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剛蒙蒙亮,濃霧籠罩原野,乳白色霧氣仿佛一層層從天下飄落下來的幔紗,使天地間變得白茫茫一片,遠處的森林、村莊和河床都幔紗遮蓋了;又過了許久,東天空濃濃的雲層孕育出絢麗色彩,五彩繽紛的朝霞即將破曉而出。


    劃破濃雲而出的一道道朝霞,照耀在遠處的山巒和森林內,儼如染了層瑰麗色彩,數裏外,一條奔流的河流波光粼粼,如一條玉帶般環繞在森林之中,這是資陽境內的安居水。


    在安居水東岸以東約五裏的一片曠野裏,矗立著一座占地數百畝的巨大軍營,軍營以板牆構築,高約一丈五尺,堅固而結實。軍營上空戰旗飄揚、旌旗招展,高達三丈的“隋”字戰旗飄揚中軍上空。


    軍營裏麵的一座座帳篷排列整齊,白色的帳篷在朝霞下格外耀眼。而營門左右各有一座高達三丈的巨大哨塔,由一隊哨兵輪流在哨塔內巡防,時刻警惕注視著四周情形。


    片刻,一支騎兵從營內風馳電掣般奔至營門口,為首之人正是第六軍主帥、右武衛大將軍、藤國公薛萬均。


    “船隻準備得怎樣了?”薛萬均一邊登上哨塔,一邊詢問道。


    安居水河床與地麵落差大,適合大軍渡河的地方著實不得可憐,現在能夠提供薛萬均渡河的就是眼前這個渡口了,河兩岸各有一條人工開鑿的石階延伸到河邊碼頭,兩邊的石階的寬度相差不大,約有五丈左右,但是張士貴在對岸石階邊修建了嚴密的防禦工事,其他比較平緩的地方也派兵盡數占據,第六軍團將士雖然在步戰參戰方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一旦下了水,那就是旱鴨子。當然也可以讓第十軍的水師從綿水調頭迴到長江,再從巴郡北上涪水,然後由涪陵石鏡縣北上安居水,但兜了一個大圈子下來,恐怕偽唐都滅了,所以與其做這種費時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還不如把這場戰爭交給其他軍隊來打。


    但這兩樣顯然都不是薛萬均所要的結果,唯一的辦法就是強渡安居水。


    “迴稟大將軍!”負責籌集船隻的獨孤彥雲說道:“末將已經籌集到了百多艘船隻,隻不過這些全是漁船,以及擺渡所用的客船,這些船隻很小,而我軍將士不習水戰,到了小船之上站都站不穩,故而想要憑借這些小船攻破渡口,恐怕不太現實。隻可惜我們沒有五牙艦等大船,不然的話,可以讓弩手居高臨下壓製對岸。”


    薛萬均點了點頭,這幾天時間,他也試過不少渡河的辦法,不過水戰實非薛萬均之所長,幾番激鬥下來,反而折損了不少奴兵,甚至隋軍精銳親自上陣也沒法在對岸搶到一塊陣地。


    當然了,除了強攻、水軍繞圈之外,也可以繞到上遊去渡河,可是這麽一來,不但補給線過長,而且所經之處要麽山區,要麽是叢林密布丘陵地帶,容易遭到敵軍伏擊,關鍵還是時間來不及。


    “啟稟大將軍,這是李芝將軍派人剛剛送來的情報。”虞湛這時走上哨塔,將一封書信交給了薛萬均。


    薛萬均看完書信上的內容,興奮的說道:“太好了。”


    “大將軍,何事如此欣喜?”獨孤彥雲詫異的看向薛萬均。


    “李芝將軍和一支奇兵在牛鞞一帶先後殲滅了段綸、元仁師一萬五千大軍,然後又攻陷牛免鎮大營。”作為一軍主帥,且又與楊廣就近聯合作戰,薛萬均也是這支少數知道楊廣、楊義臣尚在人世的人,對於楊廣這場十分經典圍點打援歎為觀止:在同一個地方打兩次伏擊已是出人意外,可是更出人意料的是,別人都把伏兵藏在人所不知的地方,然而楊廣和楊義臣卻反其道為之,明目張膽的把擺在路上,這又有幾個人想得到?這已不是兵法,而是上升到了算計人心、算計人性的高度。薛萬均覺得如果自己在那種環境、心境之下,也一定會中招。


