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藻不負李密之重托,短短幾天時間,就已經將江南士族屠戮幹淨,分赴各郡縣的內軍也在約定的時間內,向各個士族莊園舉起了屠刀,雖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影響,但代表李密政權的內軍行動得太過迅猛,所以這一次行動,幾乎是順風順水就過去了。


    能夠清除得這麽快,原因無外乎三種,一是自魏晉南北朝至今,不管是哪個政權立足於此,對江南士族都十分客氣,哪怕是強勢的大隋王朝也以溫和的方式拉攏,默認了他們掌控江南的事實,長久以來的安寧,導致在這裏稱王稱霸的江南士族早已失去警惕之心,他們坐井觀天,自以為是,就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一般,高看了自身的實力。


    其二、李密之前對江南士族太過客氣,步步退讓,李密為了將江南士族綁上自己的戰車,在正式建國之時,隨手就把一大堆郡公打發了出去,從而達到了麻痹的目的,使得他們沒有意識到內外交困的李密忽然對他們狠下辣手。


    其三、興起於大興中後期的亂世,導致江南到中原割裂了十多年,在交通、信息極不發達的古代,身為土皇帝的江南士族根本沒有想到均田製、軍功製是兩個針對他們的大殺器,隻是知道一味去排斥,而卻知道這兩大殺招雖然會造成一定的動蕩,但隻要殲滅江南士族,鎮壓地方豪強,就能勝利施行均田製、軍功製,從而獲得軍心民意、根除內憂。


    其四、江南士族小看了梟雄的鐵血之心,凡是有利於江山的事情,梟雄們都會去做。李密要想保證大魏王朝就必須大肆擴軍,擴軍則意味著需要錢糧,隻要斬殺了這些人就能獲得大量錢糧養軍。而江南士族積累了幾百上千年的財富,一個二個都是富甲天下的大肥豬,豬肥了總歸是要宰殺的。


    正是基於以上四個方麵,使李密自始至終都處於有心算無心的有利局麵,當他以雷霆之勢行動之時,江南士族還在白日做夢,企圖去跟楊侗討價還價。


    完成這一步,也意味著李密內憂全無,可以一心對外了,當他得到楊侗出現在南陽軍營的情報之時,便覺得擴展生存空間的時機到了。如果再不出手的話,勢弱的堯君素和杜伏威必將得到進一步加強,到時候,他將處於絕對的劣勢。


    出於此慮,李密決定先發製人,親率十萬大軍西去攻打淮南郡的堯君素,同時讓單雄信率領五萬大軍進攻曆陽,為保單雄信能夠獲得最終勝利,又從江都調出一萬精銳去支援。致使江都城的守軍隻有一萬精兵和一萬新兵,由李密的心腹大將張童仁統帥。


    ……


    江都城雖然因大軍傾巢出動而安靜了下來,但城內的商業依然繁盛。


    經曆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凡是以掠奪為生的叛軍都已經銷聲匿跡了,而存活壯大的空軍閥都是以民養軍,自給自足,雖不說是愛民如子,但也盡量不去擾民,軍隊也都走向了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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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讓對戰爭習以為常的江都百姓安心生活,他們知道隻要不是屠城之戰,那麽戰爭基本和自己和無關,該賺錢的賺錢,該婚嫁的婚嫁,各個店鋪、酒肆都沒有停業跡象,生意依舊一如往常。


    江都城雖位於江南北隅,但它位於漕運樞紐的經濟地位也決定了它的繁華,承接南北的水陸交通也決定了它的戰略地位,使江都在大隋有極高政治地位,甚至一度成為大隋的陪都,而在楊廣醉生夢死那幾年時間內,江都其實已經成了大隋事實上的國都。


    江都城周長近六十餘裏,最繁盛的時候,也到過百萬人口,盡管經曆過江都之變、宇文化及入主、李子通入主、李密入主等等戰役,江都人口為之銳減,但畢竟沒有遭到毀滅性破壞,所以江都至今還有七萬五千餘戶,人口四五十萬之多,成為江南第一大城。


