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驀地抬眼,卷長的睫毛柔軟,映出一汪漆深如墨的黑眸,勾了唇笑著問我:「晞兒,怎麽了?」


    我猛然睜開眼,定了定神,不遠處似是有人唿喚我的名字。


    我循著聲轉過頭去,見是瞬華殿的宮女玲瓏。


    她看見我,長籲了一口氣,提著裙擺向我小步跑來:「原來你在這兒啊,陛下正四處尋你呢。」


    我愣了愣,連忙站起來,詢問道:「出什麽事了?」


    她隻含糊道:陛下方才在瞬華殿作畫,突然叫人喚你過去。話畢,她大概也懶得多言,推搡著我便向瞬華殿的方向走去。


    上一次我來瞬華殿,還是那日夜裏竊圖紙,遇見了衛泱。


    玲瓏隻是個打掃庭院的宮女,不被允許進殿。我被盤查一番,總算勉強被放進殿。


    進了殿,有個廚娘在前方接應,領我進了正殿。我驚奇地打量著她,心想還以為宮裏的廚娘都被蘇瀾殺掉了,原來是誤會了。


    「陛下,她來了。」廚娘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便退下了。


    殿中央的蘇瀾正執筆作畫,聞聲眉眼一抬,眸光清冷。


    見來人是我,他停了筆,看著我,若隱若無地勾了唇,眼眸中不化的冷意頃刻碎冰般紛落消融了。


    我與他目光相接,見他襯著下頜,漫不經心地將我上下逡巡了一圈。


    接著他便收迴視線,淡淡道:「去做些茶露糕來。」


    茶露糕?


    我一頭霧水地想:雖說是昭國特產,但也隻是尋常糕點而已,宮中昭國來的廚娘不是很多麽?為何非要我做?


    若我此時在糕點裏下毒……


    想到這裏,我又忍不住深深地嘆氣。


    「嘆什麽氣?」見我恍神,書案前的蘇瀾無聲地皺了皺眉。


    我清醒過來,忙低了低頭:「陛下怎麽突然想到要我做茶露糕?」


    他卻很是理所當然地睨我一眼,語氣仍是淡淡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我愣了愣,絞盡腦汁思索著這「滴水」是從哪裏來的。大抵我思索了有一陣,以致麵前的蘇瀾完全冷下了臉。


    ……甚是駭人!


    我連連行禮,提腿便奔向了後廚。


    一炷香過後,我將做好的糕點端上大殿,蘇瀾已又重新提起筆作畫。


    案上的畫作看上去已完成了大半。畫中的是長宮,坐臥川河氣勢磅礴,筆勢是我從未見過的恢弘。


    見我迴來了,他的目光從畫紙上移開,擱了筆,對我說道:「這幅畫還缺行題字,不如你來題如何?」


    我怔了怔,隨口應道:「遠近山河淨,逶迤城闕重。」


    他似乎還算滿意,寥寥幾筆添在留白處,而後便放下了筆。我見他閉了目,手肘支在桌上,似乎是累了,於是低下頭,看著手裏端著的方方正正的糕點,一時有些猶豫不決地抿緊了唇。


    須臾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小聲詢問道:「陛下要用茶點麽?」


    蘇瀾依舊闔著眸,沒有迴應,隻從我手中取過糕點,細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唇邊彎起微妙的弧度。


    大殿內清涼寂靜。


    他骨節修長的手指捏著那茶露糕,一下一下輕輕叩著桌麵,闔著眸的麵容清和淡遠,神閑氣靜。


    我心中欣喜,知曉他是滿意了。


    閉著目的蘇瀾卻突然開口:「晞兒,你看起來像是有心事。」


    我驚訝地一楞:「並未。陛下何出此言?」


    他睜開雙眼,似有些失望,卻隻換了話題:「近日可曾見到過亂黨?」


    我搖了搖頭,見到他的眼神,竟也跟著莫名其妙沮喪起來,隻好低聲答道:「無非是些草莽之徒罷了,陛下切莫擔憂。」


    他無聲地皺了皺眉:「那你還在擔心什麽?」


    我:「……」我擔心要沒命的人是我!


    我一皺眉,又深深地嘆氣。既然無論如何都欺瞞不過他的眼睛,我隻好含混不清地說道:「叛軍可能混入了宮。陛下要小心。」


    而他並未戲弄我,隻是安撫似的輕輕叩著桌麵,再無奚落,閉著眼溫柔道:「我自會小心。」


    我自覺掩飾得還算滴水不漏,不想還是被蘇瀾察覺到了。


    因此我又白白流失掉了一個殺掉他的大好機會。


    此刻憂愁澆透了我的心。


    作為奸細,我心中明白即將迎接我的是什麽。


    大抵我是昭國有史以來最沒用的刺客了罷。


    長宮正是夜闌人靜時,宮人們睡夢正酣,恐懼卻使我不敢合上雙眼。


    蘇瀾大約早已睡著了。殿裏隻剩下幾星燭火,隔著帷幔隱約能看到他朦朧的身影,也讓我稍安下心來。


    幸好今夜宿在這裏,寢殿重重守衛,蘇瀾身邊畢竟總是安全許多。


    隻是我躲得了初一,卻躲不過十五。


    黑暗裏靜得出奇,我迷迷糊糊地想,早日今日落得如此境地,倒不如當初聽從父君的話,認真念書繼承家業。


    大抵我少時惹的禍是多了些,以至於秦淮的醫官們聽到我來拜訪的消息,紛紛聞風喪膽,緊閉大門不再見客。


    我奔波了幾日,卻沒能找到一個大夫肯替小郎君看病,終於決定親自上陣。


    於是我捧著滿懷的人參翻過別院的牆,滿心希冀能治好他的傷。


    他的院落裏卻空無一人。


    難道是一個多月過去,他早已不在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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