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我們秋月氏與其他的皇裔氏族紛紛反對,可終究是拗不過君臣的綱常,也隻得服從。恰逢那時你們碧海國有了內亂,聽說是二代明皇南巡時皇城內有人謀逆,無暇顧及我琉夏國斷交之舉,之後也沒有追究。大約是隔得太遠,又無甚利益衝突,便丟開不管了吧。”


    “那後來呢?”


    “其實林氏倘若就此收手,安心做他的國主倒也罷了。不料國主日漸殘虐,酒池肉林,全然不顧百姓死活。我祖父在朝堂上實在看不下去,以理力諫,反而被國主趁勢削了封地,奪了官位。”


    “這樣的國主,會有這般德行也是遲早的事吧。”朱芷瀲自小就聽見慣了母親和姐姐處理國政,雖然雷厲風行,有時鐵麵無情,但無不公正,絕無半分徇私,所以對明君二字的理解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你與我祖父說的一樣,他也說,如此民不聊生,不能長久。後來苛捐雜稅越來越重,百姓苦不堪言紛紛揭竿以下克上,我祖父便趁勢與其他氏族合謀,在某個夜晚忽然同時舉兵,同時圍攻皇城,滅了林氏。之後,因為我秋月氏最為勢大,我祖父也德高望重,便被舉為國主。”


    “那你豈不是成了皇孫了?”


    秋月搖了搖頭:“我祖父雖然成了國主,但他說,十二皇族本就是一脈的血緣,除了林氏一族背信棄義必當嚴懲之外,當再不分彼此才是久遠之計。所以,隻要是皇族中的嫡係子孫,皆可憑人望與才幹成為將來的國主,並非隻需局限於一個氏族。所以我祖父之後,國主之位是傳給了另一異姓的皇族,而非自己的秋月氏了。”


    皇權,就像一把刀,不握在自己的手中,便永遠要戰戰兢兢,時刻盯著刀口向著何處。可真要是握上了刀,自己就成了眾矢之的,因為天下所有人都成了奪刀之人。


    秋月的祖父很清楚,即使是一時被其他氏族推上了皇位,也是因為有著林氏這樣共同的敵人,一旦林氏被剿滅,彼此又會生出嫌隙來,所以索性放言,不拘於一族之人繼承皇位,至少可以壓住眼前的局勢。


    放權之舉看似仁德,其實不過是以退為進。皇權在手,若非無奈,又豈會拱手於人?


    朱芷瀲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你方才在船上問到一個人的名字,叫……林……童生?”


    “林通勝,他是唯一逃脫的林氏後人。他精通五行之術,也是護衛京畿的巡營教頭,他麾下霧隱流的門人曾是我們琉夏國最精英的存在。你剛才看到的阿藤,便是傳承於他的門下。他任教頭時,曾助惡為虐,替林氏暗殺了不少各氏族中人,這其中,就有鷲尾的父親。所以林氏一倒,各氏的族人都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可惜……”


    “可惜你們沒能抓住他?”


    “是……此人的五行之術已是出神入化,且遁形無影,難覓蹤跡。銀鈴索是他獨創的武具,他擲飛鏢的手法也是秘不外傳的心法。所以當你使出來的時候,我們才以為你與林通勝有瓜葛。”


    “可是……我的銀鈴索確實是銀姐給我的啊……”


    “這就奇了……”秋月亦是不解。


    朱芷瀲忽然啊了一聲,她猛然想起一個人來。


    南華島聞宅上的林管家,他不僅一眼認出了銀鈴索,還送了一條給大蘇!


    “我知道有一個人,姓林,而且也有銀鈴索!不過他……他死了。”


    “什麽?”秋月一驚。


    “幾個月前我在南華島上見過他,他不僅認出我的銀鈴索,還送了一條給我的……我的……同伴。”朱芷瀲說到蘇曉塵,忽然神情不自然起來。是啊,除了同伴,我還能叫他什麽呢?


    秋月全然沒有關注這些,急著問道:“他在南華島?你怎麽說他死了?”


    “聽說後來島上爆炸,把整個宅子都炸了,他也在裏麵……”


    秋月一愣,哈哈大笑起來:“這不可能。”


    “怎麽會不可能,我親眼看見宅子都成廢墟了啊。”


    “我不是說他不可能死,但他怎麽死都不會是被炸死,他自己就是個擅長調製火藥的高手。隻是我該想到的,南華島離琉夏國這樣近,他逃到這裏,我本該想到的……”


    朱芷瀲卻在想,這銀姐和這林通勝也不認識啊,怎麽會有銀鈴索呢?可剛才阿藤擲飛鏢的手法確實與自己如出一轍,自己可是從沒和什麽霧隱流還是琉夏國有過交集,這又怎麽解釋呢?


