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趙雪一合上眼睛,眼前輾轉的全都是白天所見的一幕。


    與他們爭道的那一路耀武揚威的匈奴騎兵,他們在半道上找了個寬敞的地帶安劄下營寨。本來,他們一行打匈奴騎兵麵前經過,大概若是沒有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趙雪也不用這麽的睡不著了。然而,是她親眼所見,那個漢家打扮的女子,身穿黑色曲裾衣,腰肢款款,懷抱著一部長琴,在驚慌中,被著那群匈奴兵給追趕著。


    說起來,趙雪在第一次遭遇匈奴騎兵時看得很清楚,匈奴隊伍裏也並沒有漢家人夾雜其中,更別說是一個女孩子了。然而,當時突然從匈奴帳中跑出來的那個驚慌女子,大概也是這群匈奴人從半路上虜獲來的。她當時眼看著這個女子突然從著匈奴帳中跑出,且還跑出了一段路,真心是希望她能夠一口氣將他們跑丟。奈何,她畢竟是個弱女子,又身有累物,哪裏跑得過那群匈奴大兵,很快就被他們追到。然而,就是這麽一個細腰如柳的女孩子,在被他們追到後,並不認命,居然是奮力反抗,死活拚命掙紮,與匈奴人做著最後的頑抗。


    當時情景不但趙雪看到了,整個時節隊伍三四百號人,數百雙眼睛也都看到了。這群人裏,憐憫者有之,悲憤者有之,戲謔者也有之。然而,這時從匈奴帳中衝出來數十騎兵,他們拔出彎刀,揮舞著長槍,怒斥著他們,語言裏也不幹淨,無非是叫他們趕緊滾,威脅他們不要多管閑事。也就在這時,那個頑抗中的女子終於是一跤跌下,被人扯起,往迴拽走,而那些同去的匈奴兵皆都是歡唿著勝利。


    李肅身後三四百兒郎見到這一幕,皆都怒了,目呲欲裂的瞪視著這群匈奴人。他們手心緊緊的捏著兵器,將怒氣注入其中,以泄不忿。大概,隻要李肅發話,他們可能是發一聲喊,拚上去全力一搏,也要搶迴那個不幸的漢家女子吧。


    “速去!”


    然而,也就在這時,李肅一聲‘速去’,也一下子將他身後那些兒郎們給怔住了。李肅可不想因為一個女人與匈奴人交手,他眼看著匈奴人罵聲大了起來,揮舞兵刃的力度跟著暴漲,害怕一言不和就要動手了,他幹脆扯著馬,帶頭走了。而他身後的士兵,他們聽慣了將軍的命令,當此之時也不能因為一個女子而違命不遵,隻能是氣餒的歎了口氣,紅著臉,垂著頭,乖乖的跟上隊伍。


    李肅這一走,倒是讓那些匈奴騎兵更加的囂張了。他們駕著馬,揮舞著兵刃,在李肅等屁股後麵又攆了一陣,這才罷手迴去。


    趙雪,她忍著內心的狂怒,緊追上李肅,還想要以理說服李肅。隻是,那李肅一聽,反而是搖頭笑道:“你大概是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了吧?第一,我們一解陝縣牛輔等部兵馬;第二,與陳諾相見,代表朝廷封賞於他。這兩件事情現下一個都沒有完成,半路就得罪這群匈奴騎兵,難道你是想讓我現在就打道迴府嗎?再者,我若有事,到時誰來保護陳諾那對年老父母?”


    李肅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趙雪低下眉來,想了想,立即道:“可是……”


    她‘可是’未出,又馬上被李肅給打斷,與她說道:“再說了,那不就是一個小女人嘛,讓他們拿了就拿了,我們何必為了一個小女人與匈奴人慪氣,值得嗎?”


    “小女人?”


