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

    懷孕的女人會變得脆弱,梅若素也不例外。走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她心裏突然升起一個強烈的欲望:她想和白淩霄見上一麵。

    她走向路邊的ic電話亭,拿起話筒,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才響了兩下,就接通了。白淩霄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透著幾分漫不經心。

    “喂。”

    “我是梅若素。”

    他好像怔了一下,然後,聲音變得急促起來:“若素,你在哪裏?我這幾天一直在找你.什麽事都好商量,你怎麽可以說走就走……”

    “下午能出來一下嗎?”她突然打斷他,一手撫摸著依舊扁平的腹部,溫柔而清晰地說,“我想見你。”

    他們約在街心花園見麵。

    梅若素坐上了一輛出租車。車子開得很慢,一路上都在塞車。她忍受著讓她惡心的汽油味,坐在車裏,昏昏欲睡。白淩霄的笑容在眼前晃動,亮著兩顆虎牙,離得那樣近,仿佛觸手可及。當她向他伸出手去的時候,一個急刹車,梅若素清醒了。

    “小姐,到了。”

    她望著車窗外,白淩霄站在梧桐樹下,正焦急地張望著。

    依舊俊挺的身材,依舊清秀的麵容,依舊一副江南才子的動人模樣。時間在他身上,仿佛停止了流淌,他還是八年前那個誌得意滿的少年。

    這場情愛對他來說,隻是手腕上那塊淺淺的疤痕,雖然看上去醜陋,摸上去有點凹凸不平,卻無傷大雅。而她卻為此改變了一生——她的手腕上刻著他的名字,她的肚子裏懷著他的骨血。雖隻有一顆綠豆那麽大,但他會慢慢地長大,長成一個漂亮的小男孩,有兩顆像白淩霄那樣可愛閃亮的虎牙。

    那一刻,她決定了,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她轉過頭來,平靜地對司機說:“掉轉頭,迴去吧。”

    出租車司機沒有動,從後視鏡裏瞪著她。

    他大概覺得這個女人有病,巴巴地坐了三個小時的車,在這個城市沒呆一會兒,連車都沒下,就要往迴趕。

    “放心,我會加倍付你車費。”她隻是想見他一麵,哪怕是隔著玻璃窗看一眼也好。

    出租車調了個頭,往來時的方向駛去。坐在車裏的梅若素,看見白淩霄仍站在原地,晌午的陽光透過樹隙,落在他身上。他們之間的距離一度很近,後來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變

    成一個模糊的黑點。

    他不知道,她曾經迴來過。更不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

    相親

    我一直等的那個人,就是你。

    齊眉從公寓搬出去,和邵剛同居了。

    現在這事司空見慣,沒有人會在意。隻是在別人眼裏,從未結過婚,甚至沒戀愛過的梅若素,忽然挺了個大肚子,或者一天竟生下個孩子來,那才是爆炸性的新聞。

    這天夜裏,她作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一個小小的女孩,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屋子裏。她推開每一扇緊閉的房門,急切地尋找著一個人。

    “爸爸……”

    她叫喊著驚醒,望著窗外明澈的月光照進屋裏,才發現那隻是一場夢。輕撫著自己的腹部,她下了決心,要給孩子找一個爸爸(當然隻是名義上的),給他設計一個能夠正正當當迎接他出生的家。

    為了這個孩子,梅若素決定結婚了,盡管這違背了她的意願,盡管結婚對她來說,是件麻煩而多餘的事。

    醫生說,她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再過兩個月就會被人發現。她一定要在這兩個月內找一個男人,馬上與他結婚,等孩子順順當當生下來後,又立即與他離婚。那樣,她和白淩霄的孩子,將名正言順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像其他的孩子一樣,而不必背著私生子的“罪名”。

    但是,誰能作他的爸爸呢?這個人不能太精明,也不能太愚鈍,至少不能讓她討厭。而且,這個人不能太自私,不能是那種占有欲太強的人,否則一年後他死乞白賴地不肯離婚,讓她一生困在無愛的婚姻裏,豈不冤哉?

    生平第一次,梅若素對身邊的男人留意起來,卻沒有一個人能讓她滿意。

    現在,隻剩下相親一條路了。

    碰巧那天,齊眉到公寓來找她,說幫她物色了一個男朋友,人長得很帥,身高一米八五,還不戴眼鏡,是絕對的白馬王子。

    如果是過去,梅若素對這事一點也不上心。畢業這兩年,別人為她介紹了不下一打的男朋友,她一個也沒見過麵。每次都是人家剛一開口她就推拒了。而這迴,她耐心地聽了進去。

    齊眉以為仙女終於動了凡心,一下興致全上來了。她激動得臉紅,聲音帶一絲顫抖地說:

    “怎麽?這麽好的條件你也動心了!告訴你,他是邵剛的大學同學,屬於英俊瀟灑、事業有成的那種。我第一次看見他時是絕對的驚豔。聽說他

    也一直沒找女朋友,我就想你們倆不是很好的一對嗎?按理說,他這樣的人材不該找不到對象,肯定是像你一樣心比天高,眼睛長在頭頂上。說不定,他一直等的那個人就是你,而你一直找不到的就是他呢!星期天上午九點,夢緣咖啡廳。怎麽樣,若素,你去不去?”

