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末躺在臥榻上,被子軟軟的,比家裏的床舒服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硬是睡不著。一想到那一對極品夫婦,他就膈應的睡不著,更不要說他們現在就住在自己家裏。


    躺著攤了一會兒煎餅,他索性裹著被子坐到了窗邊,明月高懸,銀輝灑在那一片月下美人上,每一朵花都像是上天精心雕刻的藝術品。


    唉,爹就這麽把人領迴家,到時候千萬不要成了好心的東郭先生。


    這種時候,他還真希望爹能夠薄情一點兒。


    翌日,柳娘喝了藥總算醒了過來,她以為自己會在破廟裏,睜眼卻發現自己躺在軟和和的床上。


    “柳娘,你終於醒了。”


    蘇誠幾乎一夜沒合眼,守著媳婦想了許多事情,越想越睡不著,一大早就起來了。


    “這是哪兒?”


    柳娘看著自家男人,動了動嘴巴,聲音異常嘶啞,許是這幾天發燒影響了聲帶。


    “你病的厲害,多虧了二弟把你抬迴來,又請了大夫——”


    蘇誠摸摸媳婦額頭,好在已經不再發熱,這幾天可把他和大牛嚇壞了。


    “你說什麽……?”


    柳娘猛然睜大了眼睛,覺得不可置信,兩家鬧得幾乎勢同水火——如果是自己,斷不會這麽做。


    “咱們以前不是東西,可二弟不計較,還是這麽幫咱——”


    蘇誠說著說著,又說不下去了,對二弟一家是又愧又悔又感激。


    “……”


    柳娘張了張嘴,她素來是個能說的,這次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


    兩人說話間,秀娘端了一碗粥走進來,徑直放在小桌上,一言不發就往外走。既然人都弄到家裏來了,她自然不會把人餓著,可要想自己給他們什麽好臉色,那是千難萬難。


    “秀娘——”


    柳娘看著她,忽然張口叫道,掙紮著就要坐起來,眼睛幹澀發疼,偏生沒有一滴淚流出。說也奇怪,上次做戲淚水嘩嘩的流,現在真心難過的時候,反而哭不出來了。


    “……”


    秀娘腳步頓了一下,一手掀開簾子,左腳踏了出去。


    “弟妹,我們兩口子以前對不住你——”


    柳娘啞著嗓子道,想要道歉的話很多,到頭來卻隻有這麽一句。


    秀娘沒迴頭,放下簾子,右腳跟著踏了出去。


    “別想太多,先把粥喝了吧!”


    蘇誠端著粥碗,舀了一勺遞到媳婦嘴邊,看著碗裏的白米,更是感動的無以複加。


    “我知道,要他們原諒咱不容易……”


    溫熱的白粥熨帖著腸胃,一股暖意在她四肢百骸散開。自打出事,就連和自己交好的張嫂也避之不及,棲身在破廟裏,冷風颼颼,短短時間就受盡了人情冷暖。


    “都是我不好,讓你和孩子受罪了。”


    蘇誠又舀了一勺遞過去,一臉的懊惱難過,如果不是他太輕信,何以到今天這步田地?


    “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麽……咱們終歸是一家子……”


    柳娘歎了口氣,已經接受了落魄的現實,以前自己在家裏頤指氣使,生病了端茶倒水喂飯的還是他們。她一開始知道了的確很生氣,大病一場倒能心平氣和一些了。


    “娘,怎麽樣了?”


    見秀娘從西屋出來,桂花抱著妞妞低聲問道,小孩子不懂事,眨著眼睛一臉天真。


    “說是已經後悔了……但願,能從此改了!”


    秀娘接過外孫女,看著那張不知世事的小臉兒,淡淡地道。


    接下來的日子,倒是沒有蘇末預料中的雞飛狗跳,柳娘生病未愈,大多時候呆在屋裏,偶爾蘇誠扶著她在院子裏走走。經了這場變故,她的脾氣收斂了很多,就算娘和姐姐們一直冷眼以對,居然也都一一忍了下來。


    “小弟,迴來啦!”


    大牛光著膀子在院裏劈柴,寬厚的背上盡是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光。這些天家裏的柴都是他劈的,西屋久不住人屋頂有些漏雨,他又找了泥瓦修修補補,總之沒有一刻得閑。


    他本就憨厚老實,住在別人家裏,一心不想讓人以為自己吃白食。


    “嗯。”


    蘇末點點頭,對於這個堂兄他本來就不反感,見他如今這個樣子,偶爾也能說上兩句話。


    “這又是做什麽?”


