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房的事後來是這麽解決的:陳岑陪著蘇雪找到薛永濟,用真誠的態度表明照顧蘇雪的決心,打動了薛老師,把單人宿舍退給了學校;趙飛燕冷靜下來後為自己的失態道歉,並勸陳岑不用再去找房子,她歡迎兩人住在她家;為了安蘇雪的心,陳岑認同了趙飛燕的想法,決定換一種方式找房,而在找到房子之前暫住在趙飛燕那裏。

    說幹就幹,星期日的傍晚就請了搬家公司把陳岑的東西運到了趙飛燕處;除了二樓那間客房外,趙飛燕又專門清出一間空房安置陳岑和蘇雪的東西,分別作為兩人的私密空間。就這樣,那夜和陳岑、趙飛燕喝過慶祝的紅葡萄酒後,蘇雪睡在一樓自己的房間內,開始了他新的一段人生。

    新的一周(照理一周應該是從星期天開始的,不過這不是中國人的習慣)。

    過去的那個禮拜,不管發生了多麽慘烈的事,不管期間受了多少煎熬、有多麽意亂神傷,過去了,就永遠過去了,就像過往的無數個禮拜一樣會湮沒在時間的河流裏;被一個個新的禮拜掩蓋,如同手邊淩亂的稿紙越積越厚,沾染塵埃,被廢置於角落,最終或化為灰燼,或腐作泥土,迴歸它的寂寞。

    星期一第一大節是物化課,課間蘇雪把昨夜臨睡前寫好的情況說明交給薛老師時,班裏正在為這個周末即將開始的“五一”長假出遊作舉手表決。

    現在的班長叫鄭旭光,福州人;個子一米七左右,長相不出眾,暴著兩顆大門牙,剃著板寸頭,外號叫“老鼠”;不過人很熱情靈活,也熱心班級工作,去年11月班委換屆時接替韓耀成為班長至今,在班裏搞了不少活動,比如集體生日啊,假期旅遊啊,得到同學們的大力擁護。“五一”出遊是班委籌備已久的活動,動員所有人參加,現在舉手表決的是出遊地點。

    一陣嘈嘈嚷嚷,五六分鍾的休息時間顯得不夠充分,在老薛用教鞭敲黑板的時候,大家才剛從三個候選地裏剔除去一個。剩下黑龍潭和康西草原,都是京郊有名的休閑旅遊地,隻能找機會再議。

    不知怎的,說是全班同學表決,連去上廁所的都等他們迴來,可蘇雪就在講台上和薛老師說話,卻沒有人叫他一聲。

    第二大節是蘇雪的體育課,他騎車趕到東操場,看到籃球教練剛從那輛大屁股踏板摩托上下來。蘇雪想悄悄混到籃球班同學中去,教練的眼睛卻特別尖,逮個正著。

    “你,過來!”那中氣十足的唿喝,嚇了蘇雪一跳。

    蘇雪走到他跟前,不敢看他的臉色。有些怕他,因為他脾氣古怪,溫和的時候和學生打成一片亂開玩笑,嚴厲的時候卻像個惡魔,吼一聲籃球場都要震三下,何況個人呢。處了多半個學期,大家跟他算是熟悉了,見他笑臉的時候也多了,可真要看見他拉下來臉,還是害怕得很。

    “上星期怎麽沒來上課?忙什麽事情去了!”

    也許是因為平時蘇雪比較乖巧、人緣也好的緣故,給籃球教練的印象不錯,所以他語氣還算和緩。換作別人就不一定了,上次有個學生遲到,他打斷了對方的解釋:“在我這兒,沒有理由!遲到十分鍾,乖乖地自己去田徑場跑十圈!聽著,下不為例!”

    十圈可是四千米啊,那學生還不敢偷懶,跑下來臉色那個白喲,真是嚇到一批人。唉,有這些“先烈”在,蘇雪能不戰戰兢兢嗎?

    “上個星期,星期一我生病了。。。”

    “生什麽重病讓你爬都爬不過來?”

    “是。。。是急性腸炎。”

    “病假條呢?”

    蘇雪一驚,囁嚅著:“忘了,忘記讓醫生開了。”

    “嘿嘿。。。”教練冷笑起來,“我說過,有假條也得提前給我,否則是不算的。你自己說,這事該怎麽處理!”

    “我。。。”蘇雪無語了,真要按著老師的一貫作風,怕不要受盡體罰啊,甚至會被勒令退課吧?這家夥做出什麽來都是可能的呀!

    蘇雪有些後悔。可上周一時他是什麽情況,哪裏會擔心到現在這種處境;再說即使想到這些,又從哪裏搞這麽張病假條?要是那女醫生在病因欄寫上“痛經”二字,不嚇得教練一屁股坐癟個籃球才怪!

