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迴 戰爭要不要厚道?——魯肅有話說1
三國群英爭說赤壁之戰 作者：無厘吹水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此開篇第一迴也
我，魯肅，一個傻乎乎的三國好人，本來無話可說，但大家偏要推我當三國群英冥會和沒完沒了的赤壁之戰辨論會的“盟主”，給一幫火氣難消的不死鬼當主持。
問題是，我是當盟主的料嗎？當年袁紹和曹操都當不了盟主。
也就是說大家要把我架到火上烤，而我又不忍推辭——不像曹操，對不起，既然我們都是死人了，我就不再拘禮，不再稱曹丞相、曹公或魏王什麽的，我直唿其名，建議大家都像我一樣，不要客氣，讓自己和別人當迴自己吧。我魯肅一向懦弱，好不容易雄起一迴。我是說，當年孫權上書要曹操“歸大統”，曹操說我才不當你們的烤肉呢！
至於我，我的肉才沒那麽珍貴，還不如今天的大熊貓和周正龍拍到的華南虎。
那麽，要烤就烤我吧，我很榮幸能成為一塊曆史的烤肉。
★但我主持不了曆史的正義
這是實話。
既然討論的是三國的曆史問題，我們還是舉前三國的例子。
當年十八路諸侯起兵討伐董卓，轟轟烈烈，出師有名，都說是為了曆史的正義，維護漢家大統，驅逐一隻西北狼。袁紹因為四世三公的背景，曹操因為反董卓第一憤青（“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像汪精衛刺殺載灃似地去刺殺董卓還不夠憤青嗎？）的個人威望，被大家推為虛實兩位盟主。大家還在共同的旗幟下斬過雞頭，喝過血酒的。
但是，在上帝都表示絕望的人類的私欲麵前，曹操和袁紹最終主持了什麽？一幫大佬，連一個賣草鞋的民團小頭目劉備都容納不下，戰鬥力可想而知。原來的急先鋒，也就是我們要討論的赤壁之戰的主體，我曾經效力的江東集團的第一代領導人孫堅，他終於進入了被燒毀的洛陽舊都，在一口井裏撈到一顆叫“傳國玉璽”的石頭，一下萌動了不如為個人謀國的野心，借對另一個小人袁術不發糧草的怨氣，率先當了甩手先生。於是盟軍土崩瓦解，盟主徒喚奈何。
說迴我自己，我更沒有能力仲裁曆史，也沒有維護曆史正義的信心。
我能成為今天冥會的主持，雖然說是照顧到我是赤壁之戰所謂孫劉聯盟的首倡者，讓我盛情難卻，但是，這並不是理所當然，眾望所歸的，而是為了兼顧各方麵的力量，維持某種平衡的結果，魯肅對此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除了眾所周知的老盟主袁紹，在座的還有曹操和曹丕、劉備、孫權諸位都是三國裏所當然的盟主。在赤壁之戰中，魯肅更不是周瑜這樣雄姿英發，舍我其誰的主帥和諸葛亮那樣冷眼旁觀，神機妙算的智者，我既不是黃蓋那樣忍辱負重的老英雄，甘寧那樣射第一箭的風頭將軍，也不是關羽那樣義薄雲天，千古留名的性情中人，我隻是一個掛了名，但沒能獻上一策的參謀長，一個戲劇性的陪襯人——我再次申明，我這樣說毫無酸意。
我魯肅比較木訥，缺乏明星氣質，僅僅當一個專業司儀也是勉為其難的。我沒有幽默感，不夠放肆，不會嬉笑怒罵，活躍不了氣氛，逗不了大家開心，我也沒有脫口秀的急智，哪怕是鏘鏘三人行，跑題跑不停，我太嚴謹了。
總而言之，我鎮不住大家。比如現在這會場上這麽吵，大家可以安靜一下嗎？魯肅的聲音很小。
我說我對主持曆史正義沒有信心，這並不是空穴來風。
剛才曹操用他最著名的沙啞的男低音報怨說，他今天是在那七十二疑塚中頭疼欲裂，拍棺而起的。他對當代演藝圈和大小媒體重新炒作《赤壁之戰》，並說是要請一個“沒人性”的日本鬼子來扮演他這個角色深表不忿，他對今天大家爭說赤壁之戰的言論充滿了警惕和敵意。對此我們必須理解，因為赤壁之戰是曹操的千年最痛。
