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叢邊一陣陰風吹過,這一串笑聲鑽入耳中顯得更加可怖。


    “聖上,你不要怨你父皇。你倘若知道慕雲氏和黎氏對你父皇做了什麽,便會明白他最後還能那樣護著你,已是大不易了。他們為了奪取皇位,不惜毒殺了宮中其他嬪妃的皇子,就連我當時尚未落地的孩兒也被暗算其中!這還不止,等到你落地之後,他們連你的父皇都沒有放過!他們花了數年時間,以慢毒鴆殺了你父親。你是看著你父親一天天倒下的,你不會不知道這其中有多痛苦!他的孩子,他的女人,他的皇位,他李氏的血脈,一切的一切都被奪走,最後就連命都不給他。他怎能不怨?”


    溫帝的心頭已是越來越明朗,父皇臨終看著他的眼光,既遙遠,又親近,似愛似恨。隻是那時的他還不懂得,還道是慕雲氏弄權,留了遺恨,卻不知道是受了如此的慘虐。


    “黎柔,雖然我久居深宮,一直都不曾見你。可太師府這幾年來樹倒猢猻散,已是窮途末路,我不用問也知道,這隻複仇的手到底是從哪裏伸出來的。聖上不愧是你們慕雲氏的後人,智謀過人,連兩太師都敗在他的手中。看來要想打敗你們慕雲氏,便也隻有慕雲氏自己了。這就是因果報應!你們以慢毒弑君,碧海的朱氏就以更慢的毒殺了你兒子。哦對了,你猜猜,你兒子慕雲佑的死,與聖上有沒有關係呢?我雖在深宮有些事不知道,不過我猜,是有的,對不對?聖上?”


    黎太君憤然道:“賤人,你以為你這樣說便可挑撥離間麽?我雖不曾察覺到鱺魚之毒,但老婆子我再愚鈍,事後也知曉了緣由。”


    她轉向溫帝,不由泣道:“聖上,你是姐姐的孩子,是陰牟黎氏和慕雲氏兩族人的希望,佑兒之死……老身雖然……心痛,也知道與聖上有些幹係,然而那終究是老身和姐姐有太多的事無法對聖上明言,這才被包藏禍心的碧海朱氏鑽了空子蒙蔽於聖上,老身是不會也不能怪聖上的。當日老身就是擔心聖上對我太師府再有所舉動,害怕咱們慕雲氏同室操戈,才向聖上討得丹書鐵券,又叫佐兒稱病閉門不出,但求能夠兩相無事。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了等到今日暗渡之策成功之時。聖上,為了老爺的大策,老身連孩兒的仇都可以忍痛暫時擱置,請千萬要相信老身啊!”


    溫帝心中一震,眼前的這個老婦,執念之深果然非比尋常,明知自己與慕雲佑之死有幹係,卻依然可以擱置不提。


    魏姒譏諷道:“好狠心的娘啊,連親生的兒子都可以不顧,我魏姒真是自歎弗如甘拜下風。不過我可不一樣,誰要是殺了我的孩子,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她!”


    “原來你是出於私怨,記恨於當年之事。所以你就在這未央宮前裝神弄鬼,搬弄是非?”黎太君怒道。


    “不錯!璟妃固然該死,世上之人都說她心狠手辣,死得早是因為作孽太多遭了報應。不過我知道,她不過是你們手中的一枚棋子,毒殺皇子的事,也不是她做的。而是你!是你,黎柔。精通毒理,又暗植毒草,讓慕雲鐸在宮中埋伏下的人替你下了毒。璟妃生性膽小怕事,本來不願也不敢做些那事,是你一步步逼著她助紂為虐,為了這些事,你們姐妹倆爭論不休過多少次?”


    黎太君越發心驚,這賤婦如何連與姐姐爭吵之事都會知道。當年姐姐總是狠不下心,數次說作孽太重不願出手,自己則不肯罷手,軟硬相逼,有一次吵得實在太兇,以至於姐姐奪門而出時將頭上鳳釵撞折了一羽。


    “你到底是從哪裏知道這許多的事?”疑團纏繞心頭,黎太君不得不重新審視麵前的這個魏姒。


    “哼,先帝智虧不假,可不意味著其他人就都瞎了。璟妃入宮前,先帝本來最寵我,她來了之後,先帝便冷落了我許多。不過這後宮之中,潮起潮落花開花謝,也是稀疏平常得很,何況我那時已身上有孕,並未太在意。不料不久之後,先帝身邊皇子們就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我自是覺得蹊蹺,待察覺到危險時已中了你黎柔的毒,未能保住孩子。天可憐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從那一天起,我就發誓一定要查明真相。我從自己的居殿下方找人偷偷地挖了一條地道,直通到這未央宮寢殿下麵。於是不管日夜寒伏,我都會躲在地道中偷聽殿中的動靜。皇天不負有心人,有一天,你進宮來看璟妃,你們姐妹倆又大吵了一架,我也終於聽到了一切。黎柔,你大約想不到,其實早在璟妃還未懷孕之前,我便已經知曉你們打算做什麽了吧?”


