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明皇到了,眾人都立刻屏息凝神,跪拜而候。那念禮單的人心想:阿彌佗佛,現在輪到我歇一會兒了,也立刻閉了口。


    等明皇坐定,說了聲“平身”,太子再站起來時,忽然發現朱芷淩旁邊的那個座位上已坐了一個人,正是落英湖畔被劫持了的銀泉公主!而銀泉公主眼看前方,好像根本就沒看見他們一樣。


    使團的人幾乎都要被驚掉了下巴。怎麽會?怎麽銀泉公主突然就出現在這裏了?


    太子定了定神,覺得好像也不好就這麽忽然開口問:“咦,嬸母你怎麽在這兒?”好歹自己是出使來的,不是四郎探母來的,總得先把正事兒辦完。


    而正事兒是從背台詞開始的。


    於是太子開始按先前背熟的詞兒張口說話了:“蒼梧國皇帝謹致書於碧海國皇帝闕下……”巴拉巴拉背了足足有一刻鍾。把眾人聽得昏昏欲睡,隻有朱芷潔一人倒還聽得津津有味,目不轉睛地看著太子。


    背完之後,明皇又寒暄了幾句什麽你父皇身體可好啊之類的客套言辭,就轉向朱芷淩說:“今日的儀式由你來代朕主持吧。”


    朱芷淩應了一聲是,便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大殿,高聲道:“蒼梧國與碧海國世代交好,每五年便互遣使團一次,從無間斷。想我碧海國二十四年前奉先皇之命,將銀泉公主遠嫁蒼梧國,實是為了兩國情誼。聽聞銀泉公主此次亦隨使團同行,敢問太子殿下,為何銀泉公主不在使團中啊?”


    太子一聽,愣住了。為何不在使團中?明明就坐在你身旁卻問我為何不在使團中?這顯然是在問責,問護衛公主不當之責!說實話如果銀泉公主不在這兒,自己也許還可以扯點小謊敷衍一下。可銀泉公主就坐在上麵,隻要自己說的話裏有一個字不對勁,都立時可以把自己否得體無完膚,這當如何迴答才好。當下隻好答非所問地陪笑道:“沒想到銀泉公主殿下先使團一步到了太液城。得見殿下一切安好,我等便放心了。”


    不料朱芷淩不依不饒,一字一句地又問了一遍:“敢問太子殿下,為何銀泉公主,不在貴使團中。”言語中盛氣淩人,絲毫不把太子李重延的陪笑當迴事。


    饒是李重延自小見慣了這樣的場麵,也被逼得十分窘迫,一時語塞。誰能料到,會在這當口遇到銀泉公主呢?場麵的氣氛忽然變得十分尷尬,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還有人低聲笑了幾聲,隱隱約有譏諷之意。


    蘇曉塵可笑不出來,他暗忖果然這一波攻勢還是來了,隻是沒想到會當著銀泉公主的麵來問。在這件事上,銀泉公主究竟遭遇了什麽,又如何平安歸來,顯然碧海國要比蒼梧使團清楚得多,太子如今已經陷入了完全的被動。


    蘇曉塵抬起頭來又看了看銀泉公主,眼神空洞,毫無表情,與那一夜太師府上曾待自己和藹可親的師母真可謂判若兩人。


    他把心一沉,又站出人群跪拜道:“明皇陛下,臣蒼梧國學士蘇曉塵,因銀泉公主殿下事出之日恰好就在太子身旁,請容臣代為稟奏。”


    朱芷淩剛要“哪輪得到你個書生……”一句話喝出聲來,忽然想起剛才的事,硬生生地又咽了下去。


    明皇看了看他的臉,說:“你且說來聽聽。”


    蘇曉塵又是一揖道:“那日使團剛入了濱州,聽聞附近有個落英湖景色迷人,銀泉公主殿下也稱曾隨貴國的先皇陛下巡遊過,讚不絕口,我等便一同前去遊覽。公主殿下因腳力不勝,略離開了幾步,就在那時一群伊穆蘭的歹人忽從四麵襲來,太子險些中箭,再迴頭時,銀泉公主已被那群歹人劫持走了。護衛公主殿下的蒼梧侍衛十人,盡數殉身亦未能抵擋。皆因那群伊穆蘭人兇殘異常,又埋伏在暗處。我等皆是使團之人,並非出征的軍旅,能存得性命已是僥幸。再者公主殿下被劫的是在濱州地界,我等既無外援,也不熟地勢,無法追擊,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言下之意,我們出去玩是沒看好公主,但我們就是群文臣,哪裏抵擋得了伊穆蘭人。而且敵暗我明,怎麽防?況且還是在碧海國出的事兒,這要擱我們國家早通知四周的州縣一同圍剿了,在你們境內我們找誰去啊。


    眾人聽了,覺得好像是有些道理,這擱哪個使團也擋不住伊穆蘭人啊。何況還是中了埋伏。明皇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朱芷淩卻已按捺不住,轉頭對蘇曉塵厲聲說:“那你又是如何斷定那是伊穆蘭人的呢?”


