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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血腥的纏鬥廝殺持續了超過兩個時辰,明軍不斷地以線膛槍刺刀方陣抵禦衝鋒之敵,一邊以遊騎貼臉狂噴收割包抄之敵。


    隨著斬獲的規模越滾越誇張,最終才讓明明握著絕對兵力優勢的噶爾丹徹底清醒,知道仗不能這麽打了。


    可惜,已經晚了。


    半天血戰的拖延,讓明軍後方有更多援軍趕到,噶爾丹想跑就更難了,退路已經被進一步逼走位卡緊。


    一開始他麵對的隻是四萬多明軍騎兵,而如今,隨著新的生力軍加入,這個數字可能已經是六萬,甚至八萬。


    而殺虎口關內的明軍陸軍,也在這段時間裏又得到了一些增援,甚至敢在準噶爾部動搖後,直接殺出殺虎口的塹壕防線,發動反擊策應友軍。


    更關鍵的是,仗打到日暮時分,噶爾丹居然發現,原本被他看不起的、無視的東北方烏蘭察布方向,居然也有打著察哈爾和科爾沁蒙古旗號的傳統遊牧弓騎兵部隊,響應了大明的號召,過來側翼夾擊,搶人頭撈戰功。


    那數量怕不是也有幾萬之眾。畢竟草原蒙古部族都是可以全民皆兵的,察哈爾和科爾沁人在投降大明後得到了三十多年的和平種田繁衍,如今再拉出三五萬騎都很正常,甚至這都不算出全力了。


    看到這一幕,噶爾丹幾乎要氣炸胸膛:這些人的行徑,那不是蒙奸嗎!大家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孫,這些人沒有榮譽感的嘛?幫著漢人來殺蒙古人?


    要知道,此前噶爾丹進軍時,一直有注意到正東和東北方向的草原上,有察哈爾人活動,但他沒當迴事。


    因為他本來就是來侵略喀爾喀蒙古草原的。當他占了喀爾喀草原後,自然會跟更東邊的察哈爾草原接壤。當時有察哈爾人活動,他也隻當對方是懼怕他,為了自保而戒備。


    如果當時明軍是用一支旗號鮮明的漢人騎兵提前出關迂迴,那麽噶爾丹的斥候看見之後,一定會警覺、並且立刻通報、噶爾丹也會做出應對。


    但對方的蒙古人身份,讓噶爾丹覺得大家同文同種,隻是被威逼後撤至此,抱團自衛,也就沒當迴事。


    誰知,李定國竟提前勾結了這些察哈爾和科爾沁蒙古人!


    利用他們的掩護身份,提前往噶爾丹背後的北方迂迴,堵住噶爾丹逃跑的最後一個方向,完成漢人軍隊不方便進行的遠程繞後堵路。


    顯然,李定國肯定是許諾了對方不少好處。或者至少是告訴他們,硬仗明軍會打,但是一旦噶爾丹出現崩潰跡象,他們可以跟著追殺打順風仗。


    而從現在草原聯軍響應大明正規軍號召、願意為宗主出力的結果來看,李定國的許諾顯然奏效了。


    草原上的人,哪怕沒多少軍餉,他們也是願意打順風仗的,這是難得的搶劫牲畜財物和擄掠人口的機會。隻要明軍扛一開始的攻堅階段,後續追殺搶東西誰不會啊?


    哪怕血戰中還要死幾千族人士兵甚至更多,相比於殲滅斬獲和戰利品而言,那也是舍得的。


    草原人本就兇悍輕視性命,隻要能擄掠,死點人不算什麽。


    這一切的天羅地網,讓噶爾丹徹底被打斷了脊梁,連快速全身而退都做不到了。


    四麵八方的明軍噴子鐵騎和察哈爾科爾沁騎兵,追著已經失去統一指揮體係、各自為戰逃命的準噶爾潰軍狂攆。


    綿延百餘裏的戰場,被不斷穿鑿切割,到處都在實現一個個小的分割包圍圈。


    最靠近戰場東部的準噶爾軍被成建製包圍,不是負隅頑抗死戰,就是最終不得不投降。


    他們也知道柿子挑軟的捏,在被圍困後就專挑跟自己同族的察哈爾蒙古人打,覺得他們更弱,那個方向容易突圍。


    結果原本隻是打算來撿便宜打順風仗的察哈爾人和科爾沁人,也不得不自吞苦果,在跟準噶爾部的蒙古內戰中互相消耗人命,最後各自的傷亡都過萬了,但還是準噶爾人死傷更慘得多。


