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是慕雲佑的學生麽?”


    “伊穆蘭國的溫蘭因當年的毒金之戰耿耿於懷,一門心思想要摸透慕雲氏的軍略,所以他托我想盡辦法將這少國主送入慕雲佑的門下。小孩子嘛,聰明些,乖巧些,自然就討了慕雲佑的歡心,再說那慕雲佑又沒有後人,正是寂寞之時,於是就稀裏糊塗地將慕雲氏的軍略都傳給了這伊穆蘭的少國主。如今一晃眼十七年過去了,這少國主也在沙柯耶登了國主位,聽說這次是他禦駕親征攻打碧海,結果麽……裴大人應是已經聽說了的。”


    若說裴然方才是驚疑,現在已是恐懼到了極點。


    他這才知道為何葉知秋會如此地胸有成竹,又為何會看似魯莽地在今夜出手。隻怕他早已與伊穆蘭人約好了裏應外合,才會選中溫帝出兵之後突然發難。如此看來,溫帝雖然領著十萬大軍,卻已陷入兩麵夾擊的局麵。


    真是前後有狼虎,渾渾尤不知。


    葉知秋繼續說道:“裴大人,說到這大軍作戰,全靠後方供給不斷,倘若帝都這邊忽然變了天……


    一句話點得裴然如夢初醒。


    難怪葉知秋不會殺他,是因為他掌著戶部!


    固然大軍供給是兵部的事兒,可兵部的錢糧也得向他戶部伸手才有啊。葉知秋是想通過自己從根基上斷了溫帝的後路!


    他知道殺了自己把戶部搶在手中很容易,但是戶部的事千頭萬緒,他若殺了自己,一時間絕對找不到一個代替自己的人。


    至於原因,裴然太清楚了。


    朝中六部,尚書之下雖有侍郎,但在權限劃分上,各部有不同。譬如葉知秋這般的,會將不少事都放給禮部的侍郎去管。而自己平時為了私下斂財,對戶部的大權小權能抓絕對不放,兩個戶部侍郎幾乎形同虛設,對戶部之事也隻知皮毛,哪裏有自己這麽了如指掌。


    葉知秋定然是知曉這一點,才不敢貿然殺了自己。倘若自己平時但凡將部中事務委任侍郎多一些,也許葉知秋今日就不會如此看重自己了。


    想到這裏,裴然已是冷汗涔涔,他絕沒料到平日裏的專權反而在這緊要關頭救了自己一命。


    “裴大人,其實你仔細想一想,今晚的事你就是可以當成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既不曾來我家吃過飯,也不曾見到任何人。稍後你陪著陳大人前去拿人,那些人也活不到天亮,這死人是不會開口的。隻要過了今夜捱到早上,裴大人便照常去戶部行走,發生什麽事也都與裴大人無幹。”


    “還去戶部?葉大人……太子都死在這兒了,明天注定是要天下大亂啊!”


    “哦?太子殿下死了麽?”葉知秋一臉疑惑,仿佛毫不知情,盡管李重延的屍體離他的腳下近在咫尺。


    “這,這……”裴大人看著葉知秋硬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反而被噎住了。


    “裴大人,你明早聽到的消息會是,太子殿下確實遇刺了,雖然受了重傷,並未身死,隻是送迴了宮中醫治,且急需靜養。其餘的,你一概不知,可聽清楚了?”


    裴然哪裏敢不應,連連點頭道:“聽清了,聽清了。”


    “還有!十萬大軍那邊的供給,暫時照常撥與,不得露出半分不自然的地方,以免讓李厚琮起了疑心。今日起戶部調配軍糧的公文除了正常遞於兵部之外,還煩請裴大人私下也遞給我一份。”


    裴然心想,這是明擺著不放心,怕我暗地裏給溫帝通風報信……葉知秋行事果然密不透風。不過眼下也顧不得這許多了,總得先把性命保到天亮才好,於是又是一陣點頭。


    葉知秋複斟了一杯酒,這次卻是遞給了陳麒。


    “陳大人,已是子時過了,這天寒地凍,就請滿飲了此杯。辛苦完這一晚上,咱們同去拜祭韓大人。”


    “隻要能替韓大人報仇,還說什麽辛苦!韓大人早就吩咐過我們倆,說葉大人神機妙算,按著葉大人的吩咐來,便一定能旗開得勝。今日得見,果然不假!”陳麒接過酒一口飲盡,朝裴然打了個手勢。


    “裴大人,請吧。”


    裴然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問道:“可是那太子妃與曹習文還逃脫在外,難道他們不會將今夜的事說出去嗎?”


    “嗬嗬嗬,裴大人不必多慮,我早已伏下了五千人馬在這,他們豈能逃脫得了?再過會兒,鄭統領就該帶著消息迴來了。”


    “五千人?”裴然一臉的不信,“我這一路過來,怎麽全未瞧見一兵一卒?”