    “哼,你知道了,卻也沒有去告訴先帝?”


    “我如何能告訴他?他一個智虧之人,那時正被璟妃迷惑得神魂顛倒,我就算是告訴了,他也會認為我是剛失了孩子而嫉恨璟妃得寵罷了,到頭來我反倒要被你們殺人滅口丟了性命。”


    “你倒也不蠢。”黎太君嗤了一聲,轉向溫帝道:“此等深宮怨婦之事不聽也罷。聖上,大事要緊,如今暗渡之策第二環已然開始,佐兒帶兵出征,接下來就要……”


    “就要兵臨城下,出其不意奪下太液麽?”溫帝忽然冷冷地打斷了黎太君。


    “原來聖上已經料到了……”黎太君眼中透出幾分讚意,“不錯,到那時,無論是碧海還是蒼梧,都將成為咱們慕雲氏的疆土。”


    “荒謬!如此奪下太液,哪裏來的道義名分?我蒼梧是以合兵北伐為名出兵碧海,卻暗中行反客為主之事,此等計謀就算成功,如何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所以當年老爺才故意讓佑兒迎娶碧海的朱玉瀟,為的就是能有個一兒半女,有了朱氏的血脈,日後便可名正言順地將碧海明皇取而代之。我知道聖上想說佑兒已死亦無後代,可是老天有眼,如今太子妃朱氏不是有了身孕嗎?隻要她與重延誕下皇兒,那麽將來這皇兒就有了朱氏的血統,日後就能是碧海蒼梧兩國的君主。到那時,按老爺定下暗渡之策的第三環,蒼梧碧海合二為一,絕淩峰以南所有的疆土都將一統,伊穆蘭又何足懼?這可是永載青史的千秋大業!試問聖上,難道不想將這錦繡河山盡收掌中嗎?”


    溫帝聞言,不僅沒有黎太君那般激情奮起的喜色,反而麵如死灰,不禁踉蹌倒退了幾步。


    “聖上?”黎太君有些奇怪,她原以為,將自己暗渡之策和盤托出後,不管溫帝對自己的身世如何抵觸,對於一統蒼梧碧海坐掌天下之事,都至少應該有所心動才對,為何反而是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


    邊上的魏姒卻拍掌大笑起來,直笑得鬢發胡亂也不去扶,笑到出了淚方止住歎道:“真是老天有眼,報應啊,報應啊!慕雲鐸處心積慮了一輩子,卻沒想到一切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聖上,你說是不是?”


    溫帝眼中兇光閃過,已是動了殺機。


    黎太君不明就裏,但見溫帝如此神色,頗有些心神不定,忙推問道:“什麽為他人做了嫁衣,聖上,她說的是何意思?”


    “我的意思是,暗渡之策再好,就算是遂了慕雲鐸的願,萬事皆順一統了蒼梧碧海,那天下也不是你們慕雲氏的。”


    “你休要胡說八道!佐兒手中十萬雄兵,區區太液唾手可得,聖上又坐鎮蒼梧,這天下不是我慕雲氏的,還能是誰的?”


    魏姒不理會黎太君的一腔怒火,冷冷地盯著溫帝說道:


    “因為聖上根本就沒有生育。當今的太子不是他的孩子,因此太子妃肚子裏的孩子和慕雲氏半分關係都沒有!你要太子的孩子將來一統蒼梧碧海,可不是與他人做嫁衣裳?”


    溫帝扶在銀杖上的手幾乎要摳出血來,他強忍住心中殺人的衝動,低吼道:“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已經死了。說!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我本來不知道,可是那一夜你連殺了十二個太醫,不久之後嬪妃中就有人懷了孩子,那孩子成了後來的太子,於是我便漸漸明白了。”


    黎太君聽得焦灼不堪,卻一句都聽不明白,急得催問溫帝道:“聖上,重延怎會不是慕雲氏的血脈?她到底在說什麽?聖上!快告訴老身啊。”


    溫帝的臉依然灰暗得如死人一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黎柔,聖上不是不肯告訴你,實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聖上自大婚以來,後宮嬪妃無數,卻無一人有孕,他覺得奇怪,那天便召了太醫來瞧,結果連召了十二名太醫,結果都是一樣。聖上身體有恙,此生不能生育。隻是無法生育皇嗣這事實在太大,若傳出去江山社稷必然不穩,他不敢讓風聲有半點的走漏,於是便尋了由頭,連砍了這十二名太醫。我起初也苦思不得其解,後來終於明白了……”


    “你到底明白了什麽?”


    魏姒笑看著兩人,無不快意地迸出了四個字來。


    “末子血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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