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在醫院打點滴的時候,陳岑正被趙飛燕拉著跌跌撞撞闖入上海的夜生活。

    她們乘坐的飛機下午五點不到降落在虹橋國際機場。在她們之前,上個星期五,負責公關的羅大為就已經在上海張羅了。客戶是上海某資深酒店集團,具體聯係人是該集團娛樂拓展部的負責人張正道先生,接洽的項目是該集團在“新天地”即將竣工的酒吧的整體包裝。

    這個項目雖然不大,卻是“流•言文化”公司自去年11月份成立以來聯係到的第一樁正式生意,也可以說是流言公司進入上海市場的敲門磚,所以趙飛燕很重視,中午接到羅大為電話得知已經和張正道先生達成初步意向後,她決定親自到上海與張先生會晤,促成合同的簽訂。

    讓趙飛燕意外的是,這位張先生竟然親自到機場迎接,手裏還捧著一大束鮮花。

    “趙女士,歡迎你到上海來!”

    趙飛燕接過鮮花,與張先生握手,在近處觀察了一下。他看起來三十五六歲,中等的個子,略顯胖,圓臉,理了個幹淨的分頭,眼睛不大但有神采,笑得實在,嘴角上揚擠著臉頰上的肉嘟起。這副相貌,趙飛燕腦海裏沒有印象,她有些惑然,臉上卻是溫雅的笑容:“張先生您太客氣了。準備是晚上邀請您吃飯的,卻讓您迎到機場了。”

    “哎,應該的,應該的。”張正道托著趙飛燕的手,“趙女士在業界的名聲我是久仰了,早知道是您開的公司,就用不著羅先生輾轉托人了。”

    羅大為站在張先生身邊,正從陳岑手裏接過行李,對於提到的所謂“輾轉托人”,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說起來,得知有這麽個項目純屬偶然。羅大為有同學在上海工作,挺長時間沒有聯係了,上星期三晚上突然通了電話。問起近況,聊到工作上,羅大為就說了在文化公司做公關的難處。原來“流言公司”在北京市場上正受到幾家大廣告公司的聯合封殺,處境艱難。公司的業務現在全靠伍國棟給幾本時尚雜誌提供圖片和韓柳為幾家企業設計logo上,而公司的強項——廣告和大型場所整體設計卻始終吸引不來客戶,也曾談過幾個,對方卻在談判中途迫於壓力退出了。

    這些談判羅大為都參與了,一次次的失利讓他很有挫敗感。當他向同學吐苦水時,同學就建議他到上海來找找機會。當這位同學明白“流言公司”的性質後,他突然想起了最近聽他朋友說起的某酒吧裝修招標的事,隨口告訴了羅大為。這就成了項目的緣起。

    羅大為是個辦事的人,就憑著這一點消息,多方打聽,托了許多關係,花了三天的時間,終於聯係上了該酒吧的直屬部門負責人,也就是張正道先生。他的這番努力打動了張先生,得到了他口頭上的允諾。而當下午張先生從羅大為口中得知趕來的公司經理是趙飛燕時,他對羅大為的態度又起了變化,並堅持要來機場迎接。

    原來飛燕姐這麽有名啊,羅大為慶幸自己投靠對了人。

    從機場到市區,張正道先生開車直接把趙飛燕他們帶到位於靜安區的該酒店集團所屬的一家五星級賓館下榻,接風晚宴也安排在該賓館餐飲部的一個包間內進行。

    “我沒來上海前,在北京宏毅房地產公司任職,那是三年前了。當時宏毅公司在香山邊開發了一個別墅區,就是請趙飛燕女士做的整體設計。做得非常漂亮,後來還獲了國際上的設計獎,那些別墅賣得比啤酒還快。從那個時候起,就很仰慕趙女士,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接觸,沒有想到三年後會在上海和趙女士的公司有合作。”張正道先生端著酒杯向在座同僚做介紹,“來,為這次難得的機會幹一杯,先祝趙女士青春美麗,再祝我們的合作愉快!”

    一陣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張正道也許叫張“會道”更恰當些,他找了許多名目來敬趙飛燕酒。不過他沒有料到趙飛燕酒量好得很,不僅一杯不拉,還替陳岑喝了些,越喝越顯出光彩來,耀得在場男人個個心底癢癢。

    張先生已經喝得七八分了:“飛燕!叫你一聲飛燕……不介意吧?”