今天的會場上仍然看不到一隻和平的鴿子，在我們頭頂盤旋的都是仇恨的鷹。
毋庸諱言，我曾經最服膺的長官，但比我年輕四歲，我最心儀的戰友，江南人的驕傲，英姿颯爽的周瑜將軍，他就是在東吳充滿水氣的天空中翱翔的一隻鷹王。赤壁之戰作為他戰鬥性人生的巔峰之作，他早已因此化身為中國南方的“美戰神”，他擁有越來越多的現代粉絲，超過我們當中的任何一位，提請大家不要妒忌。他是一隻太驕傲的鷹，他瞧不起任何一隻鴿子。在他心裏，連我也是一隻鴿子。
今天，曹操和周瑜卻在此相聚了。
何況，周瑜所惡的並非隻有一個曹操，他最大的敵人可能還有諸葛亮。
死去原知萬事空，但誰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總覺得赤壁之戰的大火還在燃燒，曾經像熱鍋一樣沸騰的長江還沒有平靜和冷卻下來。
一聲歎息……
對不起，魯肅是個曆史負擔太重的古人，我的“千年一歎”一定沒有餘秋雨先生的優雅和美麗。
大家可以安靜下來了嗎？
嗬嗬，沒人理我？
那就繼續鬧吧，可能還有人因此羨慕我們的民主氣氛呢。
★我不想打開潘多拉的盒子
這也是實話。
可能這還是我寧可對赤壁之戰辯論會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
但是，眾所周知，赤壁之戰獲得了越來越高的曆史評價。
教科書上的評價是……用不著我重複了，這是中國的小學生都會背的。
正史的記錄，野史的翻騰，民間的傳說，文學的演繹，舞台的重演，史上偷師般的實際借鑒，還有無數名人的品評，街頭百姓的亂談，小人書、少兒卡通的普及，網絡的大話，集體無意識曲折的再現……反正這是一場經典的戰爭，是一個戰爭的經典。
胡適先生嘲笑整部《三國演義》，卻對其中的“赤壁之戰”情有獨鍾。這個著名的“實用主義者”，他所看到的一定不單是“文學”，還有“戰爭”。
我魯肅是這場戰爭的實際參與者，還屬於勝利的一方，是決定戰爭勝利的核心決策人之一，赤壁之戰也是我可圈可點的最重要的曆史資本。
但是，我對此並不感到多麽榮耀，從不拿它給自己臉上貼金——我不以它為恥就說明我還算正常，沒有完全變態。
是這樣的，在我看來，赤壁之戰並沒有什麽特殊，它其實和三國其他的戰爭，和曆史上所有出於仇恨，你死我活的戰爭一樣，也是一個潘多拉的盒子，裏麵有太多的罪：屠殺、奸淫、兇惡、殘忍、陰謀、詭計、嫉妒、仇恨……這些罪也裝滿了一個叫“赤壁之戰”的璀璨的盒子，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頭，讓我窒息了將近兩千年。
比如，誰曾料想得到呢？就是我號稱最“忠厚”的魯肅，也在赤壁之戰中忽悠了華佗他老人家的“醫者父母心”，讓我們一位國寶級的醫學大家慘遭曹操的毒手。
所以我不想說什麽，更不敢稱功稱勞，因為我不忍心打開潘多拉的盒子，讓那些罪惡飛散出來，盡管那樣可能會讓我的唿吸輕鬆一點。
這麽說，我魯肅是不是一個人道主義或和平主義者？
不，我不是先知先覺，我沒這麽新潮，沒這麽高蹈，我其實是一個老古董，頂多有一點老莊的無為主義。
我魯肅是不是想借此堵住大家的嘴巴，我不說也不讓別人說？
不，我魯肅也沒這麽討厭，做人要厚道，這是我一貫的原則。
那麽是不是魯肅死後躺著（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不，我沒死的時候就是這樣，周瑜沒少罵過我的“婦人之仁”。
所以，隻能有這麽一個解釋：跟各位相比，魯肅可能是有點變態。
