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鵝湖,此時竟死一般岑寂。

    隻因誰也沒有料到,無衝門五脈脈主素來威震天下,今日其中一人竟會如此狼狽地敗於法華寺中一名無名小卒。若不是親眼見到,誰會相信?

    “完了,完了。這下鬧大了,任誰也阻止不了……”胖大海捶著胸口連連叫苦。

    “你這胖子好是莫名其妙。這樣卯上了才好哩。咱們不都是來看熱鬧的?這下可有眼福了。”

    庚娘奇道:“我瞧你今天怎麽有些不對勁?”

    “沒什麽……隻是有些不詳的預感……。”

    “你說徐冬青會不會出來教訓教訓那個狂妄的小僧?如此有情有義的男子,道行又是驚天動地,保準是個風度翩翩的模樣……”

    “什麽風度翩翩,活到現在也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了,有什麽好稀罕的?”

    庚娘捂著嘴格格發笑,“你急什麽呀?瞧你吃的什麽飛醋!嘻嘻,也不怕丟人……”

    胖大海確仍是一臉嚴肅,緩緩說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僧人確實詭異莫測,但要讓徐冬青出手,嘿嘿,隻怕他還未夠格!”

    他剛說完,昨日在悅來客棧中與他鬥嘴的白髯道人便大聲說:“正是!正是!”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小子再狂妄,也不過是唬唬旁人罷了。若是想讓徐冬青出手,咳咳…,恐怕隻有法輪寺主持無常大師能辦到……你說是吧,胖道士?”

    “若是連徐冬青都出手了…嗬嗬…”

    他習慣性地和藹而笑,卻發現笑到一半竟怎麽也發不出聲來,“隻怕……就要出大事了……”

    “什麽?”白髯道人奇道。

    “你們真是糊塗啊…你想想看…”

    四周突然沸騰起來,將胖大海的話音生生淹沒殆盡。

    “若水劍主!”

    李雨凡飄然立於湖麵上,衣袂飛揚。

    無衝門掌教及四大長老近十數年來一直閉關修行,是以北方人界中諸等事務,幾乎都是由李雨凡率領其餘四脈脈主料理。

    因此,“若水劍主”的威名,在人界眾人眼中,幾乎就代表了整個無衝門。身負如此煊赫的名聲,李雨凡一出場,怎能不使場麵異常沸騰?

    就連方才幾近囂張跋扈的緣塵,竟然也似收斂了一些。

    “若水劍主果然是獨超眾類,氣度不凡。看來貧僧需得全力以赴了。”

    李雨凡心中一凜:此人先前看似狂妄自大,想不到實際上是頭腦冷靜,有張有弛。看來確是勁敵。不知法輪寺晚輩弟子中何時出了這等人物,我竟然從未聽過,其中頗有些蹊蹺…

    他正凝思間,緣塵看準這一間隙,竟不顧規矩,搶先向李雨凡發動攻勢。

    李雨凡正自沉思,忽覺一股剛烈至猛的氣浪撲麵而來。

    緣塵深知高手對陣,一點細微的先機便可主宰大局。是以一上來就運足真氣,全力施為,將李雨凡牢牢控製在自己的佛門真氣中。

    他方才正是利用對方不知自己虛實,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敗公孫烈,公孫烈純粹是輸的不值。

    此刻他又利用奇襲,搶占了先機,將名滿天下的李雨凡逼地步步守勢,心中不覺有些得意。

    然而他畢竟不敢掉以輕心。他心中清楚,隻需讓李雨凡抓住一次反攻的機會,自己招招催動全身真氣,消耗巨大,到時已成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便會被李雨凡一舉挫敗。

    因此緣塵此時已是騎虎難下,隻有全力進攻!

    他長嘯一聲,揮出漫天的佛門掌力,攻勢如秋風掃落葉一般,一陣接過一陣,此等打法,幾近於蠻不講理!

    湖麵被他的掌力激起衝天水花,周圍一片的草木也都簌簌作響,塵土四揚。

    眾人被他淩厲的攻勢驚得麵色俱變。此時的緣塵竟似有天地之威,近乎瘋狂的攻擊仿佛要摧毀世間萬物,倒轉乾坤!

    就連一直怔怔出神的李若拙,也不禁為師捏一把汗。

    初時眾人隻道緣塵隻是強行催發全身的潛力,意欲瞬間爆發將李雨凡擊垮。但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兩柱香過去了,他這逆天的攻擊卻絲毫沒有削減的勢頭,仿佛就要這樣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天地崩潰。

    “此人年紀頗輕,怎會有如此持久剛韌的真氣?”太虛真人大惑不解。語氣中竟絲毫沒有為李雨凡擔憂的意思。

    李若拙頭腦中驀地閃過一陣念頭。

    《南華經》!其中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又雲: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脆弱,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柔弱勝剛強……。

    想到這裏,李若拙不覺將這幾句箴言低誦了出來。

    太虛真人聽到身後有人與自己方才所想契合,迴頭一看,竟是水脈中一向最不起眼的李若拙。不由地暗自驚訝,“此子看似魯鈍,想不到竟能悟到此等至理。徐師弟常與我說,水脈弟子李若拙外拙於行,實際卻內惠於心,頗能見微識著。看來徐師弟畢竟是慧眼識人,所言不虛。”想到這裏,不禁微微點頭讚許。