    準噶爾部部署在東側的部隊,最終被全軍殲滅。隻有靠近戰場中部和西部的軍隊,才有可能突圍。


    而後續的追擊戰,又持續了好多天。李定國手握數十萬大軍,但他並沒有在第一場決戰中,就把全部底牌壓上來。


    這說明他顯然是想到了,草原上騎兵來去如風,指望一下子攆住對方尾巴或者徹底包圍殲滅那是不可能的,總會被大部隊突圍。


    所以李定國的想法是,沿著長城九邊分批部署兵力,東線防線的部隊先出擊,擊潰和盡量殲滅敵人後,敵人自然會一路西逃。


    而明軍部署在九邊中其他更靠西邊關的預備隊,就能在得到東邊友軍獲勝的六百裏加急消息後,立刻出關北上截擊,讓噶爾丹往西歸途逃竄之路不斷被一層層扒皮。


    追擊戰的局麵倒是越打越亂,但戰果也是滾雪球般越大越大。


    李定國帶著漢人騎兵和察哈爾科爾沁蒙古騎兵,從殺虎口追到歸化城,跟噶爾丹殘部在那兒又發生了一場大規模野戰,殺敵數萬。


    然後大明提前埋伏在河套的預備隊,再從歸化城截擊到黃河拐角的參合陂,在那裏又血戰一場,還有無數原本想沿著黃河北岸平原行軍的準噶爾騎兵,也被圍堵得驅趕下黃河——


    主要是這一帶的黃河以北,有陰山山區的存在。噶爾丹為了快速逃竄,不想往北繞過陰山山區,那就選擇了走陰山以南,黃河北岸的平坦狹窄河穀平原,沒想到在這兒又被明軍攆了。


    好不容易逃到這一段陰山的西口,三戰三敗的噶爾丹覺得有必要調整路線,寧可到陰山以北走大漠,結果在五原(包頭)附近想要穿山時,再次被李定國部署的預備隊出關北上痛擊,又是數萬級別的傷亡俘獲戰損。


    四戰四場大敗,前後綿延了大半個月,從殺虎口敗到歸化城敗到參合陂最後敗到五原。


    李定國轉戰追擊六百餘裏,首戰殺虎口就斬俘和補刀傷兵達八萬之眾,次戰歸化城斬俘補刀三萬七千人,三戰參合陂斬俘兩萬,驅趕下黃河不計其數,四戰五原又戰俘補刀四萬之眾。


    噶爾丹的三十餘萬雄兵,累計被殲滅達十七萬之多,即使是逃迴去的士兵,也還有不少輕傷員。


    要不是他在喀爾喀蒙古時,抓了一些投效他的喀爾喀叛徒迴血,怕是迴去後可戰之兵連十萬都不剩了。現在算上臨時虜獲的同族,他勉強還能有十一萬左右戰力保存完好的士兵,和三四萬輕傷員。


    不過那些剛抓去的兩萬喀爾喀部民兵,戰鬥力顯然是不能和此前已經經過十三年東征西討的準噶爾百戰雄師比的。因為喀爾喀人歸化大明之後已經三十年沒打過仗了。


    噶爾丹那十一萬多完好的士兵,隻有九萬本族準噶爾兵才是真正的精銳。


    迴到輪台後,噶爾丹倒也能瘋狂征發新的族人部民從軍,補足人數缺額。他畢竟是掌握了五六百萬韃靼人口的雄主,以草原遊牧的全民皆兵程度。五六百萬韃靼人損失二十萬精兵人口不算什麽。