我就是心太軟，心太軟……（這是我唯一會唱的一首歌）如此而已。我媽沒有把我的心肌打造得足夠硬，這是我的先天不足，後天不管怎麽努力都來不及了。按存在主義的說法，我是不小心被“拋入”了一個叫作三國的非常時代。三國很不適合我，不，是我很不適合三國。
可能我真是曹操和周瑜所嘲笑的“婦人之仁”吧。孫權後來也類似這樣笑話過我——他說我有“兩長一短”，歸咎我力主把荊州借給劉備這件事，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這就是我無可救藥的惻隱之心，魯肅的千年之痛。
所以，三國和赤壁之戰太精彩了——但是，魯肅寧可不要。
大家來搶吧。
★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給我評反
這還是實話。
各位三國的父老鄉親，鬼兄鬼弟們，今天我能榮任三國冥會的盟主，說得不客氣一點，是因為我是個沒有棱角，各方麵都能勉強接受的老好人，在這裏給大家當一個聊勝於無的中間人的角色。
但我非常珍惜我這個角色。我很感謝大文學家羅貫中先生對我的精心塑造，他讓我幾乎當上了三國的“絕種好男人”。
是的，在羅貫中先生的筆下，我是個反應遲鈍的謙謙君子和好好先生。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學還讓在座的各位都成了典型人物，從此彪炳史冊，永垂不朽——包括我情有獨鍾的劉備。而我魯肅生在三國，實在是曆史的誤會。
但正如世態炎涼一樣，我和《三國演義》中的各位人物總被求新善變的曆史反複玩弄於股掌之中。遠的不說，在當下中國就刮起了一股新的三國翻案風。
其中開一時風氣之先，讓人倍感親切，占有了最大市場份額的，當然要數學術超男易中天教授音像生動，圖文並茂的“品三國”。
祝賀曹操，易教授叫你“可愛的奸雄”，說你是整個三國時代個性最豐富的偉大人物，是第一號強人。
祝賀周瑜，易教授證明你其實“氣量宏大”，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上海男人”。
也祝賀張昭，有人說你其實是塊硬骨頭，並不就是個可鄙的投降派，說你在三國中應該有更大的分量。
甚至祝賀蔣幹，有人說你原來也是個帥哥加才子，並非那樣獐頭鼠目，傻b一個。
為劉備悲哀，都說你是一個“偽君子”。
為諸葛亮掬一把淚，你原來“誌大才疏”，至於你妄圖恢複劉家正統，屢敗屢戰的理想主義和悲劇人生完全是個笑柄，就像加繆筆下那個滾石頭的西西弗被聰明人取笑一樣。
……
三國的翻案風越刮越勁。大家在跪過了曹操，笑完了孔明之後，最讓我受寵若驚的是，連魯肅也有幸獲得了蔣幹兄弟似的同情票。
有那麽多包括權威如易中天教授的人，紛紛出來為我鳴冤叫屈，為我做翻案文章，說羅貫中先生完全虧待了我，我其實是一個文韜武略的大丈夫。說我長得“體貌魁奇”，曾經“箭透靶背”，勇猛退敵；“指囷贈糧”，豪爽無比；而且雄才大略，“榻上策”勝似“隆中對”，還早了諸葛亮整八年；首倡“孫劉聯盟”，奠定了赤壁之戰勝利的基石；衛生間裏說孫權，一句等於一萬句；維護孫劉聯盟，主借荊州給劉備，高瞻遠矚，驚得曹操拿不住筷子；原來“單刀赴會”的是我，我義正詞嚴地把個關公罵了個狗血淋頭……好了，再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了。
衷心感謝易中天教授，感謝所有挺我的有心人，魯肅這廂有禮了。
但是我不需要。
因為，大家千辛萬苦想重新樹立一個原來屬於三國超人係列的魯肅形象，其現實意義遠不如羅貫中筆下那個傻乎乎的魯肅形象。
因為三國最缺的並不是超人，而是像我魯肅這樣樸實的庸人。