    趙雪兩眉立豎,怒視著他。其實他說這話時,完全忘記趙雪也是一個小女人。李肅話說完,突然看到趙雪那對立起的殺人眼神,也立即後悔了,他趁著趙雪火起之前,趕緊是溜之大吉。


    趙雪最終沒能勸動李肅率部迴救那個女人,而他們在天黑之前終於趕到了一個鎮子附近,將人馬歇下,各立帳篷,吃些東西也就休息下了。然而,趙雪趟在被褥裏都過去數個時辰了,不知夜之深露,一想到白日所見之一幕,就是心頭一顫,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說來,她雖然與那個女子平生不識,但憑著良心說,對於那個女子的遭遇她很是同情。同為女人,一旦落入陌生男人手裏,且還是那群如狼似虎的匈奴人手裏,其之悲苦命運可想而知。


    若她沒有見到也就罷了,隻她,這一切都是她親眼所見,如何能置之不理?想來,若她今晚不施以援手,而眼看著那個女子將要遭受到匈奴人的蹂躪,隻怕,她的心這一輩子都難以得安吧?她心裏強烈的喊著‘不行’,一隻小手拚命的將被褥抓入手心,一股強烈的衝動主導著她。她想爬起來,掀被子而起,豁出去了。然而,她此時的腦袋也並沒有完全被那股‘義氣’所衝昏。她這時也突然想起李肅的話來。是啊,他們衝動不要緊,可若是因此而耽誤了任務,甚至連累到大哥哥陳諾他的那對年老的父母雙親,那豈不是悔之晚矣?


    她心下一陣冰涼,痛苦的躺下身去,義氣與現實在她腦海裏激烈的交戰著。她想要閉眼,然後就這麽一直睡下去,大概,明天一睜開眼,隨著隊伍繼續向東,這件事情她眼不見,也就算是過去了吧?她努力的讓自己眼睛閉上,不要再去想其他事情。然而,越是這樣,她越是睡不著。一閉上眼,她看到的仍是抹之不去的白日一幕。


    那個可憐的漢家女,手抱長琴,以羸弱之軀獨抗著那群匈奴人……


    趙雪,她腦海裏迅速轉動著,想到以前混入袁紹大營刺殺袁紹一幕,她睜開了眼睛。那百餘匈奴兵雖然厲害,但他們也是人,是人也要睡覺,若能趁機混入他們的大帳中,將那女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救出來……


    趙雪想到這裏,突然挺直了身子,掀被而起。她心裏計較著,就算失手了,她死了,也斷然不會因此連累到大哥哥的父母。李肅既然答應帶他們去見大哥哥,那麽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大概,大哥哥對於她此舉也應該不會反對吧?畢竟,她的所作所為全為義氣,而大哥哥,他平生不是最是欣賞義氣之人麽?


    她想到這裏,決絕的一笑。自古男兒講義氣,我們女人也是巾幗不讓須眉!


    她再也不遲疑,偷偷的穿戴好,摸出了那把隨手寶劍,佩掛完畢,向著帳外就走。她走兩步,突然又轉過身來,瞧視著黑夜裏那對老夫妻。這對老夫妻就是陳諾的父母,與她同帳而睡,他們此刻也已經完全進入了夢鄉。她猶疑的向著他們投去一眼,想到陳諾,心裏一甜,方才豁然轉身,挑帳而出。帳外,還有許多的帳篷,有士兵來迴巡夜。她不想驚動其他人,借著黑夜的掩護,悄悄的向著外麵摸去。


    他們休息的地方是帳篷,帳篷外麵則用輜重車等物阻滯在最外圍,以為木柵,起到防護的作用。她一路穿行著,悄無聲息。隻是因為有巡夜兵,且守在‘轅門口’,而她是不好從‘轅門口’出去的,自然馬匹也不能帶走,隻能是從著他處翻了出去。她心裏稍稍計較了下,他們此地距離那夥匈奴人的駐地大概是六七裏的路,小半個時辰也應該能走到,有沒有馬匹倒也無所謂。


    隻她剛剛出來,也立即定住了。前麵一片密林,密林裏,悄然無聲。然而,以她的敏銳,也立即從著寂靜的密林裏察覺出了什麽。她能感覺出,前麵的密林裏大概埋伏了不下二三十的人,且還有馬匹。雖然他們掩藏得很好,馬匹嘴巴上應該是戴了馬套,四蹄大概也是包裹在布片裏,便是連人的嘴巴裏也應該是銜著樹枝。然而,當靠得近了,以趙雪的敏銳,便是連這寂靜裏些許的唿吸,以及馬匹尾巴掃動空氣的聲音,她都是能夠靈敏的感覺得出的。


