進一口氣,終於什麽都沒說返迴了宿舍。他的步履顯的那樣沉。跨出幾步,身後夜忽然喊住他,秋天。

    她依然沒有叫他哥哥。

    秋天停下步子,他不敢迴身,隻是冷冷開口,好好照顧自己,以後,我不能在一直守著你了,可是答應我你要過的好好的。他的聲音開始哽咽,於是停下來,沒有說下去。

    好,我答應你,可是秋天,在我喊你哥哥之前,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秋天沒有說話,點頭默許了。

    夜呶呶嘴,仿佛是鼓足所有的勇氣說出來,在過去的時間裏,你有沒有,真正的愛過我?那種超越兄妹之情的愛情。

    夜……

    秋天,你迴答我好不好?就當作,是給我愛情下個句點。

    秋天迴身,看著她,冷冷地笑。他的妹妹,就是這樣的倔強。可是愛或不愛,還有什麽關係呢,一切都要結束了。想到這,一陣巨痛忽然傳遍他的全身。他如釋放般喊出來:

    是的,我愛你,非常愛你,可是那又怎麽樣,你知道的,我們不能在一起。

    秋天說完,順即轉身關上了宿舍的門。靠在牆上,癱坐下來,兩行清淚如清泉流淌。

    割斷內心的感情,就是這樣撕心裂肺的痛麽?一瞬便已麻木。

    他沒有發現的是,門外的夜,在聽完他的話後,那暗淡無神的目光,又一下子綻放出奪人心魄的光芒來。

    那是重生的,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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