所以，請不要打擾我，讓我繼續當迴那個溫和、敦厚，甚至有點傻的好人魯肅安心。
我，魯肅，一個傻乎乎的三國好人，本來無話可說，但大家偏要推我當三國群英冥會和沒完沒了的赤壁之戰辨論會的“盟主”，給一幫火氣難消的不死鬼當主持。
問題是，我是當盟主的料嗎？當年袁紹和曹操都當不了盟主。
也就是說大家要把我架到火上烤，而我又不忍推辭——不像曹操，對不起，既然我們都是死人了，我就不再拘禮，不再稱曹丞相、曹公或魏王什麽的，我直唿其名，建議大家都像我一樣，不要客氣，讓自己和別人當迴自己吧。我魯肅一向懦弱，好不容易雄起一迴。我是說，當年孫權上書要曹操“歸大統”，曹操說我才不當你們的烤肉呢！
至於我，我的肉才沒那麽珍貴，還不如今天的大熊貓和周正龍拍到的華南虎。
那麽，要烤就烤我吧，我很榮幸能成為一塊曆史的烤肉。
★但我主持不了曆史的正義
這是實話。
既然討論的是三國的曆史問題，我們還是舉前三國的例子。
當年十八路諸侯起兵討伐董卓，轟轟烈烈，出師有名，都說是為了曆史的正義，維護漢家大統，驅逐一隻西北狼。袁紹因為四世三公的背景，曹操因為反董卓第一憤青（“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像汪精衛刺殺載灃似地去刺殺董卓還不夠憤青嗎？）的個人威望，被大家推為虛實兩位盟主。大家還在共同的旗幟下斬過雞頭，喝過血酒的。
但是，在上帝都表示絕望的人類的私欲麵前，曹操和袁紹最終主持了什麽？一幫大佬，連一個賣草鞋的民團小頭目劉備都容納不下，戰鬥力可想而知。原來的急先鋒，也就是我們要討論的赤壁之戰的主體，我曾經效力的江東集團的第一代領導人孫堅，他終於進入了被燒毀的洛陽舊都，在一口井裏撈到一顆叫“傳國玉璽”的石頭，一下萌動了不如為個人謀國的野心，借對另一個小人袁術不發糧草的怨氣，率先當了甩手先生。於是盟軍土崩瓦解，盟主徒喚奈何。
說迴我自己，我更沒有能力仲裁曆史，也沒有維護曆史正義的信心。
我能成為今天冥會的主持，雖然說是照顧到我是赤壁之戰所謂孫劉聯盟的首倡者，讓我盛情難卻，但是，這並不是理所當然，眾望所歸的，而是為了兼顧各方麵的力量，維持某種平衡的結果，魯肅對此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除了眾所周知的老盟主袁紹，在座的還有曹操和曹丕、劉備、孫權諸位都是三國裏所當然的盟主。在赤壁之戰中，魯肅更不是周瑜這樣雄姿英發，舍我其誰的主帥和諸葛亮那樣冷眼旁觀，神機妙算的智者，我既不是黃蓋那樣忍辱負重的老英雄，甘寧那樣射第一箭的風頭將軍，也不是關羽那樣義薄雲天，千古留名的性情中人，我隻是一個掛了名，但沒能獻上一策的參謀長，一個戲劇性的陪襯人——我再次申明，我這樣說毫無酸意。
我魯肅比較木訥，缺乏明星氣質，僅僅當一個專業司儀也是勉為其難的。我沒有幽默感，不夠放肆，不會嬉笑怒罵，活躍不了氣氛，逗不了大家開心，我也沒有脫口秀的急智，哪怕是鏘鏘三人行，跑題跑不停，我太嚴謹了。
總而言之，我鎮不住大家。比如現在這會場上這麽吵，大家可以安靜一下嗎？魯肅的聲音很小。
我說我對主持曆史正義沒有信心，這並不是空穴來風。
剛才曹操用他最著名的沙啞的男低音報怨說，他今天是在那七十二疑塚中頭疼欲裂，拍棺而起的。他對當代演藝圈和大小媒體重新炒作《赤壁之戰》，並說是要請一個“沒人性”的日本鬼子來扮演他這個角色深表不忿，他對今天大家爭說赤壁之戰的言論充滿了警惕和敵意。對此我們必須理解，因為赤壁之戰是曹操的千年最痛。
今天的會場上仍然看不到一隻和平的鴿子，在我們頭頂盤旋的都是仇恨的鷹。