    她心下大驚,難不成,是那群匈奴人摸上來了?這裏是二三十人,那麽別的地方是不是也有同樣暗藏的人馬?如果是這樣,他們是不是等著夜深人靜後要衝出來準備踹營了?想到這裏,趙雪渾身一震,咋舌的同時,慶幸他們的陰謀被她無意中給撞破了。她的腳步立即放下,還想著馬上轉身去通知‘寨內’的李肅一行人。


    然而,她輕巧的腳步聲嘎然一停下來,突然的寂靜之後,那片密林裏也跟著有了反應。這時,隻見那密林裏一閃,閃出一個魁梧的大漢來。魁梧大漢鮮明的衣甲,鋥亮的刀子,刀背一閃,刀光印在了趙雪臉上。趙雪心裏暗唿了聲糟糕,看來逃跑已經來不及了。那麽,就戰吧!


    趙雪眉目一豎,準備伸手拔劍而出。然而,那持刀大漢已經跨上前來一步,吞聲問道:“趙雪?”


    “嗯?”


    這聲音好熟悉,是……她本能的應了一聲。得到迴應,麵前那漢子輕哼一聲:“果然沒有讓我看錯你,你果然是出來了,老夫可是等你好久了!”這聲老夫,讓趙雪心下一鬆:“是龐將軍!”


    對麵大漢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而趙雪隨即走上前來,仔細的打量麵前人一眼。雖然因為天色昏暗,光線不是充足,但在近距離也足以看清對方人麵貌了,果然是龐德。趙雪此時見來,眉頭輕輕一蹙,說道:“聽說龐將軍不願意與李肅等同在一個地方休息,特意在鎮上住上。隻是沒有想到龐將軍你此時會出現在這裏。不過龐將軍剛才你說什麽,什麽你已經等我好久了,這是怎麽迴事?”


    龐德朗聲說道:“今日白天所發生的事情,想來姑娘你對此深有不忿吧?我就算是不問,大概也知道姑娘你斷然不會輕易罷休,多半半夜會偷溜出來欲要行此兇險之舉。而我,既然答應我家小姐要護送姑娘周全,豈可任憑姑娘你身蹈險地?”


    趙雪心下一緊:“如此說來,龐將軍你這是要阻止我行事了?”


    龐德一掀胡須,哈哈一笑:“想當年老夫隨同我家主公縱橫漠北,誅殺羌胡之時,我西涼數萬鐵騎縱橫披靡,什麽時候怕過他人?哼,小小匈奴狗輩今日居然膽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人模狗樣,還欺淩我漢家兒女,便是你不說,老夫也是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的,要讓他們知道我西涼鐵騎的厲害!當然,今日隨同老夫前來者雖然不過是區區三十騎,然而,些許匈奴人老夫又怎會放在眼裏……”


    趙雪聽他如此說來,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本來,她一人去隻怕沒有照應,若是能得龐德這三十騎相助,則勝算就要更大了。她此時隻一心想要救出那個漢家女,哪裏有功夫聽他繼續慷慨陳詞下去,趕緊是一抱拳,向他說道:“既然我們對匈奴人是同仇敵愾,那麽好說,咱們就一道去滅滅那夥匈奴人的威風,將那位可憐的姐姐救出來吧。”


    趙雪話一完,立即向前奔出,隻是想到一事,又即傻愣了,迴頭問道:“對了,你們可有多帶馬匹?”


    與龐德隨行的雖然隻有三十騎,但畢竟路途遙遠,不可能不多帶馬匹同行。龐德聽趙雪一說,隨即點頭說道:“本來是準備一人一匹的,隻是想到姑娘出來可能帶馬不便,自然也就為姑娘多準備了一匹。”龐德說著,一擊掌,林後的人都閃了出來,其中一人牽過一匹馬交到了趙雪手上。趙雪將馬套去了,方才翻身上了馬。


    “駕!”