    一旁的獨孤彥雲開懷道:“車免鎮失守,也使張士貴成了甕中之鱉。”


    “不錯!”薛萬均點了點頭,以一種佩服的口吻說道:“說起來,張士貴也是一個相當出色的大將,他在進攻我們安居大營的時候,表現得相當出色;後來在撤退路上也是穩而不亂、點水不漏,使我們占不到半點便宜;退到了對岸之後,封死了沿河所有渡口以及平緩之處,將地利優勢發揮到了極致;別的方麵現在還不說好,但是在防守方麵,至少比起兩次全軍覆沒的李孝恭,以及死在義城景穀縣的劉弘基都要強。”


    “確實是個有本事的人,隻可惜發揮的機會太少了。”獨孤彥雲對薛萬均之說,也是深以為然,他問道:“大將軍,你認為到張士貴會不會跑?”


    “他跑不掉,也不能跑、不敢跑。他手上還有三萬大軍,完全可以撐上一段時間,如果他跑了,不但要受到我軍騎兵追擊,連帶盤石侯君集軍也跟著倒黴。所以為了偽唐王朝國祚,他不能跑、也不敢跑。”薛萬均笑著說道:“現在,隻要李芝抄了後路的消息傳到張士貴軍中,必然軍心動搖、士兵渙散,如果李將軍趁熱打鐵的打過來,調開張士貴部分兵力,我等就有了可趁之機。不過我們也要給張士貴添上一把幹柴。”


    打仗就是這樣,隻要敵方出現一道缺口,原本完美的防禦線就會隨著這道缺口的不斷撕扯而一步步走向毀滅,張士貴肯定會設法缺口補上,奈何他麵對的是薛萬均、“李芝”、蘇定方三大方麵的壓力,這三方隋軍任何一方,都不是張士貴那支軍隊能夠對付得了,更何況現在的局勢是雙方出手、一方監督,內部還有內應在搞事,張士貴必然會顧此失彼,導致防線一步步走向崩潰,最後隻能收縮防線來抵禦隋軍。


    “大將軍請吩咐。”眾將麵色一肅,連忙躬身接令。


    “我軍渡河之戰之所以屢屢失利,皆因船小不穩,使我軍的戰力、弩箭發揮不出三成的威力。既如此,我們幹脆以鐵索、木板把這些小船連接起來,每十幾、二十條小船連成一條通到對岸的大船。如此一來,水勢不足以令船身搖擺,我軍將士在水上也能如履平地。”


    薛萬均這幾天一直在琢磨如何殺到對岸去,加強水戰能力、訓練水軍、水軍繞來支援顯然都不可能,所以隻能用其他辦法來,之前獨孤彥雲說的“可惜我們沒有五牙艦等大船”點醒了他。


    自己雖然沒有五牙艦,但是把這些小船連成一個個巨大的浮橋,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大將軍英明!”眾將躬身笑道。


    “大家去忙吧!爭取在兩天之內,把這連環大船做好,我軍要抓緊時間渡到對岸,一舉擊潰張士貴。可不能讓李芝小子專美於前!”同僚歸同僚,但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薛萬均也不能免俗,他想了一想,又吩咐道:“再在木板之上鋪上竹板、或是山藤板,以防唐軍投石車所投石塊擊穿大船。”


    如今大隋最不缺的就是工匠,十大軍團等作戰軍團之中都有一支數量龐大的工匠,有這些人隨軍,往往可以就地打造攻防器械。


    隨著薛萬均一聲令下,整個軍營開始忙碌起來,士兵入山采集竹子、山藤;工匠則把小船連接在一起,然後再撲上木板、竹板或藤編。


    ……


    安居水西岸,負手站在前營的哨塔上張士貴,目光冷漠地注視著熱火朝天的對岸,他也看出了薛萬均的動機,但安居水是這麽好渡的嗎?


