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蘭說罷,擱下茶盞,鄭重地說道:“溫和,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咱們三族之間不要有什麽嫌隙,所以有幾個事兒你得花點心思。第一件事,西台山的事,你暗中想辦法把羅布派去挖礦的人給拖延一番。因為在琿英的眼裏,攻下太液城的事兒可能還沒有她那座破山頭來得要緊,所以這個當口上我不想把琿英逼得太緊。”


    溫和應聲道:“好,我明白了。”


    “這第二件事,還是這個羅布兒。這次南下的補給至關重要,我打算是讓祁烈帶著血族去做先鋒,按著羅布兒的性子,若是祁烈戰功卓越,他不免會在後麵使些小伎倆拖祁烈的後腿,你務必要在他邊上警醒他別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


    “好。”


    “這第三件事……也最是要緊,就是國主。他現在對伊穆蘭尚有些三心二意,這我明白,但絕不可因為這件事讓他在旁邊壞了大事。所以該盯緊的地方,決不能有疏漏。我今日來,其實就是想要叮囑你這一點。要知道我手頭還能拿捏住他的底碼已不多了,一個我埋在了蒼梧國,還有一個就是手上的朱芷瀲。不到萬不得已,就算他使孩子氣,我還是不想與他撕破臉麵的。”


    “兄長拿了朱芷瀲,是打算怎麽個用法?”


    “這個麽……也是遲早的事。自古以來打天下容易安天下難,碧海疆域多是水域,我們就算破了太液,要想攻占全境也是不易。所以等活捉了朱玉澹,我便可以逼著她將皇位傳給朱芷瀲。隻要朱芷瀲成了碧海明皇,那麽各地就算有勢力反抗,也都成了不肯效忠明皇的叛軍。等到時機成熟時,讓國主和朱芷瀲結為夫妻,一來國主心滿意足,二來麽無論是帝祚還是疆域,碧海國便徹底是我伊穆蘭的囊中之物了。”


    溫和笑道:“真是難為兄長當初那樣地苦心撮合,還讓兩個孩子來我南華島上跑一趟。兄長不僅要操心國之大計,還要做這月下老人……”


    溫蘭不耐煩地迴道:“你道我願意做這些婆婆媽媽的事麽?要不是事關血統名分,我還操這份心?那羅布兒隨時備了一堆美女等著獻上去,我若想偷個懶,丟給他不就完了?”


    說完自己也是忍俊不住,兄弟二人哈哈大笑起來。


    碧海四將,說的是鎮守碧海四州的四位將軍。但嚴格來說,是指四個頭銜。她們比金羽白沙的曆史更悠久,因為二代明皇剛登基之時,便賜封了這四位將軍。


    之後,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鎮守四州的將軍人選一直在變,不變的隻有頭銜,直到今日,提到這四位驍將分別指的是:


    鎮守琅州的滄海將軍胡英,


    鎮守楚州的湧汐將軍鄧凝,


    鎮守景州的河澤將軍吳青,


    鎮守衡州的潮源將軍謝菡。


    其中除了胡英是四十多歲的老將之外,其餘三位都是接任不過三五年的年輕將領。最年輕的當數衡州的潮源將軍謝菡,年方十九,去年剛剛接任了其姐姐謝芝的將軍之銜。


    衡州謝氏本是將門,謝芝也是當年碧海國中響當當的名將,不過碧海有個不成文的律則,任四將軍銜者,必須是未婚之人,以防心有掛礙貽誤戰機。自然,想也不想,這樣的律則一定是出自第二代明皇的意思。


    去年的這個時候,恰逢這謝芝嫁了人,自然也就不得不卸任了將軍之職,卸任之前她舉薦了妹妹謝菡。朱芷淩知曉謝氏的能耐,當即準了薦書,讓她妹妹襲了將軍銜。


    謝菡是個血氣正盛的將門之女,看起來是個柳身蜂腰的窈窕女子,論武藝卻決不在其姐姐之下,初任潮源將軍時眾人就有些暗中議論,覺得她如此年輕如何能堪當此任,這使得謝菡心裏恨不得立刻能立下什麽功勳可以堵住眾人之口的。於是,當明皇親召之書剛剛抵達衡州的第二日一早,謝菡就已從衡州一人輕騎趕往太液城了。


    這應該是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隨即趕到的是鄧凝與吳青,由於琅州路途最遠,等滄海將軍胡英最後趕到時已經又過了三日。


    明皇見這四位將軍集齊,連同金羽營的澄浪將軍鐵花一共五人,一起召上了撫星台,不過除了第一次是齊召覲見,之後的日子裏,明皇總是將每個將軍單獨喚到禦前,麵授軍機。


    麵授的地點也各不相同,見鄧凝是在清梧宮,見吳青是在雙泉亭,見鐵花是在湧金門的城樓之上,見胡英時是在湖上的木蓮中,而見謝菡卻沒人知道是在哪裏……似乎一切都隻隨明皇的心情而定。


    暗中潛伏在太液島上的銀花這才發現,看似深宮老婦的明皇,比朱芷淩要難對付得多了。她耗費了好幾日的工夫,結果除了雙泉亭中她偷聽到明皇示意吳青該在何處領兵伏擊之外,別的消息一概都沒能探明白。


    譬如她明明見鄧凝進了清梧宮,卻在宮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出來,湖中木蓮四處毫無遮擋使得銀花也沒有辦法靠近胡英。明皇對鐵花交代的內容倒是得來不費功夫,可明皇隻交代鐵花此戰護衛禦駕左右,卻不指派她出戰前線。


