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太君頓時聽得如入冰窟,再也無力支撐下去,跌坐在地上,口中卻哭喊道:“不會的,這不可能。你……你這個賤人到底做了什麽?”


    “聖上,你還不知道吧?你可是雙生子,要知道慕雲子弟,每逢雙生或三生,那可都是極其聰慧的孩子啊,所以你才如此多智。”


    “朕……朕有兄弟?朕怎麽會有兄弟?”溫帝正聽得匪夷所思,忽然想到方才魏姒說到末子血虧,頓時覺得眼前一黑。


    “黎太君……朕果然還有個兄弟?”


    “姐姐當日確實是生下了雙生兒,可是……可是……”黎太君已是哭得老淚頓挫,難以答話。


    “慕雲鐸心思縝密,早就想過可能有雙生的情形。別人雙生,高興還來不及,可他們做賊心虛,害怕被人瞧出端倪,畢竟慕雲氏的多生子已是天下聞名,很難讓人不遐想。於是他們便決定,萬一璟妃生了雙生子,那麽就抱走後出來的那一個。”


    “可聖上是姐姐的長子,他怎麽會成了末子而血虧的呀?怎麽會這樣……”黎太君嚎啕大哭起來。


    “哈哈哈,因為璟妃生產時,我就伏在地道中啊。你們奪走了我的孩子,我便下定決心也一定要奪走你們的!所以我那天便打算偷偷地把孩子偷出來掐死,為我那孩子報仇!”魏姒歎了口氣,“隻可惜,那天時機太不好,我趁乳母出去端洗澡水的空隙,剛抱起一個孩子,乳母就轉身迴來。我不得已隻得把孩子放了迴去,應該是慌亂之中,把兩個孩子顛倒了個。其實那時我也不知道會有之後的事,我還懊喪沒能得手。過了幾日,宮中人人皆知,先帝與璟妃得了個皇子,殊不知其實是兩個,另一個已經被他們抱出去了。我也曾經苦苦查找另一個孩子,可這孩子竟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失得毫無痕跡。直到很久之後,聖上久不得子,連殺十二名太醫,之後又忽然得了太子李重延,於是我便什麽都明白了,定是他們那一夜因我將長子與末子換了位置,而將長子抱出了宮,聖上才是末子,末子血虧,所以不得子。由此推論,太子李重延應該不是聖上所出。果然太子出生後不久,他的生母便亡故了,聖上,那也是你為了掩人耳目所做的吧?亦或者,你是難以忍受太子的生母與別的男人生了孩子?不過你也是有苦說不出?先帝好歹是被騙,並非自願,而太子的母妃卻是聖上親自授意才與別的男人有染。此間滋味……嘖嘖嘖。”


    溫帝反而鎮靜了下來,手不再抖,麵色也複了平日裏的白淨。


    他淡淡地說道:“參佛半生之人,卻攪得宮中塵埃四起還樂此不疲。你既然費力說了這麽多,想必也該明白自己會如何收場了。”


    魏姒毫不慌張,一臉坦然道:“我早就該死了,宮裏好幾位嬪妃當年都是因為死了孩子便鬱鬱寡歡追隨而去的。當日我不惜讓先帝將我由妃降為嬪,苟活於佛堂,就是為了讓你們以為我隻是個被厭棄的女人,不值一提,我才能苟活到今日來看看這因果報應!我知道,知曉秘密的人的下場就隻有一個,所以我明白會有這一天。隻不過……”說著,指了指地上的黎太君,“我說出這麽多的秘密,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如今都知道了。聖上要拿她怎麽辦?”


    “毒婦……你是為了讓聖上殺我,才當著我的麵說出這麽多事的?”黎太君驚覺不好。


    “黎柔,不然你覺得呢?這大半夜的我為何要在這裏與你費這許多口舌?你若不死,我心何安呐?哈哈哈哈。”魏姒大笑起來,直笑得心滿意足,方又說道:“聖上,你是璟妃的孩子,我心心念念都想把你殺了替我孩子報仇,我有多少次下毒的機會來殺你,可我沒有。你知道為何?”


    溫帝如雕像一般地看著她,沒有接話。


    “因為先帝要我立誓,要我不得傷害你……他臥病之後,是我告訴了他一切,他才幡然醒悟。那時他已奄奄一息,可他實在難消心頭之恨,他希望所有的人都死,尤其是璟妃和慕雲鉉這對奸夫淫婦!於是我替他出謀劃策辦到了。可唯獨你,他不許……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已疼了你十年,一直視你為最珍愛的孩子,無論如何他都不肯傷害你半分。所以我雖然恨你是璟妃的孩子,可我最多也不過就是喂了你一些冷心草,讓你睡不安穩罷了。”


    溫帝看似平靜的眼中有了一絲波瀾。


    “我勸過先帝,何不索性魚死網破,便是被慕雲鐸奪了帝位,也讓他們留下個篡位弑君的千古罵名!可他搖搖頭說,我李氏的血脈已是斷了,這孩子能襲我李氏的姓,就當是緣份吧。更何況,稚子何辜呢。”


    黎太君已是從地上爬了起來,鬼哭一般地嚎道:“是你殺了姐姐和二叔?竟然是你!”