毋庸諱言，我曾經最服膺的長官，但比我年輕四歲，我最心儀的戰友，江南人的驕傲，英姿颯爽的周瑜將軍，他就是在東吳充滿水氣的天空中翱翔的一隻鷹王。赤壁之戰作為他戰鬥性人生的巔峰之作，他早已因此化身為中國南方的“美戰神”，他擁有越來越多的現代粉絲，超過我們當中的任何一位，提請大家不要妒忌。他是一隻太驕傲的鷹，他瞧不起任何一隻鴿子。在他心裏，連我也是一隻鴿子。
今天，曹操和周瑜卻在此相聚了。
何況，周瑜所惡的並非隻有一個曹操，他最大的敵人可能還有諸葛亮。
死去原知萬事空，但誰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總覺得赤壁之戰的大火還在燃燒，曾經像熱鍋一樣沸騰的長江還沒有平靜和冷卻下來。
一聲歎息……
對不起，魯肅是個曆史負擔太重的古人，我的“千年一歎”一定沒有餘秋雨先生的優雅和美麗。
大家可以安靜下來了嗎？
嗬嗬，沒人理我？
那就繼續鬧吧，可能還有人因此羨慕我們的民主氣氛呢。
★我不想打開潘多拉的盒子
這也是實話。
可能這還是我寧可對赤壁之戰辯論會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
但是，眾所周知，赤壁之戰獲得了越來越高的曆史評價。
教科書上的評價是……用不著我重複了，這是中國的小學生都會背的。
正史的記錄，野史的翻騰，民間的傳說，文學的演繹，舞台的重演，史上偷師般的實際借鑒，還有無數名人的品評，街頭百姓的亂談，小人書、少兒卡通的普及，網絡的大話，集體無意識曲折的再現……反正這是一場經典的戰爭，是一個戰爭的經典。
胡適先生嘲笑整部《三國演義》，卻對其中的“赤壁之戰”情有獨鍾。這個著名的“實用主義者”，他所看到的一定不單是“文學”，還有“戰爭”。
我魯肅是這場戰爭的實際參與者，還屬於勝利的一方，是決定戰爭勝利的核心決策人之一，赤壁之戰也是我可圈可點的最重要的曆史資本。
但是，我對此並不感到多麽榮耀，從不拿它給自己臉上貼金——我不以它為恥就說明我還算正常，沒有完全變態。
是這樣的，在我看來，赤壁之戰並沒有什麽特殊，它其實和三國其他的戰爭，和曆史上所有出於仇恨，你死我活的戰爭一樣，也是一個潘多拉的盒子，裏麵有太多的罪：屠殺、奸淫、兇惡、殘忍、陰謀、詭計、嫉妒、仇恨……這些罪也裝滿了一個叫“赤壁之戰”的璀璨的盒子，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頭，讓我窒息了將近兩千年。
比如，誰曾料想得到呢？就是我號稱最“忠厚”的魯肅，也在赤壁之戰中忽悠了華佗他老人家的“醫者父母心”，讓我們一位國寶級的醫學大家慘遭曹操的毒手。
所以我不想說什麽，更不敢稱功稱勞，因為我不忍心打開潘多拉的盒子，讓那些罪惡飛散出來，盡管那樣可能會讓我的唿吸輕鬆一點。
這麽說，我魯肅是不是一個人道主義或和平主義者？
不，我不是先知先覺，我沒這麽新潮，沒這麽高蹈，我其實是一個老古董，頂多有一點老莊的無為主義。
我魯肅是不是想借此堵住大家的嘴巴，我不說也不讓別人說？
不，我魯肅也沒這麽討厭，做人要厚道，這是我一貫的原則。
那麽是不是魯肅死後躺著（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不，我沒死的時候就是這樣，周瑜沒少罵過我的“婦人之仁”。
所以，隻能有這麽一個解釋：跟各位相比，魯肅可能是有點變態。
我就是心太軟，心太軟……（這是我唯一會唱的一首歌）如此而已。我媽沒有把我的心肌打造得足夠硬，這是我的先天不足，後天不管怎麽努力都來不及了。按存在主義的說法，我是不小心被“拋入”了一個叫作三國的非常時代。三國很不適合我，不，是我很不適合三國。
