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這王府裏有太多迴憶,老王妃眼神越發蒼老沉寂,周身纏繞著沉重暮氣,這並不是什麽好兆頭。老王妃默了默,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眼神亦柔和下來。隻是母子兩人到底極少如此親近交心,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麽親昵的話語,最後隻道:“你不必擔憂,我身體硬朗著。”……最後小佛堂的牌位還是被移到了祠堂之中。沒有刻字的空白牌位在一眾祖先牌位之中,顯得有些刺眼。李鳳歧道:“牌位既已經挪到了祠堂,不如擇日將名字也刻上吧。”他頓了頓:“就叫含章,李含章。”這是老王妃從前總喚他的名字。她將這個名字給了他,連同那一份愛意也都給了他。雖然她從未宣之於口過。李鳳歧摸了摸一直放在腰間的護身符,心中徹底釋然。老王妃神情微怔,看了他半晌,轉過身麵對著一眾牌位,聲音微微顫抖:“好。”她肩膀顫動,始終背對著李鳳歧。李鳳歧見狀,輕輕拉了葉雲亭的袖子,與他一同退了出去。剛離開祠堂幾步,身後又響起倚秋的喚聲,葉雲亭停下腳步轉身,就見倚秋笑吟吟捧出兩隻精致的香囊:“這是老王妃親手繡得,方才忘記給了,特命我送來。今日是重陽,香囊裏頭放得是茱萸粉,驅邪避禍。王爺與王妃戴著吧。”葉雲亭接過來,就見兩隻寶藍香囊款式一模一樣,上頭繡滿了“”字紋,在香囊右下角的地方,則各有一個“歧”、“亭”。“多謝母親。”葉雲亭道了謝,將繡了“歧”字的香囊遞給了李鳳歧。李鳳歧接過,垂首解下了原先在街市上買的那隻香囊,將老王妃給的這隻戴在了腰間。倚秋看著,方才笑吟吟地福身告退,臨走時又想起什麽,迴頭道:“從前在榮陽時,老王妃每日除了給老王爺與……誦經,其餘時候便一直在替王爺祈福。”她神色間有些黯然:“奴婢跟著老王妃這些年,都看在眼裏。隻是老王妃從不叫我同王爺說。就譬如這驅邪香囊,老王妃是連著繡了好幾個日夜才繡好……”她的母親是老王妃的陪嫁丫鬟,後來母親去了,便換了她伺候老王妃。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她都看在眼裏。老王妃明明十分在意關心王爺,麵上卻從不過多親近,她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如今見王爺並沒有怨懟,反而體諒了老王妃一片苦心,她實在替主人高興,才大著膽子說了這一番話。李鳳歧神色和緩,朝她點了點頭:“我都知道,你好好照顧母親。”倚秋聞言,這才又福了福身,轉身大步離開。待倚秋走後,葉雲亭就見李鳳歧將那隻香囊握在手心裏,輕輕摩挲著。他推著輪椅向前,邊走邊道:“老王妃整日悶在院中,隻有倚秋陪著,我瞧著精氣神兒都不太好。再過幾日便到酒宴,我第一次操辦經驗不足,怕到時候出了岔子,不若將老王妃請出來坐鎮?”若說先前他對這母子二人的關係還猶如霧中看花,在經曆了夢中所見之後,他便看得越發分明。這兩人的性子都太冷硬,再加上長久以來的疏離,如今湊在一起,便是有心親近,也實在軟和不起來。想著夢裏李鳳歧看見老王妃遺體時的悲痛欲絕,葉雲亭便垂了眸,他自己早早沒了母親,便尤其見不得李鳳歧與老王妃這般模樣。世間最痛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李鳳歧與老王妃都待他極好,他不介意在中間推一把。聽他這麽說,李鳳歧便抬眸看了他一眼,倒是沒像葉雲亭想得那般情緒低沉,反而還帶了兩分笑模樣:“也好,那就勞煩你多陪陪母親了。”他思索了一番又道:“母親給小弟取名‘含章’,必是希望他是個飽讀詩書才華橫溢的溫潤君子。可惜我卻隨了父親,半生征戰殺伐,恐怕與母親的期望背道而馳。”“倒是大公子芝蘭玉樹,倒是比我更符合母親的期望。”他眉眼含笑看著葉雲亭,緩聲道:“多了你這麽個兒子,母親雖然不說,但心裏肯定高興。”他說得在情在理,幾次見麵,老王妃言語上雖沒有過多表露對葉雲亭的喜愛,但每次給他準備的東西,都十分盡心。就譬如這次的香囊,給他的與給李鳳歧的,除開名字,別無二致。葉雲亭也正是感念這份心思,方才主動在中間撮合,想緩和母子兩人的關係。但他做是一迴事,從李鳳歧嘴裏說出來,卻總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意味。他不甚高興地皺著眉,心想“什麽叫多了個兒子”?李鳳歧該不是又在借機占他便宜?第36章 衝喜第36天 套路不管用了(一更)重陽之後, 葉雲亭果然如先前所說,去蘅陽院請了老王妃出麵,幫忙操持十五的酒宴。酒宴時間定在了十五這日, 大部分事宜都有下麵人操辦,又有朱烈與五更從旁協助,葉雲亭隻需總攬大局便可。隻是他們幾個都是男子, 酒宴當日卻還有女眷出席,諸多安排都不知是否妥當, 如今葉雲亭請了老王妃來坐鎮,倒是正好解決了這個棘手問題。老王妃荊釵素服坐於堂上,未施粉黛,但氣色瞧起來卻比重陽那日好了許多。她不緊不慢地翻看著葉雲亭遞過去的酒宴儀程冊子,點出來幾個問題叫下麵人一一改進, 才看向葉雲亭道:“這事本不該交給你辦, 也是辛苦你了。”曆來府中酒宴, 是當家主母操辦,大管事從旁協助。但王府遭逢大變,忠心的老管事被殺, 她又不理府中諸事。這擔子可不就得落到了葉雲亭身上。方才她細細翻閱了儀程冊子,發覺酒宴安排雖有不足, 卻都條理分明。尤其是冊子上那一手字, 如雲行流水, 纖間出,風骨灑落。字雖不連但氣候相通。叫人十分驚豔。老王妃出自涅陽沈家,沈家雖是以軍功立家,但祖輩一向看重族中子弟學識文采,她當年在閨中之時, 亦飽讀詩書,熟知四書五經。因此再看葉雲亭時,眼中便帶上了憐惜。這些年她雖然不理諸事,但並不代表她看不懂如今局勢,葉雲亭被送入王府衝喜,不過是因無人撐腰,枉做了犧牲品罷了。倒是可憐了他滿腹學識與通透心思。葉雲亭笑了笑:“談不上辛苦,大部分都是朱烈與五更在忙。”老王妃搖頭,略一沉吟後道:“左右我除了禮佛也無事可做,日後這府中事務便交於我吧,有倚秋幫襯著,我還能幫你們看顧幾年。”她看著葉雲亭的目光十分慈和:“含章他爹是個不守規矩的,這王府裏也就沒什麽規矩。你雖說是嫁入了王府,但也不必拿後宅婦人那套約束自己。”頓了頓,才又繼續道:“雖說不能科舉做官,但旁的事情盡可以去做。”她神情柔和地凝著葉雲亭,顯然是真心為他打算。葉雲亭聞言微愣,隨後心中劃過絲絲暖意,真心實意地道謝:“多謝母親。”老王妃擺擺手:“你自去做別的事吧,酒宴便交予我。不必在這陪著我白耗功夫。”葉雲亭有些遲疑:“母親莫要太勞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衝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繡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繡生並收藏衝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