    一旦騎馬而行,七八裏的距離也就不是距離了,轉眼即到。當然,他們為了起到奇襲的效果,自然不能是過早的暴露聲息,遠遠的落馬,再將馬套戴在馬嘴上,馬蹄上也給裹上了布片,便是那些士兵嘴巴裏,再次銜上了樹枝,小心的牽著馬偷偷向著匈奴營帳摸去。趙雪這時在前,瞥了龐德一眼,不得不佩服龐德的機警。想來,他先時讓大夥人銜枚,馬套口,大概也是怕因為距離他們營帳太近會驚動李肅的人吧?而現在,這些東西都是現成的,用起來也方便。


    人馬未至,然而卻先驚聞一陣琴音。


    其音嫋嫋繞繞,錚錚而鳴。先是一陣高亢,繼而平沙落雁,迴旋而舞,忽然卻又低迷不振。其音,縱然是不懂聲樂的人聽來,大概也不難從中聽出哀怨之意來。仿佛,其哀怨之意,有若人聲,在昏暗的夜幕下,與人訴說著心底的哀腸,如死之悲愴,讓人為之斷腸。這些人裏除了趙雪都是一群大老爺們,他們平時殺伐慣了,自然不懂聲音之中的‘哭泣’,聽不出揪人心腸的感覺來,但伴著夜風,卻也能深切的讓人感到一股傷秋之意。而趙雪,雖然骨子裏是不愛紅裝愛武裝,但好歹也曾受過音樂的熏陶,尚能懂得一些音律,她此時聽來,猛的一怔,愴然之傷霎時襲來,讓其衷腸為之盤結,沒來由的隻想落淚。


    啪啪……


    匈奴人的帳篷裏突然傳來刀磕槍擊之聲,有人大聲的嗬斥著,顯得很是不耐煩,很是憤怒的樣子。趙雪趕緊收拾心情,舉頭望去,隻見那遠處中間的一座帳篷裏火光敞亮了出來,照出帳中有三五個粗大的壯漢,正圍著一個席地而坐抱琴於膝的女子轉著。雖然一時無法從他們的語言裏聽出他們是在說些什麽,但從帳內燈火所照射出的人影不難判斷出,這些人舉手投足之間所帶出的那一連憤怒舉動。大概,他們也是被那個彈琴的女子給氣得手舞足蹈了吧。


    想想,此是深夜裏,他們這些大老粗睡著睡著,突然被這麽一陣忽而亢奮忽而哀怨的琴聲給驚醒,他們能有好心情麽?隻怕他們此時抓狂得連殺人的心都有吧?叵耐,他們也許是起了憐香惜玉的心了,或者是對這漢家女是另有打算,他們這群人雖然惱怒,然而,他們除了嗬斥著拿刀持槍嚇唬外,居然是沒有了折了,隻見一堆人圍著那個漢家女不停的轉著。


    漢家女,則是琴聲不斷,巋然不動,大有風蕭蕭兮的感覺了。


    “好氣魄!”


    錚錚錚錚錚錚錚錚……連鳴刺耳,卻是高山流水,密林深處,另有村落。


    那龐德聽來,搖了搖頭,看來,也不用他們繼續掖著藏著了,再不衝殺,隻怕所有匈奴人都要被這陣琴音惹怒醒來。罷了,既然這些人正為著這陣琴音給吸引住了,此時倒是一個難得的出手機會。他一按大刀,同趙雪交代了一句,隨即轉過身來,低聲喝令:“上馬,攻擊!”


    他這一聲令下,三十騎,如風一般吐出口裏的木枚,去了馬套,將身上馬,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不過瞬息功夫,三十騎整裝待發,在龐德舉刀那一刻,轟然的跟著衝出。


    “嚓!”


    趙雪腰中劍,沛然拔出,舉了起來,喊破一聲喉嚨,滾將而去。


    錚錚錚錚錚錚錚錚,亂鳴其音,殺伐其聲!


    西涼鐵騎,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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