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常昊到達富安鎮,天上下著鵝毛大雪,張管事正指揮夥計貼窗花和春聯,看到他來了,很是驚訝。


    “少主子,你怎麽來了?”張管事急忙迎了上去,心道這種時候,不該和親人在一起過年麽?


    早有機靈的夥計跑來,在他下馬後,立刻把馬牽去喂草料休息。


    常昊沒迴答,抖了抖披風上厚厚的落雪,徑自進了屋。


    桌子上應景兒地放了一碟果子,一盤飴糖,兩盤糕點,還四散著幾張窗花,顯是還沒來得及貼。這麽看著,年味兒是越來越濃了。


    晚上,張管事讓人準備了一桌子的飯菜,隻可惜飯桌上隻有一個人。外麵響起炮竹聲,一聲接著一聲,格外的熱鬧,映著屋裏獨自用飯的少年,有那麽一些冷清。


    每年這個時候,家族裏遠遠近近的親戚都聚在一起,整個常府燈火通明,喝酒行令一直熱鬧到半夜。作為家族長孫,常昊從十歲就開始跟著學習置辦酒宴,招待客人,這是他的責任。


    常昊一個人安靜地吃了一頓飯,然後又到書房察看賬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院子裏樹枝被壓斷,發出啪地一聲響,他下意識往外看了一眼,然後再無心賬冊,索性丟下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就吩咐張管事讓廚房準備飯菜,送到沈清河住的竹樓。至於他自己,則備了年節時的禮品,騎馬先行而去。


    蘇末正在院子裏,撐著傘看蘭花堆雪人,因為擔心他身體弱,是不被允許下手的。就連妞妞,也滾著小雪球,忙的不亦樂乎!


    聽到馬蹄聲,他下意識抬手,就看到一身青衣的少年踏雪而來,滴翠如一棵筆直的青鬆。然後馬在臨近院子的時候,逐漸停了下來。


    內心有一種淡淡的喜悅產生,蘇末迎了上去,隔著雪和常昊四目相對,嘴巴動了動,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無論說什麽,都會有交淺言深之感。畢竟,認真論起來,他們並不算熟。


    常昊下了馬,彎腰拾起掉落的油傘,無言地遞過去。小孩兒站在雪中,就像一個精雕細琢的雪娃娃,眼睫毛上沾了雪花,隻是那麽一眨,他隻覺得自己內心某處一下子柔軟起來。憑空的,升起一種想把這個雪娃娃捧在手心好好珍惜的感覺。


    “小弟,這是誰啊?”


    蘭花上下打量著這個長得挺好看的陌生人,好奇地道。


    這一聲讓常昊從魔咒中解脫出來,他輕搖了一下腦袋,試圖把剛剛那荒唐的念頭搖出來。


    “常,常少爺?”


    秀娘正好從堂屋出來,看到院子裏站立的少年,有些不確定地道。這時節,他不是應該在京城和家人一起過年麽?


    “蘇伯母——”


    常昊淡淡地喚了一聲,把馬背上的禮品拎下來遞給秀娘。


    “外麵雪大,都別站著了,快進屋去吧。”秀娘接過禮品,熱情地把人往屋裏迎,說起來,要不是這位少爺,妞妞還在周家受苦呢!又加上借貸給他們,她這心裏感激的很。


    午飯趁著一大家子都在,常昊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聽張管事說,你們承租了山坡開春種寒瓜,我希望這些寒瓜能優先考慮常家商團。當然,我們也會給出最合適的價格。”


    “這——”


    蘇貴撓撓頭,不曉得該怎麽說,他頭一迴遇到這麽大的事兒。


    見他猶豫,常昊接著道:“商團可以賒給你們所需要的瓜苗,請好好考慮一下。”


    如果是旁人,他斷不會給出這麽優渥的條件,可一旦牽扯到身旁的小孩兒,好像這也不單純隻是一場生意。


    “其實,我爹是怕明年未必能成功,才不敢貿然答應你。”蘇末笑著替他爹解圍,又接著道,“本來麽,如果成功了,我們也是打算直接同常家商團合作的。”


    “為什麽?”


    常昊有些不解,在商言商,到時候肯定有很多商戶願意抬高價錢,常家商團給出的不一定就是最高的。


    “與其和其他商戶打交道,我們寧願選擇常家商團,這樣心裏踏實。”


    蘇末老實地道,經他了解,常家商團的信譽是最好的。再者,他對眼前的少年,有著一種連自己都理解不了的信任,不靠譜的解釋為直覺。


    常昊聞言,嘴角勾起一道淺顯的笑弧,小孩兒這種信任,讓他覺得開心。


    “你嚐嚐這道紅燒排骨,這可是我的拿手菜。”


    談完了正事兒,秀娘熱絡地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常少爺還真是盡責,為了生意連過年都不能迴家。這麽想著,語氣就更加真切了幾分。


    常昊點點頭,依言夾了一塊兒,入口之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排骨燉的酥爛,入口香鮮,滑而不膩,讓人不由胃口大開。


