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伶的一個

    人……’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我會的。媽,我會照顧她。’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嘴角竟露出一絲笑紋:‘這我就放心了。’

    繼母像是在交待遺言。我當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從今天開始,她就陷入了昏迷狀態。”

    “父親告訴我,繼母還有一個未了的心願——臨終前,她想見梅若素的生父一麵。我內心很是震動,問父親:‘你答應了?’父

    親點點頭:‘我已經聯係上了他。’

    自己身患絕症的妻子臨終時,想見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我看著奔波操勞得麵頰凹陷、胡子拉茬的父親,為他感到不公平。父親

    卻拍拍我的肩膀,說:‘這是你繼母最後一個心願,我怎麽忍心拒絕?惟凱,寬容也是一種愛。’

    話雖這樣說,換作是我,恐怕很難做到,除非我不愛那個女人。

    如果終其一生,我都無法得到她的心,我會在那之前主動放棄。”

    “我終於見到了梅若素的生父。他的身材高瘦,儒雅的氣質,安閑的態度,眼中卻有著超齡的憔悴和蒼老。

    一個陌生的男人,卻又像是似曾相識。因為他一直根植在梅若素的心中。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撲在他懷裏哭得像個孩子。我

    多麽希望有一天她也能靠在我的肩頭,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我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妒意。這世上有跟嶽父吃醋的女婿嗎?有,我就是!”

    “繼母今天去世了。悲痛之餘,我還感覺到失望。因為在最痛苦的時候,梅若素並未選擇我的胸膛作為擦拭淚水的位置。她向我

    轉過身來,麵孔已恢複了平靜。她不需要我的陪伴,更不需要我的安慰。

    晚上,我無法入眠,在床上不斷翻騰輾轉。一片寂靜中,聽到她在隔壁大聲哭叫。我知道她又作噩夢了,連忙趕過去,聽到她叫

    媽媽和浩浩。她很快醒來,我問她是不是碰到什麽事,她的迴答是沒有。聽了她的話,我覺得心如刀割。我不明白,她為什麽總

    把我關在心門之外?”

    “我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不,是她對我說的話越來越少。有什麽心裏話,她不會對我說,總是跟她父親說。我們像同居在一個

    屋簷下的陌生人。”

    “自從繼母去

    世後,她常常早出晚歸,已經持續兩三個月了。我不想過多幹涉她的自由。”

    “今天起床後,我感覺頭痛,全身發熱,打電話向律師事務所請了假。楊小姐晚上來看我,說事務所曾有人看到她經常跟一個三

    十歲左右、五官清秀的男人在一起。我猜想那一定是白淩霄。

    她半夜才迴來,仍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我壓製不住胸腔裏的鬱悶和嫉妒,把她和白淩霄在一起的事抖露出來。她絲毫不感覺

    羞愧,反而要我放了她。原來我的愛,對她竟是一種禁錮!那一刻,我好像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我死命握住茶幾上的玻璃杯,

    看著玻璃在手掌中裂成了碎片,就像我的心一樣。

    她嚇得臉都白了,撲過來問我痛不痛?我想告訴她,傷口不痛,可是心很痛,痛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她要自由,我就還她自由好了。但與其她離開,還不如我走,把溫暖的屋子留給她吧。我向她母親承諾過要照顧她一生一世,

    現在做不到了,我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外麵飄泊。最起碼要給她一片遮風擋雨的屋頂。”

    “人家說哀莫大於心死。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以前,我打電話給她,謊稱今天是我的生日,想要見她最後一麵。

    她迴來了,手裏拿著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她居然不記得我的生日!很久以前一個女孩曾經說過:當你在乎一個人時,一定會千方

    百計打聽他的生日,並記住這個有意義的日子。

    她最後的迷糊和粗心,將我對婚姻僅存的一點幻想都全部抹去。

    我想我已知道答案。這場婚姻,我根本是在賭,一開始就知道是必輸的遊戲,隻是我已忘了理智。

    迴首兩年的短暫婚姻,浮上腦際的竟是陸遊的那闕詞: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

    索。錯,錯,錯。”

    “為這份感情,我付出了一切,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到頭來卻一無所有,裏子和麵子都輸光了。我隻能選擇遠走他鄉。”

    覺悟

    寒冷寂靜的夜裏,她隻能孤獨地醒來。

    關上計算機,梅若素取出那張軟盤,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售樓部。

    出租車停在林澍培家樓下。

    她敲開了林家的大門,麵對著一臉意外的林澍培,突

    兀地問:“惟凱在哪裏?渥太華、溫哥華還是多倫多?”

    林澍培的臉上恢複了平靜。他把她讓進客廳,說:“進來坐吧。”

    “爸爸,請您告訴我!”她的神情十分焦慮。

    他微愕。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爸爸。

    “我隻知道惟凱去了加拿大,不知道他在哪個城市。”

    “惟凱竟然連你都不告訴!”梅若素完全失了主張,臉上閃現迷亂和震動,“他是故意的,他不想讓我知道!”