    抬腳走了兩步,看到院牆邊放置的一捆捆蘆葦,他又停了下來問道。


    大牛擦擦汗分神道:“我們家有一畝地是臨著河邊的,索性種了一大片蘆葦。現在已經到了霜降,割迴來曬幹正好用來編葦席。”


    見蘇末聽的專注,他索性放下斧頭,慢慢解說——“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家以前日子難過,爹總是編葦席補貼家用,他的手藝可好了。漸漸的日子好了,他也就沒再編了……”


    現在為什麽又“重操舊業”,原因蘇末也猜得出,看大牛一臉黯淡神色,倒有些過意不去了,欺負老實人實在有違自己的本性——“買的人多麽?”


    “那可不,葦席的用處可大了,曬糧食曬棗,蓋跺遮雨,還能用來做糧囤儲存糧食……”


    大牛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臉上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說起葦席來難得的滔滔不絕。


    這個,蘇末以前還真不知道,聽的倒是津津有味,再看大牛,又順眼了不少。


    到了晚上,蘇誠坐在院子裏,把蘆葦劈成均勻的篾片,頗有韌性的蘆葦在他的手裏異常柔順,那雙手一直不停,篾片如同一條條銀白色的魚兒,在月光下翻著滾兒。


    認真幹活的蘇誠,和以前蘇末認知中的那個怕老婆的家夥完全變了樣,劈篾片的神態自信又從容——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麵目?


    這人還真是說不得,大概就是因為有了幾個臭錢,他才逐漸迷失了本性。


    蘇貴閑下來的時候,也幫著編,隻可惜手藝差了不少。


    “你這手藝還是一點兒進步也沒有——”


    蘇誠手裏活兒不停,眼睛甚至都不用看著,偶爾掃一眼二弟的進度,搖搖頭道。


    “是啊,這還是大哥教我的……”


    蘇貴有些懷念地道,現在再迴想起以前的日子,發現有些事雖然藏在記憶的深處,翻找出來的時候依舊鮮明如初。


    “……”


    蘇誠也笑了起來,然後又有些感慨,他們兄弟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好像,是從自己成家開始,就慢慢的疏遠了。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相處似乎迴到了從前——這是兩人從來沒有想過的。


    這邊廂——


    “小弟,你還要去竹林那兒睡麽?”


    差不多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大牛見蘇末起身,急忙問道。村裏有太多關於竹林的謠傳,在大牛的眼裏沈清河的存在跟可怕的野獸差不多,雖然後來知道住著的是個大夫,心裏總是有些忌憚。畢竟,能讓人一下子失聲,一整天不能說話的,會是什麽好大夫?


    “嗯,不用擔心,我爹會送我。”


    蘇末笑著道,每天爹都會把自己送到竹林再一個人迴來,讓自己很難再對他生氣……


    “床也不小,咱倆擠擠不就好了——”


    大牛不放棄地道,之前是不敢,現在兩人也算是熟了,他這才說出口。其實,這話憋在他心裏很長時間了。因為自己,弄得堂弟要到別處去睡……


    “不用,額,我不習慣和人一起睡。”


    蘇末說的是真話,在這方麵他還是有那麽一點兒講究的,這是現世時保留的習慣,到了這裏也一直沒有改變。


    “那,不然我打地鋪!”


    反正他是個粗人,在哪兒都睡得找。


    “那怎麽行?天冷了,地上涼,你這樣豈不是要生病?”


    蘇末斷然道,他能告訴大牛,自己受不了他身上的汗臭味兒麽?那張床上的鋪蓋,不經拆洗,以後自己也不會再用了。


    “……”


    大牛哪知道他這些心思,一臉的感動,單憑這件事,就夠他以後對蘇末掏心掏肺。


    蘇末也有些無語,事情好像往詭異的地方發展了……他和大牛,關係真心沒有這麽好……


    逢集的時候,蘇誠把頭一迴編好的葦席拿去賣了,一張三十文,一共得了三百文。想想地契,想想柳娘的藥錢,不由地又歎了口氣。


    “弟妹——”蘇誠攥著那三百文錢,把正準備迴屋的秀娘給叫住了,“這裏是三百文,多了我現在也沒有……柳娘的藥錢,還有以前的那些,我會慢慢還。”


    說著說著,連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以這樣的速度不知道要猴年馬月。更何況,自家現在還吃住在這裏——


    “大哥,這錢你先留著吧!以後再說……”


    這些天,秀娘的表情第一次鬆動了些,平靜地道。不是因為這一點點錢,而是因為蘇誠的態度——或許,他是真正的悔悟了。


    她也不是壞女人,看不得蘇誠他們兄弟和睦,如今能夠重歸於好,自己心裏也是高興的。


    這事兒蘇貴知道了,也很是高興,還特意打了一壺酒,兩兄弟好好喝了一迴。


    蘇末在一旁看著這兄友弟恭的,也替他爹高興。隻不過,他還是不能夠完全相信,這種現象也許是一時的,一旦受到外在條件的誘發,說不定就會故態複萌。


    所以,他覺得有必要試探一下,如果他們真的能通過試探,自己才能真正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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