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遼郡背燕山靠大海,呈東西狹長之狀,從表麵上看,很難給人興旺發達的氣象。這裏是廣袤無垠的燕山山脈,層層疊疊的梯田仿佛一道道跳躍音符,一個個村落則散布在山巒溝壑之間。


    俗稱小米的粟米是北方大地的主要農作物,分為春播和夏播。春播就是在春季的斷霜之後,播種下去到成熟收獲,大概需要一百三十多天時間,也就是四個半月就可以吃新鮮的小米了;夏播是在六月份以前播種,到成熟收獲大約要100天左右,由此看來,粟米的播種時間的不同,生長周期也隨之變化,另外,粟米的成熟時間也會隨著地勢上的北移,有著不小的差異。


    這一天,天氣較為炎熱,樹葉有氣無力地耷拉著,泛著青色的粟米經風一吹,刷啦啦地響,沉重的穀穗不斷的點著頭。


    這一季的粟米還沒完全熟透,不過農夫已經紛紛收割了,他們不會等到粟米全部金黃才收割,一方麵是金黃的成熟粟米在收割時會脫穗掉落,農夫舍不得如此白白浪費掉,青中泛黃收割正當其時,並不影響到產量,不過要多花些時間晾曬而已;早收割的另一原因,是擔心錯過下一季的播種時間,每戶人家的收割勞力有限,所以他們務必要在播種到來之前,搶收完畢,重犁一次田地。


    田間地頭,農夫全家老少齊上陣,彎著腰一路割去,身後的粟茬幾乎一樣高,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很多孩子把大人割好的粟米抱起來往地頭的車上送,他們多在鄉學、縣學讀書,每到收成時節,學堂都會放假十天,讓他們迴家幫忙父母搶收,他們把連穗粟米小心放到車上,以免掉了粟粒。他們的父母會不時迴頭看上一眼,若是看到自家孩子把粟米捆隨意扔上車,少不要大聲喝斥一頓。


    村裏的曬穀坪經過常年累月用石輾輾壓,早就平平整整、光滑如鏡。


    收割好的莊稼被放在鋪在坪子上的曬卷,粟米和豆莢早已曬得焦脆,有人戴著鬥笠太陽底下用木錘敲打脫粒,劈劈啪啪的響成一片。


    還有人牽著拖了小石碾的驢子,在鋪滿了莊稼的曬卷上來迴踩,粟粒和豆子紛紛脫落,等到差不多了,再把顆粒不剩的粟秸豆秧揀開,曬卷上滿便是糧食,然後再用簸箕除去雜穗。


    這是雙遼郡柳城縣的一個村子,在曬穀坪上的人們各自忙碌著,不過一些男人時不時的將目光瞟向一個皮膚黝黑的清秀少婦。


    這名少婦背著一個小嬰兒坐在一個馬紮上,正用棒槌敲擊粟米穗子,大概她的孩子正在在哺乳期,所以胸部格外的大,兩條背帶自胸前交叉而過,約緊了的胸部更顯豐滿,隨著她一槌槌的敲打動作,可以看到她的胸部上下舞蕩。


    有膽大的男人,拿她說笑,不過她好像也習慣了,一幅無所謂的樣子,時不時的來幾句,弄得對方更加難堪,惹得一些小媳婦陣陣哄笑,她背上的嬰兒許是不舒服,用兩隻小手撐著母親肩胛,努力的直起小身子,他太小了,也不知大家說什麽,哪裏有歡笑,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掃向哪裏。


    “噠噠噠……”這時忽然傳來一陣細碎蹄聲,正在忙碌的人們隨聲望去,就見五匹驢子向這邊馳來,驢背之上坐著五個商人打扮的人。


    來人正是劉燕客和他的隨從,他無精打采的騎上馬,病懨懨的行走,短短幾天時間功夫,都瘦了一圈,哪還有滹沱水上的飛揚意氣?


    旁人不知他中了套,還以為他抓大案,忙碌得食宿不寧,精神萎靡。


    可劉燕客本人卻是冷暖自知。


    本來,聖上見到門下納言皇甫無逸年紀大、身子不好,繁重的政務壓得他老人家氣都喘不過來,有意把刑部尚書魏征調去門下省,擔任門下侍郎,從而慢慢接手納言之職,空出來的刑部尚書之職,會從刑部、禦部、大理寺的次官之中挑選出來,他也想借此案件爭一爭,至不濟,也能進入聖上的視線,為日後晉升積累基礎,可惜他中了美人計,被那酷似嫂嫂的徐瑩瑩姑娘戲弄股掌之上,最終受製於人;如果讓聖上或是朝廷得知,罷官歸田的下場還是輕的,說不定自己還會成為朝廷訓示刑部、禦部、大理寺官員的反麵教材,落下個遺臭萬年的惡名。


    更叫劉燕客難過的是,如果他真的睡了盧茂之的夫人,這口惡氣也算出了一半。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徐瑩瑩是盧茂之不知從何處找來的婢女罷了。如此不堪境遇,直讓劉燕客時心情鬱結。


    農人以為來的是收糧的糧商,村長段成熱情的迎了上去,將他們請到樹蔭下休息。


    劉燕客坐在打磨光滑的石凳,感覺屁股熱乎乎的,立馬又站了起來,當他知道對方的身份之後,問道:“段村長,看樣子,你們村子今年是一個好收成啊。”


    段成眉開眼笑地道:“是啊!這都是托聖上宏恩,他老人家讓官員組織大家開渠引水,還教我們積肥深耕、製作水車,有了這些能夠增收的東西,哪怕幹早之年,也不影響收成,大家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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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燕客想到一事,又問道:“你們的租子,是等這批糧食弄好才交上去吧?”