    下午,邴元真離開了自己的家,他現在已經被李密完全忽視掉,當李密率大軍西征之時,沒有給他安排任何實質上的事務,還是名義上的太師和閑散的禮部尚書,而在軍政方麵已經完全沒有職務。也正是李密的寡恩,讓他對魏國徹底死心,連抱怨都省卻了。隻因在接到楊侗的特赦令的時候,他已經決定效忠大隋。


    作為瓦崗第一任謀主,邴元真才華橫溢、智謀出眾,不過也知道李密在江都的話,不會有機會,等到李密西征淮南,他才開始行動,打算才張童仁這裏尋找突破口。


    他騎一頭小毛驢,不慌不忙、不緊不慢的向城北的軍營而去,軍營並不是很大,占地隻有數百畝,營房都是以泥土夯實而成,共有一百多排,外有柵欄包圍,守衛江都城的兩萬餘士兵都駐紮於此。


    兩萬軍隊分為五班,輪流上城巡邏防禦、輪流迴營訓練,而主將便是李密的瓦崗出身的張童仁。當初的瓦崗軍人才輩出,他隻是一個有勇無謀的三流貨色,因作戰勇猛和最先追隨李密而受到重用,李密立國之後升他為鎮國大將軍,成為僅次於單雄信、王伯當、徐世績的武將。


    張童仁長得相貌兇悍,為人暴躁不說,關鍵是他並不識字,李密讓他主管江都城的一切軍政,著實是有點為難人了。可是李密也沒辦法,經過多年的征戰,他損失太多將才在王世充、宇文化及和杜伏威之手,再加上他為了一統大權,又殺了不少自行其道的不安分之輩,所以陷入無將可用的窘境,再加上江都城乃是自己和軍中將校家眷所在,交給其他人著實不太放心,所以隻能任用最可靠的人。


    僅僅是幾天時間,江都雜七雜八的事情就弄得張童仁焦頭爛額,而且幾名幕僚又不得力,使他心煩意亂的整天破口大罵。


    中軍大帳內,張童仁手執皮鞭狠狠地抽打著幾名文官,一邊放聲大罵:“老子不識字才請你們過去做事,你們剛剛接手軍務,有點差錯和混亂老子能理解、能容忍。可你們錯得實在太離譜了,有的弟兄收到三石米,有的居然在挨餓,你們這些渾蛋到底是怎麽做事的?想逼弟兄們造反是不是?”


    張童仁雖然沒啥文化,可是跟李密久了,卻也知道賞罰分明才能讓將士齊心,才能保證軍隊的戰鬥力,但是這些人做的事情實在太離譜了,他是萬萬不能容忍的。如果不好好懲戒一番,軍心必將大亂。


    這幾個人是文人不假,而且還是江南小世家的子弟,頗有一定的文采,但他們從小到大學的是四書五經,吟詩弄月、舞文弄墨還行,忽然辦實事卻難住他們了。不過他們也意識到自己錯得確實有些離譜,生怕張童仁以通隋之名砍了自己一家子,所以誰也不敢反駁求饒,隻能雙手抱頭的蹲在地上,默默地忍痛挨打。


    這時一名士兵入帳稟報:“稟報大將軍,太師在營外求見。”


    “你說誰?”張童仁一怔。


    “太師、禮部尚書邴元真。”親衛詳細的說了一遍。


    張童仁聞言大喜,狠狠地給這幾名文官一人一腳:“都給老子滾蛋,把俸祿一錢一米不少的給老子收迴來,重新發放。”


    “喏!”幾名文官叫苦不迭,如今俸祿都已經發下去了,那些得到三石、大占便宜的士兵,退迴一鬥就不錯了,哪能做到一錢一米不少?但此時也不敢反對,隻能應命退下。


    張童仁不待幾人爬起,便已步履匆匆的奔出營外迎接,在翟讓執掌時期,與他開創了瓦崗大業的邴元真是當之無愧的元老,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亦不為過,而張童仁當年隻是不入流的小角色,連拍馬屁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風水輪流轉、一朝天子一朝臣,往昔權勢濤天的邴元真已經徹底沒落了,而張童仁這個不入流的小角色卻已經成了當紅鎮國大將軍。他覺得能在邴元真這種老牌權臣麵前耍耍威風、擺擺架子,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


    奔了軍營門口的張童仁目瞪口呆,隻見邴元真牽頭一頭小毛驢站在營門旁默默等候,他不由得放聲大笑道,“邴太師怎麽連馬都不騎上了?你是騎小毛驢走販嗎?”