    秋月兀自思索了一會兒,開口道:“說到這個叛徒倒說岔了去。不過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差不多就是這樣。阿蘇山這一炸裂,我們僥幸逃出了這幾千人來,大多都是秋月氏的族人,其餘的氏族基本都屍骨無存,各族皇裔的直係後人中,也隻剩下我一人,所以我必須擔起重責,保我族人平安,保我琉夏國的血脈。”


    秋月說到這裏,忽然一改顏色,一本正經地對著朱芷瀲拜了一拜。


    “說了這半日,我秋月實已是將所有的事都坦誠相告於殿下了。如今,我隻有一個請求,懇請公主殿下看在一脈相承的情分上幫我們一把,助我們另尋家園。”


    朱芷瀲見他忽然行此大禮,唬得趕緊拽著他的衣袖不讓他拜。


    “你們沒了家,是挺可憐的,可你要我幫你,我也不知道該從何幫起啊,你且先起來說話吧。我這人不習慣這種的,你就跟我像剛才那樣說話行不?”


    秋月這才抬起身子,懇切地說道:“我們聽說在瀚江的入海口不遠處有一處島嶼,無人居住,那個地方既不屬於蒼梧國,也不屬於碧海國。我們族人人數不多,估摸著大約一個島是可以暫且安置的。”


    朱芷瀲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想讓我替你們找母皇說情,送你們一個島,那可有點難。”


    秋月苦笑一聲:“當初是我們棄了陛下賜下的國名,改成了琉夏國,斷了兩國的情義,如今豈有厚顏再求割一塊領土的道理。”


    “既然那個島不歸碧海國,豈不是好得很?你們有船,去了便是。”


    “可是……那島在西邊,我們要去那裏,必須要通過南疆總督府所轄的海域。”


    “柳明嫣?那也簡單,這個我可以替你們去說情,放你們過去唄。”秋月聽了不僅沒有喜色,反而顯出幾分窘意,卻沒說話。


    朱芷瀲觀他神情,疑道:“你定是還有什麽事瞞著我沒說。”


    “觀心之術果然厲害……你這便看出來了。其實,我們是想盡可能地不被柳明嫣知道,悄悄地溜過去。”


    “這是為何?”


    “柳明嫣……大約不會想要放過我們的。”


    朱芷瀲越發驚奇了。


    “殿下可知道剛被柳明嫣剿滅的紅毛海賊?”


    朱芷瀲想起撫星台上聽柳明嫣說起過,當時母親還大為讚賞。


    “聽說過,那與你們有什麽關係?”


    “那與我們……確實有關係。”秋月白皙的臉忽然紅了一陣。


    朱芷瀲一思索,恍然大悟。


    “原來,原來是你們在後麵搞的鬼,是你們在不斷地資助紅毛海賊是不是?”


    秋月沒有說話,隻是用尷尬的表情迴答了這一問。


    “我大姐數次說起,說紅毛海賊很是狡猾,且狡兔三窟,有時明明快追上了,卻總遇到大霧就尋不見了。”


    “那是我們暗中資助他們的霧影散,是霧隱流中的獨門武具。我們白日裏遁形於海上,全靠這東西。”


    “可你們為什麽要去資助紅毛海盜呢?”


    “我們築紫半島與你們南疆實在太近,之前柳詹在的時候倒還好,相安無事。柳明嫣成了總督後實在太厲害,把海上清得幹幹淨淨,我們是擔心她清完了海盜下一個目標就是我琉夏國,畢竟琉夏國這些年一直沒有臣服於碧海,所以才想著用紅毛海賊擾亂一下。海賊能多撐一天,我們便安心一天,不過終究還是被柳明嫣給剿滅了。”


    “所以你們才不敢去見她,是不是?那先前說要送我去南疆總督府的也是誑我了是不是?”朱芷瀲有些不高興,她最不喜歡別人騙她。


    秋月見她臉有慍色,心中暗叫不好,當下把心一橫,忽然從頸中解下一物,奉在手中。


    “殿下,隻要你肯出手救我族人,我願將此物奉上。”


    朱芷瀲一看,是一條不起眼的項鏈,繩上串著的一顆魚身形狀的勾玉。


    “這是……?”


    “這是八尺瓊曲玉,共有十二顆,是我琉夏國皇族的象征,有此玉在手,琉夏國人無不聽從號令。本來是十二皇族各執一顆,如今隻剩下我這一顆……”秋月忽然眼圈一紅。


    寧可舍棄皇族象征的唯一信物,也要保得族人平安,朱芷瀲看他臉上滿是堅毅的神色,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他……他也是這般地為別人著想,全然不顧自己。


    真是又直又迂!


    朱芷瀲幾乎忍不住也要淚下,忙以笑掩淚,說道:


    “我答應你啦!我幫你。”


    “此言當真?”秋月聞言喜上眉梢。


    “自然當真。不過呢,我不要你的這個什麽玉,我隻要你也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幫我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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