    望著猶如一座座漂浮水上,如同陸地一般的連環船,張士貴不由冷笑一聲,下令道:“把火油、硫磺、柴禾等易燃物都給我搬到投石車陣地,再把火箭備好,若是隋軍連環船開過來,就把引火之物砸過來,把他們一把大火燒過幹淨。。”


    “喏。”副將應了一聲,連忙下去準備起來。


    一旁的張瑱有些不解的問道:“父親,投巨石過去不好嗎?為何要用火?”


    “對方已經鋪了柔韌的竹子和山藤,石砲頂多隻能砸到木板那一層,不會傷到船隻。即便擊穿,一時半會之間也不會下沉,而一旦靠近了岸邊,隋軍弩箭便將我們壓製得抬不得起頭,隻有大火,才能把連環船在最短時間內毀滅,而又不對我軍造成影響。”說到這裏,張士貴看向了張瑱身邊的薛禮,皺眉道:“仁貴,你拳拳愛國、報國之心,很讓我欣慰。但是你太小了,戰爭不該是你呆的地方,和你的朋友迴家去。”


    “世伯,我……”深感汗顏的薛禮心說:我倒是有拳拳愛國、報國之心,不過不是數著時辰過日子的唐朝,而是對域外異族也是令之所至、莫敢不從的大隋王朝。


    “立即給我迴去。”張士貴不客氣的打斷了薛禮:“當年我和你父親一道學藝,誌氣相投、相交莫逆,不似親兄弟勝過親兄弟,隻可惜你父親不幸早逝,否則以他的文韜武略,搏一個封妻蔭子、名標青史不在話下。本來你父親不在了,我這個伯伯的,照拂你是應當的,可你這孩子,脾氣比你父親還強,愣是甘於窮困……”


    張士貴年看著薛禮目光異常複雜,既欣賞喜歡他一個人過清貧日子、也不願意“食嗟來之食”的風骨,又惱火他的不近人情,他搖了搖頭,又歎息道:“我無法照顧你已是有愧於心,豈能讓你小小年齡就上戰場,要是你有個好歹,我以後有什麽顏麵到九泉之下見你父親?你現在立即迴興樂城,把你柳伯父一家帶到山上暫避,等到戰事結束以後,我作主,為你和柳家侄女主持婚事。”


    “好男兒以事業為重!怎能貪戀女色,流連兒女私情?”張士貴最後一席話,把薛禮鬧得麵紅耳赤,他父親在世之日,為他聘了一位河東柳氏旁係女子,如今他們一家也在興樂城生活。


    張士貴大搖其頭:“此言差矣,我中原自古以來就以孝治天下,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再說,孔聖人都說‘食色性也’,我等大好男兒適應節製便可,若是絕情絕欲,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


    “世伯,這個還是日後再說。”薛禮的臉更紅了。他從張士貴的態度,感到了他和父親深厚的友誼,否則也不可能在父親死了這麽多年以後,還一直或明或暗的照顧自己,並且通過他的地位給自己和柳家牟取很多便利。這也讓薛禮解救世伯脫離火坑之心,更加堅定了無數倍。


    “這個不重要!”張士貴率先走下哨塔,邊走邊說道:“總之,立即照我說的去做,戰場還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仁貴賢弟,父親肩上軍務繁忙,咱們就不打擾他了。”張瑱向薛禮使了一個眼色,讓他下去商量。


    “那世伯先忙。”薛禮向張士貴行了一禮:“小侄先行告退。”


    便在此時,有士兵來報,說是廬江王李瑗帶來了八千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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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士貴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大喜過望,連忙出營親自迎接,自被段綸分走一萬士兵之後,他的防禦線就薄弱了不少,但隋軍主帥偏偏就是拿十萬奴兵當“人梯”,直接把十幾萬唐軍嚇得投降了的薛萬均,若是“薛瘋子”讓奴兵對自己發動不要命的強攻,估計將士們抵擋不了多久,此時聽說來了八千人,自然喜出望外,然而,當張士貴看到這八千人的時候,一顆心猛地一沉。


    呈現在他麵前這八千人馬,不管怎麽看,都像剛剛打了大敗仗而逃過來潰兵一般,張士貴策馬上前,當他看到李瑗肩膀上的紗布還在汩汩冒血,心中更涼了,連忙問道:“殿下,你這是?”