    聽了這篇羅裏羅嗦、語無倫次的話,梅若素唯一感興趣的,是那人對婚姻也不怎麽熱心,正符合她孩子未來父親的標準。更重要的是,她隻有兩個月的期限,不能再等了。

    於是,她在齊眉熱切的注視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齊眉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臨走時,還在梅若素耳邊再三囑咐:

    “見麵那天,你一定要穿漂亮一點。戀人間的第一印象最重要,要不然怎麽會有一見鍾情呢?”

    一見鍾情?梅若素嗤之以鼻。

    白淩霄是她十六歲時就認識的,經過了這麽多的波折,還是沒有真正擁有他,她怎麽會相信“一見鍾情”呢?像這種第一眼就對人產生愛情的事,隻有瓊瑤小說裏才有!

    話雖這樣說,星期天早上,她還是花了很長時間打扮。畢竟這是她的第一次正式約會。她希望對方能看上自己。

    到了夢緣咖啡廳門口,她才想起來,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穿什麽衣服。她唯一知道的——他是個很帥的男人,不戴眼鏡。

    不戴眼鏡,這算什麽優點?白淩霄就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一樣風流倜儻,英俊瀟灑。

    但一進咖啡廳,她就知道誰是他了----有個男人一見到她,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抬眼看過去,那人足有一米八五高,穿著一套深色的名牌西裝,脖子間係了一條斜紋的淺黃色領帶。濃黑的眉毛下有雙斂光深沉的眼睛,挺直剛毅的鼻梁,性感而略帶笑意的嘴唇……瞬間,她周身像通了電似的,身子微微一震。

    “林惟凱,是你?”她脫口而出,直唿其名。

    “是我。”對方微微一笑,坐下,然後繼續盯著她說:“很榮幸,你還記得我。”

    她怎麽不記得他?那天差點沒被他嚇掉半條命。可是,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將她的驚疑看在眼底,一字一句地說:“我們今天是來相親的,你忘了嗎?”

    相親?她腦子裏靈光一閃:“你早就知道是我,對不對?”

    “嗯。”他點頭。

    “那你為什麽還要來?”

    “因為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你就是我一生中要等的那個女孩,我已等了她很久……”

    “沒那麽快吧?”她毫不猶豫地打斷他。

    “不!對愛而言,時間的快慢是毫無意義的。像你這樣優秀的女孩,一定會明白而且同意我的看法。”

    “你覺得我很優秀嗎?”她問。

    “你不覺得你優秀嗎?”他反問,略停一下又說,“從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很驕傲,骨子裏透出的驕傲。在認識我之前,你周圍的那些男人,沒有一個能夠打動你的心。”

    真不愧是當律師的,他說話的口氣咄咄逼人,好像要先用氣勢壓住她似的。

    梅若素不動聲色地望著他,聽他繼續說:“這其實是你過於自尊的一個表現。你將所有的人拒之門外,想把自己藏匿起來……”

    他那冷硬而帶刺的話有些傷人,使她忍不住霍地轉身,準備拂袖而去。

    “等等!”他跟著她站起身,“我還有一句話沒說完。”

    她慢慢站住,掉頭看著他。

    他把頭埋進雙掌裏,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訕訕地笑著說:“告訴你吧,你的這種過分驕傲和自尊,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誘惑呢。”

    梅若素一句話也沒說,倉皇逃離這個可怕的男人,這個充滿“陷阱”的地方。

    記憶中的父親

    時空的距離,割不斷我對你刻骨銘心的思戀。

    梅若素出了夢緣咖啡廳,直接去找齊眉。

    “那個林惟凱,真是邵剛的大學同學?”

    “當然。”齊眉盯著她,臉上滿是興奮、期待的神情,“怎麽樣?有沒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她有點啼笑皆非:“你知道他是誰?他爸是我媽的現任丈夫!”

    “這樣一來不是更好?親上加親,要不怎麽叫緣分呢!”

    梅若素可不這樣認為。不錯,林惟凱是長得很帥,就像某個大明星:輪廓分明的臉,壯偉的身型,高大俊朗,氣宇軒昂。如果她是一個淺薄幼稚,而又初涉愛河的小妞,今天一定會為他的英俊所傾倒,更會被他的冷峻所鎮服。

    但,她要的不是一個情人,而是一個能幫助社會承認她孩子的臨時丈夫。林惟凱和她家人的關係太密切了,即使今後她和他離了婚,也是斬不斷的姻親。不,他不合適!