    按明皇的說法,既然是禦駕親征,那麽護駕之職該讓最親信的將軍來擔任才是,換成誰都好理解為什麽明皇選擇了鐵花。


    鐵花不僅武藝超群,也是那一夜目睹了來儀宮中事變全幕的人,自從那以後明皇對她更加信任。


    有時候秘密的共享會不自覺地拉近人與人的距離。


    然而謝菡到底是去了哪裏……


    入城幾日之後便不見了人影,銀花一邊要盯著明皇,一邊要盯著商館中的朱芷瀲,已經再無精力去找什麽謝菡,心中雖有疑惑也隻得將謝菡拋到了一邊。


    銀花將刺探到的消息錄成紙條塞給了莫大虯,讓他派人送去寶坻城。


    莫大虯一攤手道:“銀姐兒,這麽重要的東西,你就親自跑一趟吧,反正也不遠。我怕別的人不穩妥,萬一要是弄砸了,咱們都得完蛋。”


    銀花“噗”地一個桃核吐了過來,瞪眼道:“我親自跑?那明皇那邊你來盯著嘛?再說了,萬一那對俊男美女又來劫人怎麽辦?你能看住啊?”


    “你這一來一迴也就三四日的工夫,且來去無蹤,必然不會出錯。明皇這邊不是都聽得差不多了麽?至於朱芷瀲嘛,我把她關地牢裏去,這次準不會出差錯了。”


    “哎,莫老二,我就奇怪了。這伊穆蘭商館裏這麽多人,就沒一個能派出去送信的嗎?郝師爺呐?那麽久了我怎麽也沒見他人影啊?”


    “不是跟你說了嘛,我讓郝師爺去南華島了。”


    “這去的日子也忒長了吧?不會趁機在那兒偷懶呢吧?”銀花轉手又掏出一把香瓜子開始劈裏啪啦地吐瓜子殼。


    “扯淡的事兒,有兩個隔海的小邦想買武具,約了咱商館在南華島附近見,郝師爺是去談正經生意呢。”


    “這會兒子你還有心思做生意啊?”


    莫大虯不耐煩了,“銀姐兒,送信的事兒你愛去不去,但商館的事兒你也別多嘴,我開著商館不做生意,金刀團你出錢養啊?金刃王給我的任務是固守太液靜候消息,沒讓我刺探軍情。你要是不把軍情傳過去,誤了二老爺的事兒迴頭可賴不到我頭上!”


    銀花把小辮子一甩,哼了一聲,極不情願地收了蜜餞瓜子。


    她和莫大虯雖在一處,但一直以來都聽命於不同的人。莫大虯聽命的是金刃王羅布,她聽命的則是溫和,隻不過以前大巫神溫蘭一直在太液城中統一發號施令,她與莫大虯自然無所不從,也分工適宜。如今溫蘭迴了伊穆蘭,兩人之間便沒先前那麽嚴絲合縫了。


    “那我可把醜話說前頭,我去寶坻城報信的這幾日裏,如果朱芷瀲被人劫了,你也不能賴我頭上!”


    “劫個屁,你當我莫大虯吃幹飯的呢,趕緊該幹嘛幹嘛去。”莫大虯往藤椅上一靠,雖然已是初冬,照樣袒著個西瓜般的圓肚子躺在那裏抽起煙來。


    過了一會兒,銀花已沒了蹤影。莫大虯不放心,索性翻身打了個盹,一覺醒來確定銀花已經走了,才喚來個護衛低聲吩咐道:“去,給城東的郝師爺送個信兒,說可以迴商館了。”


    到了傍晚暮色漸濃的時候,一個瘦削的身影從伊穆蘭商館的側門閃進了後院。莫大虯依然躺在那棵大槐樹下,他聽得郝師爺的腳步聲響,急忙站起身來。


    “老郝,你可迴來了!情形怎麽樣?”


    郝師爺瞧了瞧四下,才低聲道:“這一路可真是驚險得很呐。”當下把所有的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說到各種機緣巧合之處隻把莫大虯聽出一身汗來。


    “沒想到羅布果然打了壞主意,把我老爹老娘都送去了棘岩城!”莫大虯一拳砸在大槐樹上,砸下一整塊樹皮來。


    “也多虧了國主暗中派人幫忙,這才順利地逃出了棘岩城,要不然就憑我一己之力,隻怕現在已經被羅布給逮著了。”


    莫大虯越想越後怕,要不是蘇佑,這次定是兇多吉少,隻是這天大的人情,要怎麽還?


    郝師爺見他麵有難色,猜到他的心思,便說道:“國主讓我捎個口信給你,他說隻托你辦一件事,就是在城中放些流言出去,就說國都已朝夕難保,讓百姓們聽了趕緊南下逃命去。他說兩國交戰,百姓無辜,這是救人的功德,讓你務必看在他救了你爹娘的份上答應幫他這個忙。”


    莫大虯一怔,旋即苦笑道:“國主怕是還不知道吧……這樣的流言又何須我去傳,城中早已人心惶惶,能跑的早就拔腿朝各處逃難去了。”


    郝師爺一聽,大大地鬆了口氣道:“那豈不是正好,如今你爹娘都已安妥,咱們就安心在這太液城中呆著,我看羅布已經迴寶坻城去了,一時半會兒該是發現不了什麽。”


    莫大虯“嗯”了一聲,心裏卻想,能把爹娘給平安救出來,總是虧欠了蘇佑這份恩情,待日後尋個什麽機會還了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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