    “張將軍,車免鎮大營完了!”李瑗哭喪著臉,竹筒倒豆子般的說道:“段綸帶一萬士兵去剿滅牛鞞亂民不成,反遭對方打了一個伏擊;元仁師帶五千士兵去救,又在同一個地方給對方滅了。這支亂民連贏兩場之後,喬裝成我軍,以一副凱旋之師的模樣,明目張膽開進了車免鎮大營,然後,又殺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要不是李將軍舍死相救,連我也死在亂軍之中,不過盡管如此,也還是中了兩箭。”


    “張將軍,殿下說得對,事情就是這樣子。”一旁的李大亮猛點頭,一張俊朗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鬱悶、生氣、憤怒,實際上是忍笑忍出來的。


    李瑗雖也是大隋的人了,但他沒有資格知道牛鞞亂民是隋軍的事實,至今還以為是一幫亂民在搞事。說起來李瑗也是夠倒黴的,明明自己都把他和五千名從成都城帶來的士兵調開了,可這家夥還是被一幫兇悍的‘亂民’遇到了,若不是自己及時帶兵到來,恐怕已經被斬下了腦袋。


    “什麽?”張士貴如遭雷擊,隨即怒目圓睜,大聲怒吼道:“你們手中的兵力加起來,少說也有兩萬五千人,其中還有一萬是訓練有素的老兵,就算再不濟,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軍隊,怎麽會讓一夥亂世殺得這麽慘、這麽快?你們究竟幹什麽吃的?”


    “張將軍有所不知,如今蜀中亂民四起,資陽、牛鞞相繼被亂民占據,甚至成都縣也有幫十分厲害的亂民,他們把尹國丈打算獻給朝廷的四個大糧倉通通占領了,數十萬石糧食就被他們賑濟災民去了,然後帶著幾十萬流民去青城山占山為王了,這支亂民現在聲勢十分浩大,對朝廷的威脅比隋軍還要大。”說到這裏,李瑗又繼續說道:“正是因為這些糧食給亂民搶了,所以朝廷遲遲無糧可調,就算有,也不敢派,生怕給亂民或是隋軍搶走。而這也導致前方將士無糧可食,軍心大亂。段綸、元仁師本想奪牛鞞之糧補充大軍,可是遭到埋伏之後,對朝廷怨氣極深的將士直接就不打了,紛紛當起了逃兵,當亂民殺進車免鎮大營,你們原先的士兵也是如此。也幸好我們帶來的五千士兵初來乍到,沒有受到怨氣的波及,所以還勉強穩住了陣腳,隻是我們收攏到的兵力隻剩下這些了。”


    麵色煞白的張士貴踉蹌了幾步,被隨後趕來張瑱、薛禮左右扶住,才沒有摔倒在地,過了一會兒,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大亂的頭腦冷靜了下來,看向左右,沉聲吩咐道:“此事都不得外傳,就當朝廷派來支援普慈的援軍,你們先招唿將士入營!”


    張士貴雖然也知道這幾千潰兵不可能做到人人守口如瓶,而營中將士也是長眼睛的,能分得清援軍和潰兵的區別,但此時他也隻好這麽說來了,他現在隻希望這個“秘密”能瞞到把薛萬均的連環船燒毀之前。


    “喏!”隨著李瑗招唿一聲,幾千名被隋軍牢牢掌控的‘唐軍’,又這般明目張膽的走了張士貴的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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