    在蘇雪神思不屬時,教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嚇了他一跳,腿彎差點軟了。

    “迴隊列裏慢慢想吧。下個禮拜,記得把假條帶過來,聽見沒有!”

    “聽,聽見了。”

    咦?蘇雪迴到隊列裏還有些不信,竟然這麽簡單就過關了。看教練神色裏有些得意,蘇雪隻能把今天的幸運歸結為教練心情好。遇上什麽好事情了?不會是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了吧?想到會是什麽樣的女孩才能襯如此教練,蘇雪低下頭開始微笑。

    隊列解散,同是一個五人組的其他同學過來拍蘇雪的肩膀,對他能夠“虎口餘生”表示慶賀。

    “老趙剛得了個兒子。”隊友偷偷地在蘇雪耳邊說出了教練反常的原因。原來如此,原來他不僅結婚,連孩子都有了。

    籃球提高班的課程其實挺簡單的,從第四周分完組開始,之後每堂課主要就是各組間打聯賽,個人在聯賽中的表現和組最終獲得的名次決定課程成績。不過成績相對於比賽結果就不那麽重要了,每場比賽大家都是全力爭取,教練每節課花十多分鍾講的戰術配合等等當場就能被運用到實戰中,所以確實能提高大家水平。

    上周蘇雪缺席,給他所在的組帶來了麻煩,這次為了補償,蘇雪用上了全部精力。一場比賽下來,他汗流浹背,內衣濕透,頭發也粘嗒嗒地貼著腦門。一下課,他顧不得吃飯,騎著車往宿舍趕,想先擦擦身子換件衣服再說。

    騎車剛到宿舍樓下,碰見班主任周老師從樓門裏出來。

    “哎蘇雪,正要找你說說話呢,這麽巧,嗬嗬。”班主任臉上帶著笑,“過來過來,到河邊去說。”

    如果不是主動找她,平時很難見到班主任的身影,蘇雪最近卻老是和她打交道。也許是期中考試臨近,加上快“五一”的緣故,她來關心一下學生的情況。

    “你呀,真的和沈慧娟分手了?人家上海姑娘不是挺好,老家住的也近,我以為你們會合得來。跟我說說,到底是為了什麽突然分手?”

    蘇雪在班主任手下做過實驗,周老師對他比較器重,挺關心他的。

    蘇雪默不作聲。河邊樹蔭下有些涼,身上的汗也冷,他咳嗽了一下才道:“沒什麽,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不合適,就分手了。是我對不起沈慧娟。”

    “你呀,是你眼界太高了。。。算了,分手就分手了,大學裏能成的也沒有幾對。就是時機你選得不好,為什麽不等到假期呢?你們這事現在影響挺壞,同學們的反應對你挺不利的,你得把握好自己啊。”

    蘇雪點頭“嗯”了聲。

    “聽韓耀說,你搬出寢室去住了?”看到蘇雪點頭,周老師猶豫了一下,“和校外女孩住在一起?哦,你別誤會,我不是想幹涉你。住校外的話注意安全,外邊不像學校裏那麽單純。”

    想到上午係主任打電話給自己叮囑的話,周老師又補充道:“分手什麽的都不算什麽。別受太多影響,有什麽問題就來找我。還有多和身邊同學交流交流,說清楚了大家都會理解的。我一直把你當成得意門生,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最後,臨走時周老師又說了句:“沈慧娟挺可憐的,雖然分手了,還是同學,這周就期中考試了,有時間還是關心一下她,噢?”

    就這樣,班主任騎車走了。她是受了薛老師委托來協調蘇雪和同學關係的。

    起了一陣風,蘇雪又是涼又是餓,捂嘴打了個噴嚏,趕緊上樓去換衣服。

    這可能就是他這次重病的誘因。

    下午一點多陳岑突然來電話,說公司有急事,和上海一家公司的業務洽談有了實質性突破,她和趙飛燕必須飛抵上海,可能要在上海呆上幾天。她叮囑蘇雪安心地住趙飛燕家,說已經告知保姆,她會照顧生活起居的。又說了些保持聯係的話,陳岑就掛斷了,此時她和趙飛燕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

    上完下午的課,蘇雪在食堂吃的晚飯。陳岑不在,他有些不想迴趙飛燕的別墅,況且頭微有些暈,身體從下午開始就沒有力氣。他覺得是上午體育課消耗太多的緣故,沒怎麽在意,吃完飯想先去自習教室,等緩上勁再決定是不是迴新住處。

    在自習教室裏坐了不久,書沒看兩頁,蘇雪就昏昏沉沉地趴在了課桌上。自習教室裏從來不缺睡覺的,甚至有學生在寢室裏失眠特地跑到自習教室來找周公,多一個蘇雪不會引起注目。不過他趴的時間有些長,身體也漸漸地開始發抖,還是引起了鄰座的注意。

    一個女孩,用筆戳戳蘇雪的肩膀:“同學你身體不舒服嗎?”

