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我並不想隱瞞什麽。何況,我是來跟她辦離婚的。”

    方宏恩替梅若素打抱不平:“維克,我不清楚你們曾經發生過什麽,但連瞎子都看得出,她非常愛你。”

    “那是因為我離開了她,讓她不甘心。這並不是愛情,隻是為了爭一口氣。”林惟凱說這話時,異常冷靜。

    “她為了等你,拒絕所有的追求者,獨自撫養你們的兒子。你怎麽能說她不愛你?”

    “我們的兒子?”林惟凱頓了一下,問:“他小名是不是叫浩浩?”

    “我隻知道他的英文名叫傑克。”

    他歎了一口氣,望著方宏恩,清楚地說:“那不是我的兒子。”

    “什麽?”方宏恩張大了嘴,腦中一片紊亂,“你是她丈夫,兒子卻不是你的,這是怎麽迴事啊?”

    “說來話長。”他笑得落寞,“我和梅若素結婚時,她並不愛我,她愛的是另外一個男人。她懷了他的孩子,又不想當未婚

    媽媽,才答應了我的求婚。我當時因為愛她,原諒了她所做的一切,把那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疼愛。但是,我們的關係並沒有

    改善,她對我依然冷淡,並且提出了離婚。她根本不在乎我們的婚姻,她隻在乎那個男人和他的孩子……”

    林惟凱英俊的臉,因迴憶而變得沉鬱。

    “出國前,我委托我的一個好朋友幫我辦離婚手續,她遲遲不肯簽字。我這次到洛杉磯來,就是為了和她當麵談清楚,希望

    事情能有一個圓滿的解決。好了,該說的都說了,我要去上課了。”

    林惟凱站起來,夾了厚厚的書本就要往外麵走。

    身後,方宏恩突然叫住他:

    “維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五年前你為何不把手續辦了才出國,卻要委托別人?”

    他一愣,僵住了。

    “因為你心裏還是放不下她,無法對她真正狠絕,無法麵對你們離婚的事實!”

    第九章傷痕

    皮膚上的疤痕可以洗掉,感情上的創傷卻永遠無法複原。

    早晨,霧氣還沒完全散去。陽光斜斜地從樹頂照下來,穿過懸鈴木的樹杈落到地麵。

    林惟凱坐在公園的石椅上,望著不遠處幾個孩子奔跑的身影。

    男人過了三十,很多想法都會改變,開始厭倦熱鬧紛繁的世界,

    向往平靜安詳的家庭生活。白天,和妻子在林蔭道上牽手散

    步,去超市買迴沉甸甸的日用品;晚上,聽著孩子呢喃的夢囈,擁著妻子恬靜的笑容。這對別人來說是件尋常的事情,而他隻能

    在夢中迴味這一切,醒來後什麽都不是,什麽都沒有……

    林惟凱燃起一根煙,讓層層煙霧繚繞著自己。人在寂寞的時候,最能體味微妙的細節。煙的味道澀澀的,使嘴唇幹燥,卻有

    一種幹淨而冷淡的香。他第一次抽煙就迷上了這種香。那淡淡的苦澀、清香和疏離,頗似最初梅若素給他的印象。

    五年的時間並不短,她卻歲月無痕,依然年輕美麗,優雅動人。難怪方宏恩會對她一見鍾情……一見鍾情?那種年少時的衝

    動,像前世一樣遙遠。他現在知道,人的外表美不美,根本沒什麽實際的意義。一個漂亮的人,不見得就能擁有如美好容顏一樣

    璀璨奪目、經久不衰的愛情。

    林惟凱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未察覺一隻小皮球滾到了石椅下麵。一個小男孩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說:“叔叔,你能幫我撿

    那隻皮球嗎?”

    是個黃皮膚、黑頭發的亞裔男孩,盡管玩得灰頭土臉、汗水淋漓,仍掩不住一張漂亮的臉孔:濃黑的眉毛,慧黠的眼睛,長

    長的睫毛,透著活潑靈氣。

    林惟凱彎腰撿起了皮球,待要交還給他,卻做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動作——他從口袋裏掏出手帕,為那小男孩擦汗。

    “謝謝叔叔,你好帥喔!”小男孩接過皮球,一臉崇拜地望著林惟凱。

    林惟凱摸摸他黑亮的短發,溫柔地說:“媽媽沒告訴你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說話嗎?小心遇見壞人。”

    小男孩皺著眉,偏頭一想,又咧嘴笑了:“叔叔,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你幫我擦汗呢!”

    林惟凱覺得他的話天真好笑,想再說什麽,卻被一片孩子的唿喚聲打斷:

    “hurry,傑克!你還要不要玩?”