    段成笑道:“是啊!我們已經收一茬麥子了,可官府隻收稻子、粟子和黍子,所以我們自己吃麥子。這稻子、粟子和黍子價格好,交租所剩下的,大家都舍不得吃,會拿去賣錢,換點油鹽、布料什麽的。”


    這時節,北方農作物依舊以粟和黍為主,有些水源充足地區也種稻子。麥子雖是旱地作物,但它其實要比粟、黍要求高。加上麵粉加工工藝落後,人們通常是把麥子煮熟食用,口感不是很好,所以窮苦人家一般都吃麥飯,能賣好價錢的另外幾種,他們是舍不得吃的。


    劉燕客和幾名隨從對視一眼,又漫不經心的朝段成詢問:“對了,段村長,南方兵事頻繁,禍及荊州、揚州,又有天災不斷,以致該地苦寒瘠薄、民不聊生,朝廷都適當減免賦稅……你們這裏有沒有減免?”


    “嗨!”段成搖頭失笑:“我們這裏剛剛平定戰亂的時候,也得到聖上減免過賦稅。聽說南方去年才收複過來,這就跟幾前的幽州一模一樣嘛,聖上減免他們的賦稅,很正常啊!我們這裏安定了這麽多年,更無旱澇蟲災,說是年年豐收毫不為過!朝廷年年打仗,也挺不容易的,朝廷不加重賦稅,已是格外開恩了。我們要是再讓朝廷減免,還是人嗎?”


    “有道理!”劉燕客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


    去年下半年,北方大地多有旱災發生,朝廷酌情減免一些地方錢糧賦稅,而這雙遼郡因為背山靠海,耕地麵積十分稀少。


    雙遼郡太守張罕也適時上奏朝廷,洋洋灑灑的奏疏將雙遼郡形容成山貧水窮、大地赤貧之所,言語之間盡是為民請命之語,極力懇請朝廷減免雙遼郡錢糧,並請朝廷撥糧賑濟災民,又說自己治理不力,向朝廷請求賑濟感到惶恐不安,給人的感覺就是一位親民愛民的清官形象。


    當初這裏先因楊廣發動的高句麗之戰,動用了整個河北的百姓去運糧,誤了農時的百姓極為貧困,之後的河北大地演變為亂戰核心,幽州地區變得人口稀少,貧窮不堪。


    楊侗離開北方南下之時,雙遼郡確實是張罕所描述這般,處於荒蕪之地,故而他信以為真,不僅減免了雙遼郡一年錢糧,並根據本郡人口賑濟糧食十萬石。


    然而事實的真相是:經過朝廷多年興修水利、民間也用上了各種新式農耕工具、農作物品種也隨著中西方交流不斷增加,朝廷政策也向農業傾斜,如此種種,使得北方和西北都成了重要的糧食產區。此後又經過多年人口繁衍,開荒墾田,雙遼郡也變成了農業發達的地區。可如果地方官有意隱瞞,一心打仗的楊侗和重臣們又如何能知道?


    而劉燕客親眼所見的雙遼郡卻是雨水充沛、阡陌縱橫,如今這名村長更說這裏年年豐收,問題一下子就出現了。


    在這村子了解了村民曆年以來的收成和交租情況以後,劉燕客便率人離開了,之後又走訪了五個村莊,情況十分類似。


    迴到客棧之後,隨從孫謀興奮道:“劉少卿,雙遼郡年年豐收,百姓年年如數繳納賦稅,可朝廷去年不僅沒有收到一粒米、一文錢,去年一年,反而撥款賑災,這明顯就是雙遼郡佯災冒賑。”


    “確實如此。”另一名隨從眼睛閃閃發亮:“少卿這一迴,怕是要刨出一隻大碩鼠了。”


    “何止是大碩鼠,要是認真追究下去,整個雙遼郡官場都得塌下半邊天!”


    “聖上若是知曉,雙遼郡官場鐵定是人頭落地……”


    “這些貪官汙吏,就該這麽來殺。”一人說道:“劉禦史全權受理此事,要是我們把這邊的情況匯合,那可是大功一件。嘿嘿……”


    “……”劉燕客臉色一變,有苦難言。


    默默的想了片刻,他覺得這件事已經超出了自己能隱瞞的範圍了,而且這麽明顯的事情,隨便一人都查得出來,若是自己故作不知、視若未見,後果更加嚴重。


    瞞肯定是瞞不了了。


    念及於此,他忽然開竅了:


    不就是一個女人嗎?


    不就是嫖個娼妓嗎?


    誰沒幹過?


    大不了,是個霸王嫖的罪名而已,論到朝廷那裏,頂多也是小節有虧、大節無損。


    若是把坑了自己的團夥扭出來,還能獲得忍辱負重的美名,不但能夠將功折罪,甚至還得以晉升。


    刹那之間!


    萎靡了幾天的劉燕客想通了,整個人顯得精神煥發。


    之前。


    太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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