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在內院。”


    溫和察覺到莫大虯的答非所問,語氣頓時變得嚴厲。


    “怎麽?出了什麽差池?我當時交代過,若掉了一根頭發都拿你們是問!”


    “大虯怎敢怠慢!除了不敢放人出來,其餘都是當國主一般地供著,就是不大肯吃飯……”莫大虯偷瞥了一眼,不敢再說下去。


    溫和指了指內院道:“帶路!”


    莫大虯朝郝師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守住入口,莫要放人進來,自己則趕緊走在前頭。


    溫和一進內院,發現院子裏的長廊與圍牆都是一片廢墟,顯然是被強力的火藥所炸,院落四周雖已收拾得幹淨沒什麽碎石礫,但仍是殘留了不少激烈打鬥的痕跡,連屋上的瓦片也被翻得七零八落。


    溫和識得這是雷火珠的威力,頓時心頭一驚。


    “怎麽弄成這樣?這是雷火珠?”


    “您真是好眼力,正是雷火珠所致。”


    “是銀花用得不小心的麽?”


    “不是,是那天來了兩個劫人的,一男一女。那男的刀法好生了得,我三十個金刀護衛才敵得住他一人,那女的好像和銀花用的是同樣的功夫,雷火珠就是她丟的。”


    溫和一聽,閃過一個念頭。


    莫不是林通勝曾提過的琉夏人。


    “總算那一夜是拚死護衛沒讓劫走。所以啊,我擔心有失,就將公主轉了個更穩妥的地方。”莫大虯說著,朝牆根指了指。


    若不是他指,溫和還真沒看出牆根那裏還有個小門,門上的青苔與斷牆長成了一片,渾然天成,尋常看去就是一堵稀疏平常的牆壁。


    莫大虯推開小門,裏麵又是一道門,上麵掛著沉沉的鐵鏈,鏈上還掛著了鎖。打開門鎖再一推,出現一個向下的階梯。階梯又窄又小,隻夠一人出入,莫大虯這魁梧的身材幾乎是貼著壁蹭過去的,讓人擔心會不會中途就卡在那兒。


    “你這要是再胖點兒,就進不去了吧?”溫和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平時都是郝師爺來,我……我守在外麵。”莫大虯訕訕一笑。


    溫和跟著莫大虯爬下了階梯,這才發現眼前豁然開朗別有洞天。


    “太液國都的地下有不少這種舊水道,都是鑿了新的就把舊的廢棄不用了的,碰巧有一段河道經過商館,道荒水枯,我瞧著挺隱秘,就把兩頭拿熱鐵水給澆鑄死,整修了一下,用來做密室。”


    溫和皺眉道:“你們就把公主關在這種地方?”


    莫大虯一咋舌,“二老爺可別小瞧咱這地方,待會兒您就能瞧見,那裏麵布置得可不比咱大都的金刀毗羅宮差,隻不過就是小了點。”


    “哦?還能比肩羅布兒的金刀毗羅宮?那得花費多少金子啊?你們商館掙得不少啊。”


    莫大虯臉上一窘,“您說笑了,哪兒是商館掙得多啊,都是族長那時候撥來的錢,讓我好好整修這地兒。”


    “哦?羅布兒讓你修的?他要辟出這地兒做什麽用?”


    “他說保不定將來哪一日他就來太液城裏轉轉,到時候想要住得舒坦,還要隱秘又安全,所以讓我看著辦。”


    溫和心中暗歎,這個羅布兒,連個落腳的地兒都不肯湊合,人沒到太液就把住處先給修了。現在倒好,可憐連個魂兒都找不到,無福消受了。


    兩人說話間已是走過了一段地下通道,來到一道垂花門前。莫大虯又摸出把鑰匙打開門鎖,推門進去的瞬間,一院的臘梅香迎麵而來。


    溫和細細看去,院落不大,隻有方圓一畝開外。


    院中假山嶙峋,小橋涼亭,鬆梅相倚,錦鯉逐萍。院東首是三間廂房,皆是碧海房屋的風格。頂上照下來的是一片乳白色的陽光,溫溫潤潤,毫不刺眼。


    溫和自然知道,那是刃族用於帕爾汗宮頂上的瑩華石壁,沒想到這個羅布兒竟然造了一方小的用在了這裏,難怪入地三尺仍然那麽敞亮。真是好一方洞天府,住得了神仙,棲得住梧鳳,這要是自己來住,十天半月也不會厭棄。


    若將那株白牡丹移到這裏,想必能開得很好……


    溫和看了一周,問道:“公主人呢?”