    “當時的箭頭上有金刃王的刃族紋樣。”


    莫大虯一呆,他沒想到蘇曉塵會忽然衝著自己來,可想起讓他來是隻讓坐著不讓說話,隻好閉緊了嘴,眼睛撲楞撲楞地看看朱芷淩。


    朱芷淩笑了笑,說:“你倒仔細,沒錯,這確實是伊穆蘭的歹人所為。”


    太子忽然道:“那邊坐著的就是伊穆蘭人吧?既然是他們幹的事,為何不去問他們反來問我們?”


    朱芷淩又笑了:“坐著的這位伊穆蘭人不僅沒有劫持公主,還是救出公主的有功之臣。”


    莫大虯又聽糊塗了,我什麽時候又救了公主了?可還是不能說話,於是又莫名其妙地看看朱芷淩。


    “這我就聽不懂了,他們的胳膊上不是刃族的標記嗎?和那箭頭上的一模一樣。”太子奇道。


    “看來太子殿下對伊穆蘭國的形勢還不大了解。那就由我為殿下答疑一下吧。”朱芷淩心下暗罵,草包,今天就給你授一課。


    “伊穆蘭自毒金之戰後元氣大傷,國主蘇利不久就病故了,留下王位空懸,刃族、血族、鷹族相持不下。大巫神溫蘭便以三王一占製代以攝政。即平日國政之事由三族的族長商議而定,但凡出兵征戰之類的大事由溫蘭以占卜之術定下兇吉後再定。而這二十幾年中,刃族與我碧海相鄰較近,又通商較多,故近年來已冰釋前嫌。且血鷹兩族每每想要南下滋事擾境,也都是刃族從中斡旋,得保太平。此次劫持乃鷹族所為,我國得知殿下送來的急報後,便找了刃族在碧海國的這位首領,代我方與那鷹族交涉。最後以黃金三萬兩的贖金將銀泉公主贖迴,太子你說是不是應該感謝他們呢?”


    莫大虯聽到這裏,很配合地做出一個得意的表情。太子看了,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至於太子殿下說的那個刃族紋樣,那是因為伊穆蘭國中會鍛造的隻有刃族,不管是誰隻要去刃族的商館轉一圈買點什麽武器,上麵都會有這個紋樣,但不能因為有人用他們的武器做了案,就把帳都算歸到他們刃族的頭上吧?”


    蘇曉塵覺得很納悶。


    朱芷淩的話無懈可擊。那一開始就客客氣氣解釋地給大家聽不就就好了嗎?就說公主救迴來了,虛驚一場,大家別擔心。不就完了嗎?人都坐在上麵了,幹嘛還兇巴巴地質問我們呢。


    太子陪笑道:“是是是,好在如今公主平安歸來,真是萬幸。”


    朱芷淩忽然臉一沉,說:“此次劫持雖然得以幸免,也得吸取些教訓才是。說起來,人是在貴國使團中丟的,這三萬兩黃金的贖金,我碧海雖然已先墊付了,可終是該由你們出吧?也不必給我,你們就直接給他便是。”說完指了指下麵的莫大虯。


    莫大虯心想,原來是讓我這麽掙三萬兩黃金啊,隨即又很配合地對著太子擺出一個謝謝惠顧的表情。


    太子心下肉痛,但想到錢要是能解決問題,我便此刻答應了,迴頭父皇估計也不會太責備。忙說:“是是是,這贖金自然是該我蒼梧國出。”


    朱芷淩又說道:“聽聞慕雲太師不幸病故,按理說已嫁之人不該迴門,但此次沒能保護公主之事實在讓明皇陛下難以放心,這若是再將銀泉公主送迴蒼梧國,豈不是讓明皇陛下日日擔心,夜不成寐?所以,請蒼梧國答允銀泉公主留在碧海國頤養天年。”


    蘇曉塵終於恍然大悟,繞了那麽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將銀泉公主留在碧海國,可為什麽非要離開蒼梧國呢?難道銀泉公主在蒼梧國會遇到什麽不利嗎?而且這件事太子也不好做主吧。


    果然,太子麵露難色,說:“茲事體大,需我父皇聖裁方可。”朱芷淩一聽,步步緊逼道:“聽聞貴國有至寶鴿鷂,請太子殿下將今日殿上所言錄成文字傳迴萬樺帝都,我等靜候佳音便是。”


    其實銀泉公主到了碧海國,再想讓碧海國交出人來是不大可能的事。隻不過兩國既然交好,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不好失了禮節。何況朱芷淩知道這條件本來就是和溫帝商量好的事,毫無懸念。有了鴿鷂的信帶過去,溫帝也就可以拿來去堵群臣和黎太君的口。那三萬兩黃金雖是臨時附加的,不過九牛一毛,必不會在意。


    碧海人就是碧海人,能多摳出些金子定是不會放過的。


    最該說的正事兒基本都說完了,太子又按流程背了一大段詞,耗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大家覺得差不多該準備叩拜散場了,太子卻忽然高聲道:“明皇陛下,我此次秉承父皇之命為兩國交好,此情永固而來。為使兩國情誼更上層樓,我有個請求,還望明皇允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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