    “為什麽問他的地址?”林澍培問,“你看了他的日記?”

    “我……我無法形容惟凱對我的意義,也無法形容失去他的感受……”隱抑不住的痛苦令她哽咽。她的眼光從他臉上移開,深深

    吸一口氣,說:“爸爸,我不想為難您。但我真的想知道,他在哪裏?過得好嗎?”

    “請相信我,我確實不知道。你問問邵剛吧,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林澍培的話提醒了梅若素。她立即拔通了邵剛的電話。

    電話那頭,邵剛的語氣冷若冰霜:“我不知道惟凱在加拿大的地址,即便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為什麽?”

    邵剛的話尖銳而不留情麵:“為什麽?梅若素,他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拋家舍業,遠移他鄉,一個人躲到加拿大去舔舐傷口。

    他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請你放過他!”

    “這是他說的?”她心中淒淒惶惶的。

    “是的。惟凱臨走時說,之所以出國,就是要費盡心思毀掉你在他生活中的印跡,徹底將你從內心深處驅逐出去。”

    電話掛了,傳來嘟嘟的忙音。她緊緊地握著話筒,完全沒意識到要鬆開。他出國……是為了徹底遺忘她?惟凱真是這樣說的嗎?

    梅若素抬起頭,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林澍培的臉。

    “非常抱歉打擾您……爸爸,我走了。”

    林澍培無言,把她送到門口。她忽然迴過頭來:“爸爸,惟凱的生日是不是5月8日?林家是不是真的有隔代遺傳的白癡病史?”

    “惟凱一直希望你問我,你為什麽現在才問?”林澍培表情落寞。

    “爸爸,我錯了,錯得離譜!”說完,她奪門而出,奔下樓去。

    什麽時候,外麵下起了雨。

    她走進雨中,沁涼的秋風夾著

    細雨,撲在臉上、身上。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雨水把頭發淋濕了,順著臉頰滑下來,分不清是雨是淚。她才想到要打車。

    出租車上放著音樂,竟是陳百強的那首老歌:

    “……一生何求?迷惘裏永遠看不透。沒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她的額頭抵住車窗,淚水滔滔而下。

    原以為自己再也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而當失去的痛楚令她覺悟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曾經擁有的。

    傍晚,迴到空無一人的家中。

    她打開客廳的燈,一眼看到雪白的布藝沙發上,那攤暗紅色的鮮血。

    她慢慢走過去,用手指觸摸著已經幹涸的血漬,恍若觸到他的心傷。

    在最痛苦的時候,他寧願傷害自己,也不忍心傷害她。

    如果不是對一個女人愛到發狂的地步,有哪個男人會這樣做?

    一直以來,他對她太好太好,好到他隻關心她,而不用她付出一丁點的迴報。

    她怎麽就沒意識到,身邊這個男人在執著地愛著她呢?

    她迴想起最後那個晚上,臉上濕濕的東西,應該是他的淚。

    要怎樣一次次的傷害,才能讓一個男人對愛情徹底絕望,才能讓一個男人默默流淚?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

    梅若素躺在床上,清楚地感覺到床鋪的冷硬,棉被的單薄,和因冰涼而失去知覺的雙腳。

    她掙紮著坐起身,拉開床頭燈,服下了兩顆安眠藥。

    重新躺下,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她很快跌進了那個熟悉的夢境。

    她置身於莽莽荒原中,有輕煙或薄霧籠在眼前。她在霧中奔跑,似乎在尋找什麽人。周圍除了自己的喘息,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她困難而費力地邁著步子,感覺出路就隱藏在霧中,卻一直找不到。

    忽然,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歎息,悠長、深沉、男性的歎息。

    她驀然迴首,看見林惟凱站在一大片白花花的陽光之中,朝她凝望。就像她第一次見他的情形。

    這次,她想將他看清楚。可是,陽光隱去了,薄霧飄過來,他的臉漸漸變得模糊。

    不,不要!她朝他拚命地奔過去,摔倒了又爬起來。

    林惟凱給她的是一個遠去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直到完全消失在霧中……

    梅若素醒來,冷汗淋漓,全身毛孔張開,痛楚與虛弱自心底升起。

    原來,她在夢中一直尋找的那個人,不是白淩霄,不是父親,而是林惟凱!

    她想起他的懷抱,那麽溫暖,那麽寬闊。每當她深更半夜從噩夢中驚醒,都是他把緊緊擁在懷裏,溫柔地撫慰著她。

    而現在,這樣寒冷寂靜的夜裏,她隻能孤獨地醒來。

    有一種不知來自何處的疼痛,泛濫到全身。

    她蜷著身子,把臉埋在被子裏,無助地痛哭起來。

    記憶裏,從小到大,她沒這樣絕望地哭泣過,哭到整個人都掏空了。

    如果眼淚能夠換他迴來,她甘願做“還淚”的林黛玉。

    彷徨

    我現在才知道,我的生命裏不能沒有他。

    因為睡眠不足,頭脹著痛,梅若素到下午才去上班。

    剛接待完兩個客戶,就聽同事說,外麵有人找。

    她走進會客室,是白淩霄。

    他一見她就問:“孩子拿掉沒有?”