    莫大虯朝涼亭指了指。


    溫和這才注意到,亭中依稀坐著一人,擋在亭柱的後麵,露出半身的白衣白衫。隻因那涼亭也刷成了白色,所以一時未曾看見。


    “你出去吧,這裏留我與公主說說話。若我要喚你……”


    “哦,遠門邊有根繩子係著外麵的鈴鐺,您隻要拉一下,外麵的人就能聽見了。”莫大虯朝門邊一示意,又行了一禮:“那大虯就先守在外麵。”


    說著,恭恭敬敬地退出了門去。


    溫和轉過小橋,渡過鯉池,到了涼亭前。亭中的女子聽見聲響,慢慢轉過頭來,正是清洋公主朱芷瀲。


    溫和吃了一驚,隻見朱芷瀲麵黃肌瘦,形容枯槁,昔日青春風采全然不在,倒像是一個久病未愈的臥榻之人。


    朱芷瀲見了溫和,同樣是吃了一驚,她未料到還會有故人到此。


    “聞和貴……”朱芷瀲空洞的眼中忽然有了神采,她一把抓住溫和的衣袖拚命叫了起來:“聞老丈……聞老丈快救救我!快將我救出這裏去。我母皇她,她病重得很……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言至一半已泣不成聲癱坐在地上,枯瘦的手臂猶緊緊拽著溫和的衣角不肯放開。


    “殿下,殿下!”溫和慌忙攙扶起朱芷瀲,將她扶在凳子上坐下。


    朱芷瀲仍然難止抽泣,“他們把我關在這裏,不讓我出去,也不知道要把我怎樣,聞老丈,他們究竟是要做什麽?他們又怎麽會讓你到這裏來?”她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麽,抬頭驚恐地問道:“你……你和那些伊穆蘭人是一夥兒的?”


    “老朽……就是伊穆蘭人。”溫和點了點頭。


    朱芷瀲被驚得收了哭聲,如被蠍蟄了一般將拽著衣角的手一下子抽了迴來。


    “你是伊穆蘭人?你和莫大虯認識!”朱芷瀲大叫道:“還有銀花……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殿下,請殿下稍安勿躁。殿下在這商館裏也住了不少日子了,想必不太清楚如今外麵發生的事情。老朽今日來,就是想要告訴殿下,現下是個什麽樣的情形。有些事老朽未必會說,但隻要說了,就必然是真話。殿下若不信,可用觀心之術瞧著。這樣,可放心了?”


    朱芷瀲見他連自己識得觀心之術都知道,越發心驚,隻得應道:“那你快說,你先告訴我,我母皇怎樣。”


    “明皇身體是無甚大礙……”


    “此話當真?”朱芷瀲鬆了口氣,懸了這麽久的石頭落下心頭。萬壽壇祝了禱,這樣的重病已無大礙,真是謝天謝地。


    “隻是明皇帶著碧海四將禦駕親征,兵敗霖州後,已被我伊穆蘭大軍俘虜了。”


    朱芷瀲驚得死死摳住冰冷的石桌,喃喃自語:“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這一場仗打得慘烈之極,我也是不久剛得的消息。如今明皇就在我伊穆蘭國主的大營中,有待國主的裁決。”


    “國主?你們伊穆蘭國哪來的國主?你休要騙我!”


    “殿下能看得出來,我說的是真話。”


    朱芷呆住了。


    他說的確實是真話。


    “那你們國主會把我母皇怎樣?他會不會……”朱芷瀲越想越怕。


    “那殿下不妨可以親自去問一問國主。說起來……殿下與他是相熟的。”


    “我?我怎會認識你們國主?”


    “殿下出宮踏遍東南西北尋訪數月未果的蘇學士,就是我們伊穆蘭國的國主。”


    朱芷瀲死死地盯著溫和的臉,喃喃念叨:“無疑像,無虛像,無妄像,無偽像……四像皆無,四像皆無……為什麽你說的這句話是真的。為什麽……這不可能,一定是觀心術我學的還不好,一定是還有其他像我沒看出來!”


    朱芷瀲叱聲道:“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你們國主是誰!”


    “蒼梧國文瀾殿學士蘇曉塵,就是伊穆蘭國的大鄂渾。”


    話音未落,朱芷瀲忽然身子一軟,從青石凳上滑落到地上,已是昏了過去。


    溫和趕忙從地上將她一手抱起,一手掐住她唇上的人中用力按了幾下。


    朱芷瀲這些日子裏茶飯不思,憂心不解,已是虛弱之極,驟然又聽到這一件又一件的駭聞,如何還能支撐得住?


    溫和見她全無動靜,從懷中取出一個精巧的小金罐,旋開蓋子在朱芷瀲跟前晃了一晃,見依然不醒,又從中刮了一點油脂一般的東西抹在她鼻下。正是溫蘭以晶芒硝親自調製的攝神膏,氣味辛辣,喚神醒腦。


    過了好一會兒,朱芷瀲才緩緩睜開眼睛,幽幽地說道:“我好似做了一個夢,夢見他來了,戴著金冠立於城頭……像他,卻又不像他。”


    溫和正色道:“殿下,老朽願意把這些事都說於你聽,但你必須先吃一些東西,否則再這樣下去支撐不住,隻怕你還沒見到你母皇,就已經沒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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