    方才風起雲湧,激烈酣戰的湖麵,忽然在一瞬間平靜下來,變化之迅,讓人恍若隔世。

    雨過江天曉,風平萬籟寂。便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緣塵已停止了攻勢,氣喘籲籲,顯然是真氣已然消耗幾盡。而李雨凡卻仍如淩波仙子一般,翩翩立於水麵上,氣定神閑,好似方才的激鬥不過是一場飛花輕夢,不足道也。

    雙方這一刻的對峙,一個韜光養晦,神色超然;一個強弩之末,心神俱疲,攻守之勢,已於這風平浪靜之間,倒轉過來。

    此刻是李雨凡已然立於不敗之地。

    除了兩派修為較高的長輩,其餘眾人對此均是大惑不解。

    任誰也想不明白,整場激鬥李雨凡明明一直處於下風,隻有招架之份,絕無還手之力。怎會奇跡般地瞬間逆轉局勢?而且氣勢竟遠勝於前,簡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之前不可一世的緣塵,此時狂態盡收。他聲音顫抖地問道:“怎會如此?我不明白……”

    這也是眾人心中的疑惑。

    李雨凡淡淡道:“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強者莫之能勝。我之劍道,便是一個‘水’字。”轉身欲走。

    緣塵喘氣道:“道法玄微,能講明白些嗎?這樣我才能無憾。”

    李雨凡聞言,停了下來。

    “你見過水嗎?”

    “腳下便是。”

    “你明白水嗎?”

    “未曾想過。”

    “水之為物,變化無形。昔有水官鯀,竊帝息壤,以之堵河,欲防其泛濫。但息壤乃是神物,可以無限生長,致使黃河堵塞,日積月累,終於決堤而瀉,勢成山洪,萬民塗炭,黃帝震怒,殺鯀於羽山。”

    “這個傳說我也曾有所耳聞。你的意思是,我之攻勢如息壤,而你的守勢便如黃河之水?”

    “正是。水本處下,然以息壤強行堵塞,隻會使水勢越積越大,此消彼長,一旦當水勢達到某個節點,便會決然而瀉,蕩平大地萬物,其勢無人可擋。”

    “原來如此。我方才拚盡全力的攻擊,看來全是為你積蓄能量。這麽說你此刻已處於山洪欲下的巔峰狀態?”

    “不錯。”

    “既如此,你便出手吧。讓我領教領教你所謂的上善若水。”

    “你已處於必敗之勢,何必再戰?”李雨凡與他酣鬥良久,心中不免起了猩猩相惜之意。他心知此時已處於洪水絕堤的狀態,一旦出手,以對方此時油盡燈枯的真氣,非死即成重傷。

    治人事天,莫若嗇。萬事留有餘地,於人於己,都是有益無害。李雨凡天資絕倫,性格如水,對《南華經》中的真諦,所悟遠超同輩諸人。是以五脈脈主之中,隱隱以他為尊,亦是下一代掌門的不二人選。

    “你為何要對我手下留情?我可是打傷了你無衝門不少人!”緣塵怒道。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為之何益?”

    “你休要再講廢話!出手吧!”

    李雨凡雖然淡泊謙讓,但也絕不是拖泥帶水的迂腐之人。

    他劍眉一挑,朗然道:“既已言盡於此,再說也無用!”

    語罷祭出若水劍,左手捏出劍訣,一股山洪欲奔而來的肅殺之氣頓時使天地為之變色!

    見此情景,水脈眾人無不駭然。隻因眾弟子還從未見過師父祭出過水脈的震脈神兵—若水劍!

    隻聽李雨凡清嘯一聲,若水劍之萬道劍氣充盈於天地,如涓涓細流,匯合為江海湖泊,轉而勢成山洪,決堤千裏,奔瀉而下,渾不似人力所能為之。

    用靜若處子,動如脫兔來形容李雨凡最為恰當。不動則已,一動必是驚天動地,勢如破竹!

    如洪水泛濫般的劍氣,頓時將緣塵渺小的身軀吞噬,毫無還手之力,便堙沒在滾滾奔流中。

    守如天衣無縫,攻則一擊製勝。若水劍主修為之高,令鵝湖眾人良久鴉雀無聲。

    眾人正為李雨凡所懾服,出人意料之事,卻又再度發生。

    李雨凡如山洪般連綿不盡的劍氣中,竟然出現了絲絲縫隙,裂縫逐漸擴大,將李若拙匯聚於一體的劍氣又分割開來,迴歸到了開始時互不相連的萬道劍氣。

    就如同一片山洪之水流入了萬條溝渠,化作無數條支流細溪,潺潺向四麵八方流去,山洪決堤而下之勢,頃刻間化為烏有,僅餘淙淙細流的祥和靜謐之態。

    饒是李雨凡素來鎮定,此刻也不免陡然變色。

    此時方才覺察出對麵戾氣大增,暴戾恣睢,絕不是佛門純正真氣!

    正是緣塵立於湖麵之上,雙瞳已成血紅色,麵色猙獰,竟仿佛完全不是人類應有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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