    但這些新拉壯丁的部民兵,質量也絕對會比他帶著征服中亞青藏諸國的老兵差得多。


    ……


    明軍在殺虎口至包頭的一路連戰連捷戰役大勝後,消息也很快傳迴南京朝廷。


    南京朝野上下自然是非常振奮,立刻開始著手部署下一步的戰略目標。


    消息傳到時,皇帝朱慈煜正在宮中,跟家人一起討論猜測前方戰事,所以一聽說之後,他立刻就向父王和表伯父商議,看下一步是否該立刻發起全麵反擊,爭取一鼓作氣把準噶爾部的根子徹底打殘。


    而朱樹人聽了這個想法後,並沒有立刻表態。旁邊的張煌言看他不表態,那就也先不表態。


    隻見朱樹人忽然轉向旁邊正在埋頭吃瓜果的三個孩子,分別是十二歲的朱和坤與十歲的朱和坦、九歲的朱和址,和藹地詢問考察:


    “你們以為,當不當追擊呢?”


    朱和坤比較跋扈暴躁,立刻意氣風發地說:“如今我大明國勢之強,遠邁漢唐。此前數年為了體恤黎民,以賑濟為先,不修幹戈,厚積薄發。


    準噶爾醜類不知我大明仁義退讓,夜郎自大,自取滅亡,正該乘勝追擊,直搗輪台,犁庭掃穴。如此我大明武功,可徹底超越漢唐,雖封狼居胥,勒燕然山,亦不能及。”


    朱樹人越聽內心越想笑,倒不是為了孫子的見識,而是他看到了一個“剛學會不少成語,說話的時候就瘋狂堆成語堆典故”的顯擺小孩。


    這種感覺,就跟初中生寫作文,一些成語學得多的初中生,就忍不住能用的全用上,多賣弄幾下。


    為了不打擊孫子的信心,他也不立刻做評價,又轉向另外兩人。


    朱和坦沒那麽愛顯擺,也缺乏二哥的果敢勇氣,平時所學也比較平均,學士們教導的所有科目他都有學。


    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打,畢竟才十歲小孩,就說:“我曾聽地理所的劉學士教過,輪台至河套四千餘裏,從酒泉出嘉峪關還有兩千裏。


    以我大明天兵,隻要能提十萬之眾至輪台,必能誅滅噶爾丹。至於能不能消滅準噶爾部,或是其他西韃靼諸部,實非我可知。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攻伐之事,當聽李國公等久戰之將的判斷,後勤軍需能否運轉數千裏,當聽兵部鄭國公判斷。破敵後能不能久守地盤/開拓疆土,當問民部、籓部。”


    朱和坦措辭很謹慎,最後等於什麽結論都沒自己下,隻是說了什麽事兒該什麽專業人士管,具體他也不知道。


    朱樹人依然沒有點評,又轉向朱和址詢問,但朱和址年紀又小一歲多,如今才剛剛九歲,顯然三觀還沒成型,學識也不如兩個哥哥,支支吾吾說了一些天真討巧的話,似乎是想揣測祖父的想法。


    但朱樹人哪裏能看不出一個小孩子的拍馬屁企圖?


    他就假裝露一點口風,一會兒暗示該打,一會兒又暗示該持重,朱和址果然也搖擺不定。


    於是朱樹人終於確認:他就是想抄正確答桉拍馬屁。


    這三個孫子,一個勇氣果決,一個知道自己能力邊界,一個情商機靈,擅長討好父、祖,算是各有優劣了。


    朱樹人也見好就收,怕繼續養蠱影響他們兄弟感情,就讓三個孫子散到一邊,他直接跟朱慈煜說道:


    “孩童所言,雖不可用,但所發提問,還是值得深省。讓李定國現在組織生力軍遠征追擊,能繼續擊破噶爾丹、擴大戰果,那是必然可以做到的。


    但是輪台周邊,準噶爾故地能否打下來守住,值得商榷警惕。當地胡虜素來不服我大明,便是當初大明立國時,那些前蒙諸汗國,都不曾歸順。如此,並不可能擊破一個部族,就讓周遭部族都全部歸心。


    哪怕那些周遭部族,此前幾年剛剛被準噶爾部吞並,他們最多也就在我大明對付準噶爾時,落井下石跟大明聯手,以圖複國。但從此之後,他們會直接對我大明稱臣麽?”