    蘇雪朦朦朧朧地被戳醒,支起頭,覺得身體發熱,口幹舌燥,頭重腳輕,腦枕處更是疼得厲害。他摸摸額頭,好燙,真的發燒了。或許是著涼了,他迷糊地考慮,掙紮著收拾書本起身,在一陣陣的眩暈中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教室。

    被夜風一吹,蘇雪清醒了些,他騎車到校醫院買了盒阿司匹林泡騰片,就在藥房邊飲水機裏接了半杯熱水,就著吃了一片。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他軟坐在醫院過道邊的等候椅上。過了十多分鍾,他開始出汗,感覺稍好了些後,他鼓起餘力,慢慢地騎車迴到了寢室。今晚,主觀和客觀都決定了睡在寢室。

    爬上六樓,蘇雪覺得天昏地暗,他背靠著把宿舍門擠開,挪步到了自己的雙層鋪位前。宿舍裏還是那幾個人在,張淩峰在玩遊戲,魏倫正對著電腦屏幕嘟囔,看到蘇雪迴來不知說什麽好,直到見他軟軟地貼靠在床架子上難受地喘氣,才想起要關心他一下。

    “蘇雪你怎麽啦?”

    “沒什麽,想上床休息,可是沒有力氣爬上去,嗬嗬。”他自嘲地微笑,虛弱的模樣惹人生憐,接著又道,“幫我一下。”

    “好。。。”張淩峰和魏倫都從各自坐處站起身,雙手作勢,卻不知道上前。

    蘇雪脫下鞋子,站在下鋪的床沿上,伸手抓住上鋪的床欄杆,抬起一隻腳搭在支架上,試了一下,發現手發抖腿酥軟的,靠自己的力氣確實無法上去,就轉頭道:“送我一把。”

    “哦。。。”下麵張淩峰和魏倫你看我我看你,應了聲,卻有無處下手的感覺。

    “蘇雪你要不要緊?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嗎?這樣啊。。。要不要去校醫院?”張淩峰在下麵拖延時間。

    蘇雪虛弱地把頭貼著上鋪沿上,輕聲道:“沒事的。我從校醫院迴來,吃過藥了,睡一晚就好。來推我一下。”

    那虛弱的尾音讓張淩峰的心砰砰跳,他“噢”了一聲,在下麵手舞足蹈,尷尬地“嘿嘿”直笑,臉也紅了:“那個什麽,蘇雪你看能不能這樣,我和魏倫幫你搬桌子擺椅子,你想辦法自己上去,行不行?”

    蘇雪終於明白這兩人光打雷不下雨的原因了,蒼白的臉上現出些紅暈,想說些什麽,還是忍住了,隻好由著這兩個家夥折騰,心裏卻覺得他們今晚特別可愛些。

    張淩峰開始擺陣,先把一張桌子移到床前,讓蘇雪從下鋪上到桌上,再擺了張椅子在桌上,扶好了讓蘇雪踩上去。這樣蘇雪的腰就和上鋪相齊了,他彎下身就趴在了褥子上。趴下後眩暈襲來,緊接著就是一陣虛脫,蘇雪一動都不想動了。

    “蘇雪,蘇雪?先別睡啊,再使下勁,把腿也放上去。”張淩峰在底下幹著急,“乖,聽話~最後用點力嘛。”

    蘇雪還是一動不動,這麽個姿勢也不安全哪,沒辦法,張淩峰讓魏倫爬上桌子幫蘇雪一把,最後是兩人各支著蘇雪的一條小腿,把他送上了床鋪。

    “給她把被子蓋好。”張淩峰又命令魏倫。

    “為什麽是我。。。”魏倫一邊嘟囔一邊照辦,最後還幫蘇雪把床簾拉嚴實了。

    整理桌椅的時候魏倫小聲地問:“蘇雪她要不要緊啊?”