    傑克應了一聲,很有禮貌地衝他揮揮手:“叔叔,再見!”說完,立即飛奔而去,小小的身影像個精靈般在草地上躍動。

    林惟凱直覺地喜歡這個小男孩,那麽有教養、懂禮貌的孩子,不多見了。

    手機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惟凱,今晚你有空嗎?我想見你

    。”

    晚上九點,“牽手”咖啡廳。

    林惟凱推開門,一眼就看到梅若素。她正站在吧台前,和一個高大英俊的美國男人用英語低聲交談,看到他進來,她對那男

    人說了一聲“sorry”,向他的方向走過去。

    梅若素今晚的打扮有些特別,烏黑的長發在腦後綰了個發髻,著一襲粉紅色的中式旗袍,臉上化著精致而淡雅的妝。當她穿

    過咖啡廳時,引來不少人轉頭注視,那個美國男人熱切的目光更是一直膠著在她身上。

    坐下後,林惟凱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來,是談離婚的事嗎?你都考慮好了?”

    “難道我們之間除了離婚,就沒什麽可談的?”她輕蹙著眉梢。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說:“你想談什麽?談你的咖啡廳?聽說,你父親的生意做得很大,不會養不起你吧?你為何還要開這

    間巴掌大的咖啡廳?”

    她就等著他開口:“別人也許不懂,但你一定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也許你想過過當老板的癮。”

    她看著他,目光灼灼發亮:“惟凱,你在日記裏說過的,如果不做律師,你會開一間咖啡廳,隻賣自己喜歡的幾種咖啡,隻

    放自己喜歡的老歌,每天呆坐在窗前迴憶往事。”

    “你看過我的日記?”

    她靜靜點頭。

    他的心猛地跳了幾下,但一瞬間又恢複了原樣。

    “你難道不知道,偷看別人的日記,是非常不道德的行為?”

    “對不起,惟凱。日記是爸爸給我看的。”

    “爸爸?”他揚眉望她,譏誚地問,“是你爸爸還是我爸爸?”

    “是你爸爸,也是我爸爸。”

    “是嗎?我可從沒聽你叫過他一聲爸爸。我和你之間的事情,你一向都分得很清楚。”

    “惟凱,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這根本不是你!”

    他忍不住嘲諷道:“你知道林惟凱是個怎樣的人?你何曾了解過他?”

    “我當然了解。林惟凱溫柔、善良、寬厚、仁慈、大度、深情,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可惜,你嘴裏的那個絕世好男人早就不存在了。”

    “惟凱,你騙我,你沒有變,你永遠不會變!”

    “梅若素,你太天真了。這世上根本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

    “有些人的愛情就一輩子都不會變。”

    “是啊,尤其是十幾歲就定終身,青梅竹馬的那種。”他依舊是那樣諷刺的語氣,“比如你對白淩霄。”

    她弄清楚他話裏的意思,立刻有一種被刺傷的感覺,臉一陣紅、一陣白地說:“惟凱,我和他早就成為過去時了。不然的話

    ,我也不會來美國。”

    “真的過去了嗎?那這是什麽?”林惟凱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左手,很粗魯地擼起她的袖子。

    梅若素忽然想逃,卻被他緊緊地抓住了。

    “你為什麽怕了露出你的手腕?又為什麽要戴著這條銀鏈?”

    “你真的想知道?”她恢複了鎮定。

    他突然放開她的手,滿臉疲憊。

    “這些早就不關我事。”

    但,她已經摘掉那條銀鏈,光潔圓潤的手腕上,露出一塊凹凸不平的傷疤。

    “出國前,我想洗掉他的名字,不料留下了疤痕。也許,美國這邊的技術會好些。”

    林惟凱盯著她手腕上的傷疤,雖然早已愈合,仍有些讓人驚心。然後,他抬起頭來,驚異的神情消失,隻剩下漠然的凝視。

    “沒有用的。皮膚上的疤痕可以洗掉,感情上的創傷卻永遠無法複原。”

    她愣了一會兒,緩緩開口:“惟凱,我隻想問一句,你還愛不愛我?”

    “不愛,早就不愛了。”林惟凱冷酷地說,站起來,“以後不是談離婚的事,請你不要再找我!”

    扔下這句話,他決絕地走出了咖啡廳。

    梅若素仍然坐著,一刻也不放鬆地盯著腳下的那塊地毯。她感覺胸腔深處有一股濃重的寒意,由內到外一寸寸都凍僵了——

    再不會笑,不會哭,不會思想,不會愛……

    “憂鬱的女神,你一個人坐在這兒想什麽?”那個美國男人走了過來。

    她費力地轉頭看他,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卻以失敗告終。

    “是那個男人傷害了你嗎?”他在她身邊坐下來,“沒關係,到我身邊來吧!茱麗葉,我愛你,我會給你幸福的!”

    “不要這樣。西蒙,我們隻是朋友。”她覺得頭疼,希望他什麽話都別說。

    但,西蒙仍然滔滔不絕。

    “嫁給我吧!我有足夠的能力給你幸福。我要帶你去巴塞羅那,去維也納,去羅馬,去巴黎,去任何一個可以讓你忘記痛苦

    的地方!”

