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迴倒不是葉二公子親自來的,而是他的貼身小廝。小廝手臂上停著隻體格健壯的獵隼,身後還跟著兩個下人,合力抬著一籠灰兔子。“這是我們小少爺特地給王妃送來解悶的獵隼。你們小心些。”小廝本想親自送進去,結果守衛死活不讓進門,語氣便也不太客氣:“後頭這些兔子是跟山中獵戶買來的野兔子,也得小心喂養,每隔兩日要給一隻。”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見兩個守衛臉色越來越難看,才哼了一聲,掏出一本冊子來:“這冊子上記錄著獵隼平日的喂養之法,你們務必轉交給王妃。”守衛不欲與他起衝突,隻能捏著鼻子接過來。小廝跟著葉妄橫行霸道慣了,見不得這王府亂七八糟的規矩。將獵隼交給守衛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才揚長而去。兩個守衛憋了一肚子的氣,卻還是得將獵隼給葉雲亭送過去。不然怕葉妄知曉了,不會與他們善罷甘休。葉雲亭沒想到葉妄的動作如此快,隔了半日就將獵隼送來了,瞧見守衛手臂上那隻花白獵隼時,臉上的驚喜藏也藏不住。那獵隼沒少被葉妄帶到他院子裏炫耀,自然也認識他。等葉雲亭在手臂上包好了皮套,那獵隼便振翅而起,落在了葉雲亭的胳膊上。葉雲亭隻覺胳膊一沉,接著便有個毛茸茸的鳥頭蹭了蹭他。他順手給獵隼順了順羽毛,示意季廉將那一籠兔子安置好,自己則帶著獵隼進了屋。李鳳岐雖然未養獵隼,但也略通馴養之法,兩人花了兩日時間與獵隼熟悉之後,第三日傍晚,便將獵隼放了出去。這兩日,獵隼一直在院中盤旋,偶爾也會飛出王府,守衛見狀早已見怪不怪。葉雲亭站在窗邊,視線追隨著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的獵隼,輕輕籲出一口長氣。直到看不見獵隼之後,他方才關上窗,輕聲道:“希望信能平安送到。”李鳳岐此時正在挑揀藥材,聞言抬頭安撫道:“這獵隼機敏,又常常往來渭州,你不必太過擔憂。若是信件抵達,朱聞必會盡快想辦法給我們迴信。”說罷手中的藥材也剛好挑揀完了。這藥材是前日季廉出府買迴來的。為了掩人耳目,將兩人所需的藥混在了一起。帶迴來之後,李鳳岐再挑揀出來,一份是葉雲亭調理身體所用,一份則是李鳳岐壓製毒性所用。今晚,將是李鳳岐第三次泡藥浴。第二次藥浴時,他的上半身已有了些許知覺。這一次,李鳳岐調整了藥量,若是不出意外,他上半身應當能恢複如常。他將兩份藥材包好,遞給葉雲亭:“今晚勞煩大公子守著我些。”為了盡快壓製毒性,在經過兩次嚐試後,這一迴,他冒險加大了藥量,屆時所承受的痛苦和危險必然也更多。葉雲亭思及他的囑咐,擰眉道:“會不會太冒險了?”李鳳岐搖頭:“算算日子,母親也差不多該從榮陽迴來了。待李蹤收到了消息,他必定會有所行動。我必須盡快壓製住毒性。”葉雲亭見他神色堅定,知道勸說不動,隻能點頭應下。到了深夜,季廉趁著夜色悄悄將後廚溫著的水提了過來。他力氣大,提著兩大桶熱水也走得又輕又快。摸著黑來迴兩趟之後,便將半人高的浴桶倒滿了水。葉雲亭將藥材放入熱水中,待藥材浸透之後,試了試水溫,道:“可以了。”李鳳岐聞言除掉衣裳,隻留了一條褻褲,朝他微微頷首:“有勞。”葉雲亭便和季廉合力,將他抱起放入浴桶之中。水溫還很高,李鳳岐上半身已經恢複了知覺,入水之後臉皮就抽了抽,咬緊牙才忍過了一開始的燙意。葉雲亭等他坐定,便命季廉去外間守著,自己則搬了個凳子,在浴桶邊坐下,靜靜守著李鳳岐。李鳳岐說,第三次藥浴加大藥量,痛苦必會加深許多,若是他屆時撐不住暈了過去,便要葉雲亭將他叫醒。藥浴中途還要換兩次藥,持續一個時辰,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氤氳的水汽在房間裏彌漫開來,鼻端盡是濃烈苦澀的藥材味。李鳳岐嘴裏咬著布帛,時不時自喉間溢出一兩聲痛苦的呻吟。他搭在桶邊的雙手已被葉雲亭用布纏了起來,防止他同之前一樣傷到手。葉雲亭枯坐一旁,雖無法切身體會到他的痛苦,但看著他頸側與手臂上蹦出的青筋,也能想象出他有多痛。他有些焦灼地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李鳳岐。但看得越久,心裏就越難受。李鳳岐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根迸出的青筋,甚至每一滴滑落的汗水,都在昭示著他的痛苦。葉雲亭看得心跟著揪起來,他不敢去動李鳳岐,隻能強壓著擔憂輕聲道:“久坐枯寂,不如我給王爺念念書吧?”說罷就近將李鳳岐這兩日常看的那本醫書拿了過來,隨手翻到一頁,一字一句認真讀起來。第14章 衝喜第14天“春之溫病,夏之熱病,秋之瘧及痢,冬之寒氣及咳嗽,皆四時不正之氣也,總名之曰傷寒……”葉雲亭的聲音清正平和,一字一句讀來,如潺潺溪水落入池中,水花四溢間,透著一股春日的徐徐涼意。不疾不徐的語調聽在備受煎熬的李鳳岐耳中,連體內躁動都平息幾分。他艱難睜眼,滿頭滿臉的汗水黏在眼睫上模糊了視線,眨了眨眼睛,抖落汗珠,方才看清了青年認真的眉眼。葉雲亭微微垂首,手中捧著他常看的那本《儒門事親》,平和的眉宇間堆起淺淺紋路,兩瓣薄薄的唇有規律地張合著,那清淩淩的聲音便緩緩傾瀉出來,是十分認真的模樣。李鳳岐胸膛起伏,重重喘息數聲,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他身上。不隻是聲音,靜靜坐在那兒的青年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平和淡然的氣息,李鳳岐嚐試著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去,以忽略軀體上源源不絕傳來的痛意以及由這痛楚滋生出來的躁動和暴戾情緒。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熱,專心致誌念書的葉雲亭抬起頭,正對上他直勾勾的視線。不知道是水汽蒸得還是痛得,李鳳岐眼底血絲彌漫,眼睛乍一瞧上去通紅通紅,有些駭人。葉雲亭愣了一瞬,接下來放下書,拿起一旁的帕子替他將臉上密布的汗珠輕輕擦幹。擦拭的過程裏誰也沒有出聲,葉雲亭好像做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一般,替他擦完汗珠,放下帕子,又接著先前斷掉的地方繼續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