    “沒事吧,她不是說去過校醫院了嘛,睡一夜就沒事了。”不過張淩峰嘴上雖然說得有把握,心裏還是挺擔心的,接下來玩遊戲也不定心了。

    上個星期五的晚上——“等身體被夜的涼意浸透,蘇雪起身迴寢室。。。”

    第二天下午參加籃球比賽後——“不行了,身上被汗濕透,裏麵的背心貼在身上難受得很,有風吹來,,涼颼颼的,他忍不住捂嘴打了個噴嚏。。。”

    今天中午時——“起了一陣風,蘇雪又是涼又是餓,捂嘴打了個噴嚏,趕緊上樓去換衣服。。。”

    所以蘇雪這次得病並非無跡可尋。不過上述這些隻是外在的誘因,真正擊倒他的還是前段時間內心的苦悶。這些鬱積的神傷情殤無從發泄,等到這兩天情況好轉他的精神開始鬆懈時,集聚在一起爆發,兇猛地噬咬他的肉體。

    阿司匹林的藥力過去後,蘇雪覺得全身發冷,接著就是第二波高燒,燒得他說起胡話來,呻吟著,誰也聽不懂,隻是從斷斷續續中感覺到他的痛苦。

    葛元平迴來了,進門就聽到了蘇雪的聲音,他問張淩峰:“蘇雪在床上?她怎麽了?”

    “她好像病了。”

    葛元平一個箭步躍上支架抓緊上鋪床欄,叫了聲“蘇雪”,沒有反應後,他猶豫了一秒鍾,輕輕地把簾子拉了開來。映入他眼簾的蘇雪,頭發淩亂地半遮住眉,臉燒得通紅,緊閉著眼睛,嘴唇抿得發白,一幅痛苦神色,身體也蜷縮成團,看了真是叫人心疼。

    葛元平抹開蘇雪額上的頭發,試他的體溫,哎呀,燙手!這樣下去會把人燒壞的!他用力去搖晃蘇雪:“蘇雪,蘇雪,你哪裏不舒服?”

    蘇雪在昏沉中呻吟:“好難受。。。我。。。喝水。。。”

    不用葛元平動手,細心的魏倫已經接了溫水。

    “包裏。。。有藥。。。”

    張淩峰抖落了一下掉出那盒阿司匹林。

    藥品溶在杯裏,葛元平一手接過,可怎麽喂讓他犯難了。他當機立斷,叫張淩峰拿著杯子,自己爬上了蘇雪的床,跪在他的身邊:“蘇雪,起來喝藥。”說著他就握住蘇雪肩膀,小心地扶他坐起。蘇雪的意識再次模糊,身子軟塌塌的,頭也耷拉著。沒有辦法,葛元平又伸出右手過他後背去摟住他。蘇雪的身體是滾燙的,隔著幾層衣服也能感覺到,葛元平的心裏不由得起了一絲異樣,不過很快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喂蘇雪喝藥上。喂了大半後,蘇雪不再下咽,葛元平又扶著他輕輕躺平,幫他蓋好被子。再從床上下來,他的額頭已見汗珠。

    “燒得太燙了,不行,得去醫院。”葛元平又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和張淩峰、魏倫商量。說完他就撥了校園“120”急救電話。

    接電話的是個男的:“學生嗎?一丁點的路,能自己過來就自己過來吧。這個時段我們挺忙的。”聽起來似乎不願意來接,這幫人懶得很。(不是誹謗。03年?學校發生了一件事,有個學生突發急症,同學打了學校的急救電話,校醫院的救護車一直磨蹭了半個多小時才到——正常情況下5分鍾就可以趕到的——結果耽誤了治療,學生在北醫三院搶救無效,死亡。)

    葛元平在心裏罵了一聲“混蛋”,嘴上還得耐著性子懇求,說了一通好話,葛元平又搬出自己在校學生組織中的職位,才讓對方有所顧忌,答應出車。

    過了近二十分鍾,才聽到樓下響起救護車的開道警笛。期間葛元平多次登上床支架觀察蘇雪的情況,發現他出了點汗,可是熱度沒有一絲消退的跡象。焦慮的心情消磨耐心,葛元平是三人中最不耐的一個,在屋子裏坐不下來,過10分鍾的時候又打電話催了一下那輛不知呆在哪裏瞌睡的救護車。

    擔架終於進到屋裏,一看上來的是兩個男醫生,葛元平和張淩峰自動地想自己把蘇雪抱下床。於是葛元平蹲在蘇雪床上托住,張淩峰站在床下接著,兩人合力,把昏迷的蘇雪弄下了床。兩個醫生樂得輕閑,甚至示意葛元平他們順勢把蘇雪抬下樓去。

    就這樣,幾分鍾之後蘇雪被救護車送往校醫院,葛元平陪在他身邊。張淩峰和魏倫也想陪著,卻被醫護人員以車內人擠為理由趕了下去。

    夜色深沉,警笛唿嘯,又會是一個不得安眠的晚上。

    在救護車裏葛元平接了個手機,他迅快地說道:“我臨時有急事,晚上的會你組織一下,我不能來了。就這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兒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軒安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軒安宜並收藏女兒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