    趙飛燕含笑搖頭:“張先生客氣了,怎麽會介意。要好朋友都是這麽叫我的。”

    “好……飛燕啊,說實話,這次包裝酒吧是件小活,本來是不值得讓你親自出手的。不過呢……透露給你聽,我們集團還會跟進許多項目的。‘新天地’開發是上海市政府牽頭的,投資規模非常大,集團董事會早就看中了當中的發展機會,走了不少關節,前段時間又聯合了溫州的地產商,從開發辦劃到了很大一塊地皮。酒吧隻是個開端,後麵還有高檔商業街和住宅區,這些後續項目我也會向董事會推薦交給你們公司做包裝設計的。”

    說到“透露給你聽”時,張正道先生把頭湊到了趙飛燕的耳邊,說著說著,身體也緩緩靠向她。趙飛燕挺靈活,忍著等他說完,就站起來給他斟酒,把酒杯遞到他手裏,敬道:“這事就請張先生費心了,先敬你一杯。不管項目大小,我們公司都會全力以赴。”

    與此同時,羅大為為了替陳岑擋杯,已經快醉了,陳岑的臉也紅得很。

    酒宴在最後一輪幹杯中結束,酒宴後張先生又邀請趙飛燕和陳岑去體驗一下上海的夜生活,被趙飛燕以旅途勞累推辭了。

    不過,在賓館裏休息了兩個小時後,夜裏11點多時,趙飛燕卻拉著陳岑打車去逛衡山路的酒吧了。

    陳岑坐在酒吧一角和趙飛燕喝著甜酒時,蘇雪正躺在急診病房裏打著點滴。

    救護車把他送到校醫院後,值班醫生簡單問了一下情況,又抽點血去做了檢驗,就開了兩瓶消炎退燒的藥,邊給他輸液邊留院做觀察。

    急診病房裏靜悄悄的,蘇雪睡著呢,葛元平拉著張椅子坐在他的身邊。除了過幾分鍾仰頭看看藥瓶裏的液麵外,多數時間葛元平都是低頭看自己手裏的手機,漫無目的地翻看通話列表,手指撥動著翻弄機身。

    一瓶液體輸完了,他跑出去喊護士。在護士換藥水的時候,他的目光順著輸液管的軌跡滑動,落在了蘇雪搭在床沿被外的手背上。

    手指纖長,皮膚細膩而蒼白……

    葛元平的目光又順著手臂遊移,落在蘇雪的臉上。

    藥似乎起作用了,她的睡態安詳,臉容平靜。

    或許是瘦了吧,下巴變尖了,臉的輪廓讓葛元平泛起陌生的感覺。他想迴憶蘇雪過去的模樣,卻發現這一刻的印象已經占據了腦海的全部:她那柔順的發絲,眼簾下長長的睫毛,細膩晶瑩的鼻尖,微有些發白的嘴唇,讓他心髒悸動了下,心想:小雪變成女孩,說不定會很漂亮吧,這點還不錯……然而這種想法轉瞬之間就被其它湧動的情緒淹沒了。

    過去的一周,葛元平過得也艱難。別看他在蘇雪麵前表現得很能接受事實,其實背著大家的時候他承受了不少心靈的煎熬。剛知道蘇雪變成女孩的那兩天,他偷偷到校外喝了好幾次酒。最讓他覺得窘迫不安的是,他已經把蘇雪當成最要好的朋友了,覺得他是值得分享男人感受的哥們了,突然之間,他卻變成了“她”。一想到平日對她瘋言瘋語,還動手動腳,葛元平就臊得不行,抓起瓶子拚命地灌自己。又恨自己疏忽,一直覺得蘇雪對自己的態度怪怪的,總算知道原因了,卻似乎遲了些……

    還好這件事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知道,有張淩峰和魏倫一起承擔,背地裏三人又悄悄討論過兩次,對他的心態調整助益不少。他開始從自己的感受裏脫身出來,有時間多為蘇雪考慮,漸漸地明白自己的態度會對她產生很大影響,所以他決定努力地接受事實,做好朋友的角色,在她身處無助和灰暗的境況時盡力地伸出自己的手。

    然而這兩天,他發現情況不是那麽簡單。知道蘇雪是女孩後,再與她相處時,心裏多了種莫名的感覺……

    手機響了,從宿舍打來的。

    “老葛,小雪怎麽樣啊?”是張淩峰的聲音。

    葛元平簡單把情況說了下。

    “晚上能迴來嗎?”