可能我真是曹操和周瑜所嘲笑的“婦人之仁”吧。孫權後來也類似這樣笑話過我——他說我有“兩長一短”，歸咎我力主把荊州借給劉備這件事，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這就是我無可救藥的惻隱之心，魯肅的千年之痛。
所以，三國和赤壁之戰太精彩了——但是，魯肅寧可不要。
大家來搶吧。
★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給我評反
這還是實話。
各位三國的父老鄉親，鬼兄鬼弟們，今天我能榮任三國冥會的盟主，說得不客氣一點，是因為我是個沒有棱角，各方麵都能勉強接受的老好人，在這裏給大家當一個聊勝於無的中間人的角色。
但我非常珍惜我這個角色。我很感謝大文學家羅貫中先生對我的精心塑造，他讓我幾乎當上了三國的“絕種好男人”。
是的，在羅貫中先生的筆下，我是個反應遲鈍的謙謙君子和好好先生。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學還讓在座的各位都成了典型人物，從此彪炳史冊，永垂不朽——包括我情有獨鍾的劉備。而我魯肅生在三國，實在是曆史的誤會。
但正如世態炎涼一樣，我和《三國演義》中的各位人物總被求新善變的曆史反複玩弄於股掌之中。遠的不說，在當下中國就刮起了一股新的三國翻案風。
其中開一時風氣之先，讓人倍感親切，占有了最大市場份額的，當然要數學術超男易中天教授音像生動，圖文並茂的“品三國”。
祝賀曹操，易教授叫你“可愛的奸雄”，說你是整個三國時代個性最豐富的偉大人物，是第一號強人。
祝賀周瑜，易教授證明你其實“氣量宏大”，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上海男人”。
也祝賀張昭，有人說你其實是塊硬骨頭，並不就是個可鄙的投降派，說你在三國中應該有更大的分量。
甚至祝賀蔣幹，有人說你原來也是個帥哥加才子，並非那樣獐頭鼠目，傻b一個。
為劉備悲哀，都說你是一個“偽君子”。
為諸葛亮掬一把淚，你原來“誌大才疏”，至於你妄圖恢複劉家正統，屢敗屢戰的理想主義和悲劇人生完全是個笑柄，就像加繆筆下那個滾石頭的西西弗被聰明人取笑一樣。
……
三國的翻案風越刮越勁。大家在跪過了曹操，笑完了孔明之後，最讓我受寵若驚的是，連魯肅也有幸獲得了蔣幹兄弟似的同情票。
有那麽多包括權威如易中天教授的人，紛紛出來為我鳴冤叫屈，為我做翻案文章，說羅貫中先生完全虧待了我，我其實是一個文韜武略的大丈夫。說我長得“體貌魁奇”，曾經“箭透靶背”，勇猛退敵；“指囷贈糧”，豪爽無比；而且雄才大略，“榻上策”勝似“隆中對”，還早了諸葛亮整八年；首倡“孫劉聯盟”，奠定了赤壁之戰勝利的基石；衛生間裏說孫權，一句等於一萬句；維護孫劉聯盟，主借荊州給劉備，高瞻遠矚，驚得曹操拿不住筷子；原來“單刀赴會”的是我，我義正詞嚴地把個關公罵了個狗血淋頭……好了，再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了。
衷心感謝易中天教授，感謝所有挺我的有心人，魯肅這廂有禮了。
但是我不需要。
因為，大家千辛萬苦想重新樹立一個原來屬於三國超人係列的魯肅形象，其現實意義遠不如羅貫中筆下那個傻乎乎的魯肅形象。
因為三國最缺的並不是超人，而是像我魯肅這樣樸實的庸人。
所以，請不要打擾我，讓我繼續當迴那個溫和、敦厚，甚至有點傻的好人魯肅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