    “不錯,是我下的手,但用的,卻是你的毒!”魏姒俯下身子,輕輕地從花草圃中折下一支草,放在掌中揉搓了幾下,笑道:“黎柔,你猜這是什麽?”


    黎太君借著月光看去,魏姒的掌中依稀是些綠色的草籽。


    “這是……落魂草籽?”


    “好眼力,那時先帝已病入膏肓,你們卻還嫌他死得不夠快,派人悄悄在湯羹中混入了這落魂草籽,所幸被我截了下來。先帝得知後實在氣不過,於是我便替他出了個主意。聖上,你可還記得先帝臨終前幾日,他曾讓你端過一碗解暑湯給進宮議事的慕雲鉉?”


    溫帝猛然想起,確實有這麽一迴事。


    “慕雲鉉每次見了你,都喜愛得不得了,縱使他有疑心,也不會疑你……於是七八日之後,先帝剛逝,慕雲鉉便也死了。所以,聖上現在該知道了,是誰喂他吃了落魂草籽。”


    黎太君已暴跳如雷,怒吼道:“毒婦,毒婦!我要將你五馬分屍!”溫帝卻依然擋在她身前,冷冷地問道:“說,那麽太後是怎麽死的?”


    “她?對她,我什麽也沒做。不過聽她在宮裏每日長歎短歎的,總說什麽罪孽深重,一個月後便死了。說是病死追隨先帝,可我看見了,她也悄悄地服了落魂草籽,誰讓她是真喜歡上了慕雲鉉呢?先帝最後的那段日子裏,慕雲鉉已是肆無忌憚地出入後宮,若非如此,我又怎能聽到這樣多的事呢?”


    溫帝憤怒了。


    喪父,喪母,縱使嬪妃無數,卻注定膝下無子要孤寂一生。自己的人生便這樣被去頭截尾地砍成了一片殘缺。不僅如此,被人蒙蔽之下,還親手弑了父!


    “你這麽想死,朕成全你。”


    話音剛落,仙鶴盤雲銀頭杖已狠狠地砸了過去,尖銳的鶴咀直戳進了魏姒的額邊,一頭雪白的發髻上頓時紅殷飛濺,老婦人隻悶哼了一聲,身軀已重重地倒在了那片花草圃中。


    猝然生變,黎太君驚魂未定地看著溫帝站在那裏,手中兀自握著那根半截被染紅的銀杖。


    秘密,隻能用死亡來掩蓋。


    “聖上,這賤婦害死姐姐,害死二叔,實是罪孽深重,聖上親手了結了她也好……”黎太君說到一半,忽然驚恐地住了口,她發現溫帝轉過頭來,正盯著她。


    那眼中,是滿滿的恨意與殺意。


    “聖上……佐兒……佐兒馬上就要過江了,隻要他一過江,碧海便是聖上的囊中之物,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會讓佐兒盡心輔佐聖上,咱們都是一家子,這才是真正的君仁臣智相輔相依……”黎太君話音未了,一隻手已掐在了她喉中。


    這一次,這隻手既沒有顫抖,也沒有猶豫。


    “聖上……聖上!”


    “朕告訴你……從一開始朕就是騙你們母子倆的。你們這些把朕當棋子的人,朕會讓你們明白,誰才是棋手。”


    “……你說什麽?”


    “慕雲佐,大約活不過幾日了。”


    “什麽……聖上,你做了什麽?使不得,使不得啊!他可是慕雲氏中你僅有的族弟了啊!”


    “你還在乎這些?末子血虧,末子血虧啊。哈哈哈哈。”溫帝忽然大笑起來,“你還不明白嗎?我和那慕雲佐都是末子,慕雲氏的血脈在慕雲佑被毒死的那一天起已經斷絕了!”


    “可那也是你的族弟啊,你為何要對他下手啊?”黎太君的語氣已變成了哭求。


    “你聽好,朕不姓慕雲,朕姓李!迴頭朕就要到榕慶宮去告訴父皇,太師府朕終於拔除了,這蒼梧終於是我李氏兒郎的了!”


    “聖上,可你這是自欺欺人呐……你不是先帝的孩子啊。”黎太君哭聲中摻著一絲絕望。就在幾個時辰前,她還覺得天下已近在咫尺,而如今她感到一切都已失了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重延也不是我的孩子,他和我一樣,生後不久就沒了父母。我們都不姓李,但我們也都將姓李,重延就是我唯一的孩子。父皇說了,這是緣分。所以,黎柔你聽清楚,迴頭到了地下,告訴慕雲鐸。蒼梧國,還會是李氏的天下,直至千秋萬代!”


    “不……不……”黎太君剛要說話,已覺得咽喉被箍得生疼,全然說不出話來。


    “哦,對了。朕還有件要緊的事要問你,”溫帝忽然想起了什麽,略鬆了鬆手。


    “你們把朕的那個孿生哥哥,送去哪兒了?”


    黎太君兩眼空洞地看看他,搖了搖頭,絕望地閉上了眼。


    姐姐,你的孩子終不再是你的了。


    再沒有人說話,隻隱約有幾聲低泣。


    隨後,那隻手收緊了虎口……。


    風聲蕭然。


    沒多久,一切又變得寂靜如初。


    叢林遠處悄悄閃過一個身影,依稀是個小太監。那身影熟稔地在草叢中穿了幾下,便消失在暗淡的月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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