    “不知道。”

    “要不我也過去吧?放你們孤男寡女在一起,我有些不放心啊,嘿嘿……”知道蘇雪沒什麽大礙,張淩峰的語氣就輕鬆了,小聲開起玩笑。

    “滾!”葛元平笑罵,掛斷電話,臉卻微有些燙。

    不到半分鍾,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紫荊誌願者服務隊的一個小隊長打來的,女孩的聲音很甜美:“元平,會開完了。你那邊的事情處理好了麽?晚上有聚餐,等你呢。”

    “哦。會開得順利吧?”

    “沒問題。就是看不見你,少個大塊頭壓陣,有些心慌~”

    “哦……聚餐我不參加了,有個同學病了,我在醫院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那我掛了。”葛元平說道。

    “等等……是……是你女同學嗎?”女孩小聲問。

    “什麽?”葛元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哦,別瞎猜,是我一個寢室的。”

    “是嘛……那趕得及你還是來吧,我們在北門外老地方。”

    “不用等我。”

    “明白。”

    兩瓶鹽水很快就掛完了,護士來量過體溫,還有些低燒,就讓蘇雪留在病房過夜。

    “同學你迴去吧,他沒事了。”護士對葛元平說。

    “沒關係,我留下來陪她。”

    隔壁的急診輸液室是個大房間,沒有什麽人,空著許多椅子,葛元平就搬了幾張過來,拚在一起,算是床,墊上背包當作枕頭,準備將就一晚。

    躺了快一個小時了,葛元平的眼睛還是睜著。木頭椅子有些硌背,不過這不是睡不著的主要原因。

    護士又來了,看見他那副樣子有些好笑:“就這麽睡啊,嗬嗬,又不是你女朋友,有什麽好陪的。”葛元平坐起來,厚著一張老臉不說話。

    護士是來觀察蘇雪情況的,她掀起薄被一角,撩開些蘇雪的襯衣,拿著體溫計塞到他的腋下。襯衣裏麵還有件t恤,遮掩住春光。盡管這樣,葛元平還是把臉扭到一邊。

    等待的時間裏護士和葛元平聊了幾句,知道了兩人是同寢室的關係;看得出來,她對眼前“兩個男孩”頗有好感。在她取迴溫度計時,隔壁有人開始喊“護士”,她就看一眼溫度說了聲“沒事”匆忙出門,忘了幫蘇雪理順衣服蓋迴被子。

    被角搭在蘇雪身上,讓葛元平有些猶豫。當他終於微紅著臉伸出手時,還沒有碰到被沿,蘇雪的眼睛突然睜開了。葛元平神經正緊張呢,嚇了一跳,慌忙解釋:“小……小雪,給……給你蓋被子。”有些情急,過去的昵稱脫口而出,說完才發現這麽叫太親密了。

    蘇雪卻把被子又掀開了些,並且掙紮著想坐起來。

    “別起來,別起來,躺下,繼續睡吧。”葛元平的兩隻手伸著,擺來擺去,卻不敢去碰蘇雪的身體。

    “我要去廁所……”蘇雪的聲音輕得像薄霧,一邊說一邊支著手想撐起上身,卻發現連手腕都是軟的,尷尬地笑了,“嗬嗬,扶我一下吧,我中了‘十香軟筋散’了。”

    難得的玩笑緩和了氣氛,葛元平小心地扶著蘇雪出了病房。走上十幾步,拐過一個角就是並排的男女衛生間。看著蘇雪在門口停頓了下進了女廁所,葛元平又有些不自在了,剛才握住蘇雪手臂和肩膀的雙手,隔著襯衣接觸到蘇雪肌膚,那種溫軟的意味似乎殘留未去,不自禁地迴味,心就“咯噔”一下突跳,手也搓到了一起。

    進了女衛生間的蘇雪也在尷尬。剛下病床那幾步,靠的幾乎都是葛元平的力量,一開始隻是微微有點心慌,可是選擇進男女衛生間時,卻被提醒了。再迴想起來,葛元平扶住自己的那雙手何嚐不是在顫抖,他已經比自己更在意這個女孩的身份了,經過最近這段時間的消磨,過去那種要好哥兒們的印象,終於要殆盡了。那以後呢,以後會是怎樣的關係……蘇雪有些不願多想。

    因著這樣的考慮,等蘇雪從衛生間出來,兩個人的目光都不敢相對。蘇雪扶著牆,又似乎恢複了些力氣般,要自己走迴房間。葛元平想說“我扶著你”,可這四個字等到蘇雪自己扶著床沿坐進被窩都沒有出口,短短的十幾步路,葛元平用兩根手指拈住一點蘇雪的襯衣,裝模作樣的,走得比任何時候都僵直。

    “幾點了,葛元平?”