    邴元真的太師是閑散的虛職、禮部尚書是實職,禮部在萬國還朝的大隋王朝地位極高,每天求見尚書和侍郎的胡商、胡人絡繹不絕,但在李密這裏,除了房玄藻,文官卻沒有什麽地位,一名普通將領如果被文官惹惱了,哪怕對方是尚書也敢當街辱罵。


    雖然李密也想建立正統王朝那種文武並重的官製,但他的根基在於軍隊、在於出自草莽的將軍,以單雄信為首的武官係列,從始至終都不買‘文武並重’的賬,也隻有寥寥幾個有才之士得到他們真心尊重。更重要是李密的文臣大多是用來裝點門麵的降臣,連李密自己都不信任這種朝秦暮楚的降臣,憑借殺戮上位的武將怎麽可能尊敬這種軟骨頭?


    作為老牌勢力之首,李密深謀遠慮,自然知道文武並重才是一個國家長治久安之道,但建立秩序的基礎是犧牲武將們的權利為前提,若是強行為之,形勢嚴峻的魏國輕則陷入軍心動搖的局麵,重則四分五裂,不管輕重,李密都承受不起。所以他現在重武輕文,滿足武將們的一切要求,隻有等到大局穩定才能考慮文武並重、軍政分離。


    張童仁小人得誌式的冷嘲熱諷,自然不會讓邴元真著惱,他拱了拱手,淡淡的說道:“忙碌了半生,忽然一閑下來,實在悶得慌。想來找份雜事打發枯燥無味的日子,大將軍能否收容?”


    張童仁大喜過望,他這裏現在亂成了一鍋粥,而邴元真當初執掌幾十萬大軍後勤政務都沒有亂過,這些人才前來幫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也擔心自己擅自把邴元真招到軍中做事,恐怕會惹得聖上不快?


    不過這個念頭隻是一閃即逝。


    首先,邴元真是開國元老,個人威望極是不小,李密讓他坐了這麽久的冷板凳,反而重用那些寸功未立的降臣,一些軍中老人很為邴元真打抱不平,他如今放下太師、尚書的身段來當一個小小幕僚,已經夠委屈了,要是連這點麵子都不給,自己非被大家唾罵不可;


    其次是皇帝離開之前,隨軍出征的房玄藻也希望皇帝能夠重新啟用邴元真,讓他主管江都郡一切政務,皇帝雖不答應,但是也沒有反對,隻是表示考慮幾天。隻要及時稟報自己所麵臨的難題,以及錄用邴元真充當幕僚的原因,想必皇帝也會答應下來。


    一念至此,張童仁笑道:“太師若是願意到軍中做事,我當然是求之不得,隻要你不嫌廟小,我自然不會有二話!太師請。”


    “大將軍請!”邴元真跟著張童仁走進了軍營。


    張童仁雖然有諸多缺點,但他貴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才智遠遠不如邴元真,更沒料到開創瓦崗大勢的元老早已背叛之心,入營之後,便親自帶著邴元真於軍營四處閑逛,希望對方能夠指點自己的不足。


    邴元真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敦優敦劣盡皆一一點出,他說得相當委婉,保證了張童仁的顏麵,這讓張童仁好感大生。


    直到傍晚時分,邴元真離開了軍營,騎著那對小毛驢往家裏慢慢行走,路過一家名叫‘有家客棧’的客棧門前停了下來,甫一停下,正好看到石浩從裏麵走出,兩人目光一觸,都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邴元真將一份疊好的紙張遞了過去,然後揚鞭而去。


    石浩匆匆向迴後院一間閣樓,將門關上,在桌上攤開紙卷,竟然是一尺寬、兩尺長的地圖。地圖最上麵寫著‘江都城防’四個字,旁邊有密密麻麻的標注。


    石浩心中大喜,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江都城防圖了,隻要江都城防圖到了聖上之手,那麽占據絕對優勢的大隋雄師就能出其不意、輕而易舉的收複江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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