    “五千人是早早地散在了帝都四處,隻待裴大人和太子的馬車一過便圍住了帝都東南角。葉某坐在這裏陪你們喝酒吃肉寫字聊天,不過是為那五千人集結到煙波大街爭取些功夫罷了。席間有人來尋鄭統領,那便是集結完畢的信號。裴大人,你若不信,等會兒出了我這尚書府不妨親眼看看四周的情形,看我葉某可有虛言。”


    裴然心想,難怪他見曹習文逃脫也毫不慌張,原來是早埋伏了人手在外麵。當下再不發問,無可奈何地跟著陳麒出雪廬去了。


    葉知秋看著兩人走遠,依舊坐了下來。


    他終於重重地唿出一口氣,這一夜實在是等得太久,也太累了。隻有在獨自一人時,才敢稍稍顯出些疲憊的神色。


    今夜過後,也許會背上千古逆臣的罵名,也許會失去親人對自己的信賴。


    但我若不逆,何來的忠?


    知我者自然知曉,恨我者但恨無妨。


    我葉知秋在四十年前便立下過誓言,以逆臣之名奠我忠誠之心!


    正想著,廬外匆忙趕來一人,正是追曹習文折返迴來的鄭崙。


    “如何?可抓到了?”


    鄭崙“唉”了一聲,懊喪的神色讓葉知秋心中一緊。


    “我見那曹習文背著太子妃跳出牆去,牆外是條後街,我就把人分成兩撥分別堵住路口。不料整條路上都擠滿了咱的人,還是沒發現那小子的蹤跡。”


    “這如何可能?他帶著個孕婦,還能從你兩三百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我也十分納悶,所以又將煙波大街鄰近的二十一坊全都搜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更奇怪的是,如今正是大雪天,我一路追過去的時候,附近的街道上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發現,說明他根本就沒有往外逃。”


    葉知秋略加思索道:“你是說,他還躲在我這尚書府中?”


    鄭崙搖搖頭道:“不怕葉大人怪罪,尚書府中我也擅自帶人細細搜過了,沒有找到!”


    “那難不成化作青煙消失了?”葉知秋臉色一沉,“足足五千人,如何能讓一個帶著孕婦的人逃出去?”


    然而責備的語氣隻是稍縱即逝,葉知秋忽然腦中一個念頭閃過。


    也許,還真不能怪鄭崙辦事不力……


    “康叔在哪裏?”葉知秋高聲喚道。


    一個身影匆忙出現在雪廬前。


    “老爺有何吩咐?”


    “小姐如今在何處?”


    “小姐……應是早早睡下了吧。”康叔的語氣裏既緊張,又含糊。對葉知秋來說,這種迴答毫無意義。


    他即刻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鄭大人,請隨我來。”


    鄭崙正奇怪為何葉知秋忽然開始追查自己的女兒,不過很快他明白了其中意義。因為倆人走到葉茵住的小院時發現,裏麵根本就沒有人,床鋪上的被衾甚至連睡過的痕跡都沒有。


    “葉大人,你的意思是……令千金把曹習文給藏起來了?”


    葉知秋搖搖頭:“比這更糟糕。”


    說著,疾步轉向後花園,在花園角落邊的一處極不起眼的牆角,對著一塊滿是青苔的石磚細細查看。


    “果然……他們是從這裏跑了。”


    鄭崙全然不解那塊石磚有何不妥,問道:“葉大人何以見得?”


    “這石磚上的青苔被人按過,所以留下一點點凹陷的手印,不仔細看是看不出的。”


    “按過又如何?”


    葉知秋沒有迴答,隻是輕輕按了一下石磚。


    忽然花園中的一處假山慢慢移開,山下出現了一個通向地下的洞口。


    “原來葉大人在此處設了密道!”


    “原是我為防萬一時留下的密道,沒想到我這個女兒竟然會鬼迷心竅地把那小子帶了進去!也難怪鄭大人追捕時連雪地裏的一個腳印都沒瞧見!”葉知秋極是不快,然而歸責也該歸到自己身上,是怪不得鄭崙半分的。


    “這條密道通往何處?”


    “不遠,全長也不過半裏地,最多隻是出了煙波大街,出口應該是街口附近的一座成衣鋪子邊,決計出不了城。鄭大人現在即刻去追,應該還能追上。”


    鄭崙立刻手一揮,喚了幾十個兵士來。


    “去!即刻進密道追上去,探探前方動靜!”


    葉知秋依然覺得心神不寧,“鄭大人,我與你現在先出門從街麵上走,看看成衣鋪子的出口處有什麽蛛絲馬跡沒有。”


    “好!”


    倆人疾走出了大門,隻見大街上已站滿了龍鱗軍的兵士。鄭崙剛要命人駕馬車來,葉知秋這邊隨手接過一兵士手中的韁繩翻身上了馬,身姿矯健,全無文官的怯懦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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