    “哦……噢,”葛元平急忙掏出手機,“那個,快11點半了。”

    “你迴宿舍去吧,我沒事,好多了。”蘇雪看見了葛元平的尷尬,心裏突然有種微甜的溫暖。

    “哦,好的。沒事,蘇雪你睡吧。我一會兒就走。”葛元平擺出無所謂的樣子,把椅子上的包掛在了肩上,一隻手插到了褲腰袋裏。

    蘇雪看見椅子搭的簡易床了,不說什麽,閉上眼睛,悄悄用被沿遮住下半邊臉。真的聽到葛元平開門關門出去的聲音,這才在模糊中又昏睡了。

    葛元平卻沒有真走,坐在病房外走廊邊的等候椅上,有些怔怔,然後身體漸漸歪倒,就這麽蜷在窄窄的椅子上睡著了。半夜裏他被護士叫醒,迷糊間被好心的護士安頓在護士站裏,直到早上醒來才記起還在醫院裏。

    上午趙飛燕和陳岑9點勉強起來,張正道先生已經在賓館早餐廳等了會兒。用過早餐,張正道帶了兩個副手,趙飛燕這邊也就三個人,開著兩輛車先去石庫門“新天地”那個酒吧作下實地考察,商量個初步的方案。行程挺緊張的,直到考察完用過午餐,陳岑才抽出點空給蘇雪打電話。

    蘇雪正躺在宿舍裏吃著葛元平買來的午飯。

    “雪,這兩天過得好嗎?在飛燕姐姐家不要拘束,缺什麽用什麽跟保姆阿姨說,噢。”

    蘇雪不願陳岑擔心,沒有說自己生病的事,“嗯”了聲,問了下陳岑工作進展如何,得到她欣喜的迴音後也為她覺得高興。在考察和協商過程中,陳岑提了不少點子,叫人眼睛一亮,發現這個女孩有的不僅是外在的美麗。

    聊了幾句,陳岑說了還要在上海呆幾天,就掛斷了。張正道先生安排的下午活動開始了,相較而言,南方一帶做事頗有效率些。

    蘇雪又勉強吃了幾口飯,喝了點水,就開始收拾飯盒杯筷。

    葛元平拿著本《物理化學》坐在自己床上,在蘇雪吃飯時他裝模作樣地翻著,這時一下子站了起來:“不吃了?就吃這麽點?是不是不合胃口?”

    蘇雪臉似乎有些紅:“沒有。吃飽了。”

    “來,我收拾吧。你吃點藥躺著繼續休息。”從蘇雪手裏接過塑料袋,葛元平又接了杯溫水遞給他,看著他把藥吃下、躺好。

    “晚上是喝粥還是吃什麽?”扔完剩飯菜迴來葛元平問道。

    “晚上我有力氣自己去食堂吧……”蘇雪嘴上這麽說,心裏沒有底。

    “你算了吧。乖乖躺著養病,下午的課我給你請假,快點好起來,過兩天還有考試。”葛元平努力讓語氣和平時一樣,看看時間,拍了下單肩背包,“我走了。”

    蘇雪不說話了,聽著葛元平把宿舍門關上,腳步聲已經到了樓梯口,咦,又折迴來了。

    門再開:“蘇雪,那個,那個你要不要去下衛生間啊?”不用看,光聽聲音蘇雪都能想到葛元平在抓耳撓腮了。不過,沒有想到他這麽細心……

    “不用了。”頓了下,蘇雪輕輕說了聲“謝謝你”。吃藥出了不少汗,倒是不用去洗手間了。

    “哦。那……走了。”

    這次是真的走了,宿舍裏靜悄悄地隻有蘇雪一個人。快期中考試的關係,韓耀他們都臨時抱抱佛腳。魏倫本來是在寢室複習的,今天難得地中午沒有迴來,都是因為早上看見葛元平把病懨懨的蘇雪帶迴寢室,又照顧得那麽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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