    “sorry!我什麽地方都不想去,我隻想迴家。”

    迴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如往常一樣,客廳裏亮著壁燈。不管她多晚迴來,父親都會為她留下一盞燈。

    想到父親,梅若素冰冷的心才有了一絲暖意。

    上了二樓,她在傑克的臥房外停住,推開門,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傑克擁著被子,睡得很香,唿吸細碎平穩。

    她俯下身子,愛憐地在兒子緊皺的眉心吻了一下。傑克臉上最像林惟凱的地方,就是兩道濃黑的眉毛,連時常皺眉頭的神情

    都很像。

    “爹的!”傑克突然發出一聲囈語,伸出兩條胳膊抱住了她。

    一股惻然的心酸,令梅若素動容。她一動不動,任兒子緊摟著自己,重新進入夢鄉。

    爹的,爹的……什麽時候,他才能和自己的爹的相見?

    第十章金玉良言

    她隻想擁有他,能多久算多久。

    淩晨兩點,方宏恩被梅若素的電話吵醒。

    “宏恩,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她在電話那一頭問。

    “是有一點。”他看了看牆上的鍾,“小姐,我明天還要上班!”

    “對不起,我睡不著,想找個人聊聊。”

    他歎了口氣,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哀歎:“維克說你是個自私任性的女人,我還不相信,看來他沒有冤枉你。”

    “惟凱他真是這樣說的?”她屏息問。

    “嗯。”方宏恩強打起精神,“他還說,你不愛他,又要嫁給他,然後生了別人的孩子……我很理解維克的心情,誰願意戴

    綠帽子?”

    她沮喪地說:“我當時是做得很過份。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維凱愛我。他從來沒說過……”

    “他是隻做不說的那種男人嘛!”這一下,方宏恩的睡意全跑光了,認真地說教起來,“其實,不光是維克,很多東方男人

    都這樣。一個男人遇上了你,就情意綿綿地說愛你,並百依百順地討你歡心,這裏邊肯定有水份。中國男人的真愛都是埋在心底

    的,絕不

    會輕易說出。男人的愛沉默是金。”

    “沉默是金?”她停了半晌,“你好像不是這樣的人。”

    “怎麽不是?我從來都沒說過‘我愛你’。最深沉的感情往往以最冷漠的方式表現出來,而最輕浮的感情常常以最熱烈的方

    式表現出來。‘我愛你’三個字經常掛在嘴邊的男人,不見得動了真情。外表對你冷漠的男人,也許愛你愛得最深。”

    “真的?”她問。

    “我這是金玉良言,絕對不會錯。”

    “好了,不打擾你休息。”她想掛電話。

    “哎,等一下。”他著急地叫,“傑克到底是誰的兒子?”

    “當然是惟凱的。”她覺得他問得莫名其妙。

    “可維克說不是。你們之間一定有誤會,你應該和他說清楚。”

    老天,竟有這種事情?

    她冷靜下來:“謝謝你,宏恩。我知道該怎麽做。”

    梅若素決定去南加大找林惟凱。

    她化了個淡妝,換上了一身素淨的羊毛衫和牛仔褲,頭發高高地紮在腦後,很像一個秀雅的大學生。路過花店的時候,她特

    意買了一束玫瑰花。捧著玫瑰花,她覺得自己有點談戀愛的感覺了。

    雖然結過婚,還有兩個孩子,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談過一次戀愛。當初和林惟凱約會,隻是“戀”卻沒有“愛”。而現在……

    希望不會太遲!

    很快,梅若素就找到了林惟凱住的公寓。樹木掩映中遠遠瞧見一屋燈火通明,還有隱約的音樂聲。

    音樂聲?猶豫了一下,她按響門鈴。林惟凱出現在鑲著鐵皮邊的木門後麵。

    梅若素囁嚅著:“惟凱,我……”突然就沒了聲息,像停電一般。

    一個女孩輕輕巧巧地走過來,站到惟凱身旁。一肩烏黑發亮的長發,一雙盈盈波光的杏眼,白裏透紅的肌膚,小巧玲瓏的身

    材,粉麵嬌色,亭亭玉立。

    “維克,有客人來了?”那個女孩說一口標準國語,聲音是俏生生的甜脆。

    林惟凱迴過身去,扶著那女孩的肩膀告訴她:“葉雯,這是我跟你提過的梅若素。”

    “你好!”葉雯綻開柔美的笑容。

    空氣一下子凝結住了。

    梅若素無法言語,直直地瞪著那個陌生的女

    孩。

    這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類型,清純可人,溫柔嬌美,襯著高大俊朗的林惟凱,一對璧人,天造地設。

    知道惟凱有女朋友是一迴事,親眼見到他的女朋友,又是另一迴事。梅若素的心驟然下墜,沉到最底、最深……

    “進來坐啊!”葉雯依然笑意盈盈。

    “哦,不了,不打擾你們……”不及思慮地,她轉身就跑,手裏還握著那束玫瑰花。

    梅若素匆忙地穿過樹林,身後仿佛有腳步聲傳來,她跑得更快了,倉皇而狼狽。

    站在馬路上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麽。

    她的老毛病又患了——每當遇到自己無法應付的場麵,隻會逃避。

    但,不逃避又如何?難道看著惟凱和那個葉雯卿卿我我?迴想起剛才那一幕,她的心一陣陣絞痛,連唿吸都變得困難。

    梅若素靠著樹站了一會兒。月光從樹縫裏瀉下來,照著她手中的玫瑰花。

    她將紅色的玫瑰花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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