    “嗬嗬,這裏麵放了一種特別的香葉,所以吃起來一點兒都不膩。”


    蘇末見常昊喜歡,夾了一塊兒大的放到他碗裏,然後才想起不知道這位少爺有沒有潔癖。自己就這麽用自個兒的筷子夾給他……


    “謝謝。”


    好在常昊看起來一點兒也不介意,他吃飯並不慢,但卻給人一種優雅的感覺,一看就知道經過特別訓練。這種屬於世家子弟的教養,讓他於這樣的家庭,似乎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


    所以,這一頓飯下來,雖然熱情夠了,但真正吃好了的,怕也就隻有蘇末和常昊。當然,還要算上沒心沒肺的蘭花和不懂事的妞妞……


    這一點,常昊當然也看出來了,所以吃完飯他就起身告辭,不想讓這家人因為自己連年也過不好。


    “我去送送他,正好也消消食。”


    蘇末這一不留神,就吃撐了,跟著常昊站了起來,同爹娘說道。


    “那你們小心兒點,帶上傘。”


    秀娘不放心地道,她想留人下來,可家裏實在是沒地方。幸好常少爺說認識竹林裏的沈先生,要不然這麽大的雪迴去還不得凍壞了?


    常昊牽著馬,和蘇末一起走在雪地上,兩人都沒有打傘,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兩人一時無話,隻有馬蹄嘚嘚,還有踩在積雪上的聲音,咯吱咯吱作響。


    “其實,你不用這麽著急。”


    之前兩人不算熟,但經過了中午那頓飯之後,蘇末覺得兩人間的距離突然就拉近了不少。蘇末憋了半天,終於率先打破了沉默,這麽不說話一路走到竹林,怎麽著都覺得有點兒奇怪。


    “嗯,我是為了躲人。”


    常昊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實話說了出來,對上那雙眼睛,他無法欺瞞。


    第一句話一開頭,後麵也就自然了,蘇末很隨意地道:“那這個人一定很厲害,能逼得常少爺躲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


    不知怎麽,這常少爺的稱唿,讓常昊覺得有些刺耳,他言簡意賅地道:“是三公主,我姑姑的女兒。”


    “哦,你不喜歡她……”姑表親神馬的,近親結婚生出來的孩子容易畸形啊!當然,這話不能對一個古人講。


    蘇末了然地道,對常昊的好感又上升不少,一般人聽到能娶公主,那肯定是歡天喜地一口答應,畢竟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機會。


    這人雖然是一個商人,倒是有幾分氣節!


    “她是我妹妹。”


    常昊對這一點很明確,看著小大人一樣點著頭的蘇末,語氣突然也跟著輕鬆了起來。


    兩人這麽有一句沒一句的,不知不覺走到了竹林,遠遠的,就聽到悠悠的琴聲。


    等到了竹樓前,就看到魏恆盤膝坐著彈琴,而沈清河拿著一根竹枝在“舞劍”。那動作,行雲流水,優雅從容,極盡優美,就像一隻翩翩起舞的白鶴。


    兩人視線交著,周圍的空氣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將他們緊緊纏繞。


    琴音止,舞倏停,這樣的默契,就像是曾經一起練習過千百次。


    蘇末和常昊就這麽看著,心中湧現出一種名為羨慕的情緒。這兩個人,好像天生就應該在一起,少了任何一半,就不再圓滿——他們是情人,更是知己。


    “你們兩個,還傻站著做什麽?”


    沈清河丟了竹枝,朝著兩人走去,眼睛裏的神采還沒有完全退下。


    “師傅,沒想到你還會舞劍。”


    蘇末眉微挑,微笑著道,看來師傅還隱瞞了自己很多事!比如,他其實還會武功?


    “嗬嗬,和我的醫術比起來,這不算什麽。”


    徒弟話裏的意思,沈清河哪裏會聽不出來?此時打著哈哈道。起初他確實是刻意隱瞞,可後來卻是忘了說。


    “你們兩個,不在各自的家裏過年,跑來這兒做什麽?”


    二人世界被打破,魏恆不悅地道,小家夥兒晚上迴來睡覺就算了,為什麽現在還多出一個不速之客?


    “我去看書。”


    蘇末抖抖衣服上的積雪,快速地朝著書房走去,對於自己做了電燈泡,還是很過意不去的。


    “你呢?”魏恆以眼神兒示意,詢問沉靜站立的少年。


    “躲人,訪友。”


    常昊淡淡地道,魏恆對於朝中事了如指掌,應該知道他在躲誰。至於訪友麽,應該也算得上,他和小孩兒應該算是朋友吧!


    對於前一個解釋,魏恆表示明白。至於後一個,他明顯誤會了——“來也來過了,明天趕緊走人。”


    “……”


    常昊不語,也朝著書房走去。


    不過,等到了晚飯的時候,魏恆勉強同意了常昊可以留下來。因為沈清河雖然是神醫,但不是神廚,做的飯也就勉強能入口,和常昊帶來的精美飯食自然沒得比。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是過年,這幾章會時不時寫到吃的\(^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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