    “告訴他,我們不可能。”梅若素說完這句話,就逕直離開,扔下齊眉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臥室的門開了,邵剛從裏麵走出來。他揉了揉齊眉的短發,安慰她道:“沒關係。你已經盡到你紅娘的本份,以後就看惟凱自己了。”

    “可是,他們既然有這層關係,林惟凱為什麽不自己去追求她,還要繞這樣一個彎子?”

    “你又不是不了解梅若素。在念大學時,她就以個性孤僻脾氣古怪著稱,總一副拒人於千裏的態度。如果惟凱要追,那時候就追了。”

    齊眉正眼望向邵剛,眼睛瞪得更大:“你的意思是,林惟凱早就對若素動了心?”

    邵剛聳聳肩膀,說:“惟凱有很好的家世、出眾的才華和英偉的外貌,倒追他的女孩子不會比梅若素的加強排少,有什麽道理至今獨身?”

    一語驚醒夢中人。下一刻,齊眉對林惟凱充滿同情:

    “但,若素真的很難搞,冷冰冰的像個石頭美人。聽說這和她的家庭很有關係。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現在和母親也處不好。”

    “這些惟凱比你更清楚。大學最後一年,他除了念法律,其它時間都用來觀察她。他說,梅若素嘴硬心軟,冷漠不過是她的偽裝,其實是個最多情的人。”

    “依我看,多情的是你那個死黨吧?”

    齊眉記起來了,林惟凱是畢業班的超極學偶,學習好,體育好,長相好,當時有不少女生暗戀他。有的竟在放學時尾隨,連他家住哪門朝哪開都摸得一清二楚。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魅力,一臉傲氣,對身邊趨之若鶩的女生不理不睬,卻偏偏對梅若素情有獨鍾。感情的事真是說不清楚!

    梅若素沒有再和林惟凱約會,林惟凱也沒有找她,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月。本以為天下太平,那天卻接到母親的電話,要她端午節迴家吃晚飯。

    她不願在林家碰到林惟凱,借口工作忙,一口拒絕了。李倩如在電話裏沒說什麽,隻要她注意身體,但聽得出,語氣頗為失落。

    她傷了母親的心,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端午節那天,辦公室的人都提早下班。中國的傳統佳節,一家老少坐在一起,吃棕子,喝酒聊天,其樂融融,她卻像個旁觀者。喜慶、團圓這樣的字眼,早就與她無關。

    一個人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頭。路邊的小吃店飄出棕葉的清香。多少年沒吃過棕子了。一吃棕子,

    就會想到童年,想到父親。

    遙遠而模糊的記憶中,父親是個風度翩翩、溫文俊秀的男人。在外人麵前,他不太說話,也很少笑。而對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卻是那樣溫言細語,小心翼翼,似乎是在嗬護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為了她,他不止一次地和母親發生爭執。最厲害的一次,是她四歲那年端午,小保姆買迴幾隻剛孵出的小雞放在紙盒裏哄她玩。母親迴家看見了,很生氣,責怪小保姆自作主張亂花錢,又說雞虱子會咬著她,硬要小保姆拿出去扔掉。她萬分不舍,哭著鬧著要把它們留下來。父親站在她一邊,不惜當著小保姆的麵,和母親大吵,替她保住了那些小絨球樣的生靈。

    在她幼小的心靈中,隻要有父親在身旁,她就覺得安全、溫暖。他們擁有同樣的血型,同樣的性情。母親卻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就連長相,她也遺傳了父親的清秀,五官都是薄薄淺淺的,不像母親那樣濃眉大眼,光彩照人。

    可是,她這唯一的父親,卻被母親逼走了。趁父親在美國的機會,母親在國內與陳文傑一起,把貿易公司和獨生女兒都劃歸自己名下。待旅美多年的父親歸來,迎接他的卻是一紙離婚協議書。

    那年,她剛滿八歲。從此,隻能在記憶中尋找父親。家裏甚至找不到一張父親的照片。母親把它們都藏起來了,卻割不斷她對父親刻骨銘心的思戀。這十六年來,她沒有一刻忘記他。

    即使是現在,她都仿佛覺得,父親正在不遠的某個地方注視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睛充滿憂鬱,像中世紀油畫中的紳士。

    梅若素慢慢地順著人行道走,一徑低著頭,不看前麵的人和物。直到紅磚道上出現一雙鋥亮的皮鞋——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順著筆直的褲線、西裝、領帶,最後落在一張濃眉微蹙的臉上。

    林惟凱略略叉開兩條修長的腿,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表情嚴肅而深不可測,那眼光似要將她牢牢釘在原地。

    他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仿佛從天地初開之時,他就一直凝視著她。

    一陣窘迫,她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好像總是被我嚇到。”他的歎息低不可聞。

    “什麽?”她輕蹙眉梢。

    他搖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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