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裏天色黑得早,晝夜溫差也大,葉雲亭幹活時圖方便省事,隻穿了件薄薄的內衫,眼下忙活完了,才察覺冷意。他忙將外袍披上,搓了搓冰涼的手,心裏卻惦記著出去探查還沒迴來的季廉。開門朝外張望了一圈,院子裏靜悄悄的,除了蟲鳴鳥叫聲,沒半點動靜。兩個婢女不知道去了哪兒,已經沒了人影。葉雲亭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出去找人。他去旁邊的偏房尋摸了一會兒,找了幾盞燭台並兩床幹淨的被褥,便迴屋繼續收拾眼下就隻剩下李鳳岐睡得那張床榻沒有收拾了。既然決定了要上永安王這條大船,葉雲亭就不會輕易退卻。他把幾盞燭台點燃,照亮了昏暗的裏屋之後,便去折騰床上的病患。李鳳岐仍然昏迷著,從葉雲亭見到他開始,這期間他沒吃過一口飯也沒喝過一口水,更沒見醫官來診病喂藥。葉雲亭說不好他現在的身體如何,隻能先小心翼翼地將那床已經發了黴的被褥掀了,然後試探著伸手去解他的衣袍,準備先檢查一下他周身有沒有外傷。若是有外傷,就暫時不好隨意挪動了。葉雲亭先將浸染了血汙藥汁的外衫解開,待解到裏衣時,略有些底氣不足地瞧了一眼李鳳岐,見他還安然闔著眼,才輕輕籲出一口氣,道了一聲“得罪”。裏衣敞開,露出底下傷痕交錯的軀體。本來還有些尷尬的葉雲亭目光落在這些傷痕上時,唿吸便窒了窒。雖然早知道永安王年少從軍,曆經百戰,身上必然少不了新舊傷痕,但親眼看見這些縱橫交錯的舊傷時,還是難免生出一絲蒼涼之感。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北昭這些年四周群狼環伺,東夷有不臣之心,南越越發強盛,西煌更是野心昭著屢次犯邊。早些年時邊疆常有摩擦戰事,邊疆百姓深受戰爭之苦。但自從永安王孤身單騎斬殺西煌猛將之後,北昭軍心大振,二十萬邊關守軍在他的統領之下,如一道銅牆鐵壁,死死護住了邊疆百姓。就是最兇悍的西煌軍,也不敢再踏足邊境。邊關將士更是以入永安王麾下的玄甲軍為榮,玄甲軍黑旗一出,無人能與匹敵。可讓敵國聞風喪膽的北昭戰神,如今卻躺在自己的王府裏,被折磨得沒了人樣。葉雲亭深吸一口氣,重新給他將衣袍係好,而後起身深深朝他一躬,方才小心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李鳳岐是習武之人,身材高大,骨架比他幾乎大了一圈,他本來蓄足了力道,就怕一把抱不動,誰知道真將人抱在懷裏時,才發覺他輕得嚇人。背後的蝴蝶骨直突突地頂出來,硌得人發疼。葉雲亭今天已經不知道歎了多少迴氣,輕手輕腳地將他抱到窗邊的貴妃榻上放好,才去收拾一片狼藉的床榻。……李鳳岐是被冷醒的。上京的初秋,不似北疆一般刮麵生疼,它似一盆冰涼的水,將人包裹浸透其中,一直冷到骨子裏去。他勉力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並不在床榻之上,而是被放在平日裏小憩的貴妃榻上。貴妃榻正對著一扇窗,那陰冷的寒風便從窗戶縫隙裏唿唿地吹進來,直往人骨頭縫裏鑽。李鳳岐心裏嗤了一聲,心想李蹤這是嫌他死得不夠快,想再添把柴。竟然還如同幼兒稚子一般,使出這種下作手段。隻可惜他命硬得很,不會死,也不想死。他闔上眼睛,一遍遍默念兵法以抵禦這徹骨的冷意。隻是這迴沒等他背完半部兵法,便聽見了腳步聲。來人腳步聲沉而虛,應當是個年輕男人,沒有習過武,要是他猜得不錯,應是個文弱的書生。李蹤派這麽個人來,是又想出了新花樣來羞辱他?李鳳岐閉上眼裝作昏迷,暗中屏息凝神,等著對方靠近。葉雲亭換被褥換到一半,才想起來現在這個時節不蓋上被褥應該會冷,而且李鳳岐還是個病患,更吹不得風,才匆匆拿了薄被過來準備給他蓋上。等到了近前,就見他的嘴唇果然更白了一些。再摸一摸手背,更是冰涼沒有一點暖意。“是我疏忽了。”葉雲亭看著比先前似乎更虛弱蒼白的人,不由生出了歉意。他給李鳳岐把被子掖好,遲疑了一下,又將兩隻手伸進薄被下麵,抓住他冰涼的手給他捂熱取暖。看著李鳳岐越皺越緊的眉頭和越發蒼白的臉色,他心虛地小聲嘀咕道:“就隻是吹了一小會兒,你可千萬別再病了……”第4章 衝喜第4天那雙手伸進被子裏握住他的手時,李鳳岐差點沒崩住睜開眼睛。床邊的人在嘀咕些什麽他已經沒有心思去分辨了,全部心神都凝在了被握住的那隻手上。對方的掌心很柔軟,不同於他常年握刀滿手老繭,隻有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腹上有些許薄繭,估摸是常年握筆習字磨出來的。手上的力道不大,兩隻手將他的手包裹在其中,輕輕摩挲著,驅走了冰涼的寒意。竟然是在給他取暖。這不是李蹤派來的人。李鳳岐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對方的身份。應該是李蹤用來羞辱他的那個男王妃齊國公府上的大公子葉雲亭。早上他醒來時,給他擦臉的那人應該也是他。齊國公府裏的事他是知道不少的。葉知禮早年還未掌權得勢時,娶了大理寺卿王且的親妹,結果成婚不到兩年,王氏便難產而死,隻留下一子,便是長子葉雲亭。這事真要說起來,也怨不得葉知禮,但偏偏他在王氏死後不到一年,便續娶了如今的夫人殷紅葉。沒多久殷氏又有孕,生下次子葉妄,自此王家便與齊國公府斷了往來。北昭太宗立國之時,分一京五府十三州。一京是上京,五府則是雲容、汝南、隴右、涅陽、北疆五個都督府,每個都督府下分管數州,而其中又屬雲容都督府最為勢大,因其統領的陸州、中州、冀州三州,乃是京畿三州,曆來負責上京以及皇城的安危,雲容都督府這一任的大都督殷嘯之,更是天子近臣心腹,雖人不在上京,但卻絲毫不影響殷氏在上京之權勢地位。而殷紅葉,正是殷嘯之最寵愛的嫡親孫女。她比葉知禮小了整整一輪,據說當初不顧殷家反對,死活要給葉知禮做續弦,殷嘯之最為寵愛這個小孫女,雖然不滿但最終還是同意了這門親事。而葉知禮這些年來則借著殷家的勢,才終於爬到了如今的地位,從一個落魄無繼的邊緣國公,做到了權比宰相的中書令。得勢之後的葉知禮對續弦與次子倒是寵愛有加,但先頭原配留下的長子就成了多餘的那個。殷紅葉性情驕縱,雖不至於視這個繼子為眼中釘,但也不會待他多好。葉知禮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大多時候連門都不讓長子出,隻當國公府裏沒有這麽個人。按照舊例,葉雲亭為嫡長子,滿十歲後本該請封世子,但偏偏葉知禮一直以長子體弱不能榮寵太過為由拖著,拖到如今,竟直接把人給送進了這王府來給他衝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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