    這些天太傷心,她幾乎忘了這事。

    原來,這不是上天的捉弄,而是命運對她的恩寵——讓她在惟凱走後,還能擁有他的孩子。

    “我不會拿掉他,我要這孩子!”她堅定地說。

    “你腦子壞了?”白淩霄氣急敗壞,“你和林惟凱都離婚了,還要他的孩子幹什麽?”

    “我們沒有離婚。我根本沒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她說著,露出了自惟凱走後的第一個笑容。

    那笑意如電光石火,神秘而又美麗,讓他的聲音充滿疑懼:

    “你還想跟他在一起?”

    “是的,我要找到他,我要對他說抱歉。”

    白淩霄靜默了好幾分鍾,臉色變得蒼白。

    “那麽,在你走之前,請把浩浩留下來。”他陰沉地說。

    “為什麽?”她也變了臉色。

    “因為我是浩浩的爸爸。”

    “你不是!”梅若素忍不住說,“你盡過一天作父親的責任嗎?我懷孕的時候,是惟凱在身邊照顧我;浩浩出生的時候,是惟凱

    第一個迎接他。他才是浩浩真正的爸爸!”

    “不管怎麽說,浩浩是我唯一的兒子,我絕不讓

    他姓林!”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你跟我在一起,完全是為了浩浩。”

    “你胡扯些什麽?”白淩霄把身子傾向她,抓住她的手腕,“若素,我愛你,也愛浩浩。你把孩子打掉,嫁給我。我們一家三口

    一定會很幸福!”

    她掙脫他的手,猛烈地搖頭:“淩霄,我們不可能了!以前,在一年以前,或許可以。現在,我辦不到!”

    白淩霄瞪視著她,唿吸急促起來。

    “為什麽辦不到?”他的臉上毫無血色,“你愛上他了?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竟一點不知道!”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我的生命裏不能沒有他!”

    “既然這樣,把浩浩還給我,”他咬牙說,“你去加拿大跟他作恩愛夫妻吧!”

    “淩霄,”梅若素叫,“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搶走我的兒子!”

    “別忘了,你肚子裏不是還有一個嗎?”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兩個孩子之中,你隻能選擇一個!”

    說完,他拉開會客室的門,走了出去。

    整個下午,梅若素的腦子裏始終轉著白淩霄的話,人也顯得恍恍惚惚的。

    她了解白淩霄的性格,為了浩浩,他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她絕不可能迴到白淩霄身邊去。但要放棄浩浩,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通常女人在沒主意的時候,總喜歡聽天由命。

    抽屜裏恰好有一副吉普賽遊戲撲克。她根據引簽的提示抽出了自己的命簽:

    “堅強將帶來幸福,切勿彷徨不定。”

    這是什麽意思?

    怎樣才能算堅強呢?是說堅強一點不要怕白淩霄的要脅,還是說堅強些接受失去惟凱的現實?

    梅若素更加糊塗了。

    看來,上天也幫不了她。路,隻能靠自己走。

    但是,腳一旦跨出去,就沒有迴頭路,她該如何抉擇?

    梅若素走出售樓部。

    外麵,這個城市最寒冷的冬天已經降臨。

    一輛一輛的汽車閃著白亮的車燈從她的身邊開過。

    夜已寒,路人行色匆匆地往家裏趕。

    她卻像個遊魂似地在街頭晃蕩。

    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

    ,她才能,才能找到自己的歸宿——一個溫暖而安穩的家?

    她是有家,但沒有了林惟凱,那個家毫無意義,隻是一座空空的房子,與窒人的死寂。

    到王大媽家接了浩浩,帶他到肯德基吃炸雞腿。當天很晚,梅若素才迴到家中。

    洗完澡,正想上床,卻聽到門鈴響。

    她開門,站在那兒的竟是梅鴻鈞!

    她有些錯愕,還沒想到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

    進了屋,坐在沙發上,她等著父親開口。

    他卻用了解一切的神情靜靜地望著她,這樣的目光令她淒惶、酸楚。

    “爸爸,您什麽時候迴來的?”她竭力使語調顯得平和。

    “今天下午。”他在她身邊坐下,“剛下飛機,就聽到惟凱出國的消息。”

    “是繼父告訴你的?”

    他並不迴答,盯著她的臉,關切地問:“你的眼睛怎麽又紅又腫?是不是哭過了?”

    一直刻意隱藏的尖銳痛苦,突然之間潰決,如洶湧的洪水,泛濫成災,令她無法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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