    朱慈煜聽後,覺得父王的意思似乎是傾向於不打,他也有些不甘心:“如此,難道就隻是擊潰,不擴大戰果?”


    朱樹人智珠在握地摸了摸胡子:“要擴大!但是對於西北,目前還不能以拓地為目標,要做好心理準備,咱就隻是去削弱準噶爾有生力量的!甚至,也可以聯絡、鼓勵其他被準噶爾所吞並諸部酋長,各種許諾。


    如此,噶爾丹核心各部的實力一旦削弱,周邊被征服諸部便會自發蠢蠢欲動。如此,便如曹操誅蹋頓後,對公孫康迫之急、則公孫康與袁尚袁熙聯手。若曹操迫之緩,則公孫康二袁自相圖害。


    輪台畢竟遠在數千裏外,如今指望長期駐軍占領是耗不起的,滅準噶爾部注定是一場持久戰。我大明要做好花費十年國力,甚至十五年,來永定西陲!根除中亞草原遊牧!”


    朱慈煜默然,承認薑還是老的辣,父王的見識,實在是老謀深算,非他可比。


    他隻是還有點不甘心:“那這幾年之內,就一直以削弱為要,不能得到開疆拓土方麵的實打實好處?”


    朱樹人不語,卻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讓他們自己再動動腦子。


    幾分鍾之後,興趣相對廣泛、同時也喜歡學習人文地理的朱和坦率先想到一個思路,不由賣弄道:“父皇,祖父,孩兒想到一個點子,不知對不對。”


    朱樹人老神在在地捋著胡子:“說來聽聽。”


    朱和坦緊張地說:“聽祖父剛才所言,西域諸胡之所以難定,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蒙元諸部諸汗國,在我大明立國之初,便從未臣服過我大明。


    隻是三十餘年前,虎墩兔汗後人率察哈爾部來降,但那也隻是北元的繼承人,不能代表當初成吉思汗立下的另外三大汗國的意思。


    所以,短時間內能不能臣服對方、占穩其地,跟當地的民眾、通商、文化是否親近漢地,親近大明有很大關係。


    如今準噶爾疆土可以分為兩部,地理所劉學士給我上課時,曾說過其北半部疆地與天山外諸胡,皆是韃靼後裔。而青藏之地,前元唿作烏斯藏,我大明肇基後,也多有零散對我大明稱臣者。


    此番更聽說,準噶爾部打到喀爾喀蒙古時,部分歸化城周邊的喀爾喀部落棄明投暗,理由便是‘察哈爾人篤信藏地喇嘛,而噶爾丹能兼並藏地,可見他才是一切蒙古人的精神領袖’。


    既如此,我大明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呢?對準噶爾的北部疆域,以打擊削弱為主,助其內亂。對其南部半壁疆域也就是青藏,以武力征服解救為主。


    當地土司原本就對大明稱過臣,現在大明再去解救他們,要改土歸流怕是也不會如西北那麽抵觸。一旦掌握藏地,咱大明才是所有蒙古人的精神領袖,到時候再去往北圈占,或許能事半功倍、以順誅逆?”


    朱樹人終於有些欣慰,歎了口氣,教育旁邊的朱和坤:“作為皇子,隻學好勇鬥狠是不夠的,也要學學你三弟,地理、文化、信仰、民族、曆史,這些都要考慮到。”


    教育完後,朱樹人才起身,跟兒子最後下結論:“老三說得不錯,雖然不如我想的周密,但大方向一樣。就按這個思路細化吧。”


    ……


    朱樹人表態之後,因為他所言確實有道理,朱慈煜也不會唱反調。


    朱慈煜如今也三十六歲了,早就到了成熟的年紀,也不再急切想證明自己超越父王了。所以審慎考量之後,又交給兵部等衙門合計,再參考了籓部對屬國的曆史認知,通盤謀劃,


    最終定下了“以昆侖山脈為界,對準噶爾北半部疆域以打擊削弱、挑動內部自立為主,對昆侖山以南疆域,以解救光複、派兵占領、實打實改土歸流為主”的分階段滅國計劃。


    準噶爾部的疆域麵積還是太大了,一口或者說幾年之內是吃不完的。


    那就先吃青藏,再吃疆地和中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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