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我連忙拽住家音的胳膊不讓她出去,半激憤半寬慰道:「竟會有這種無理取鬧之徒。家音,你放心,舅舅不會讓他們帶你走得,況且太子也在,不會任由這些刁民胡鬧。」她神色盡斂如一張白紙般羸弱無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嫣紅的嫁衣綿弱地披在身上整個人看上去如一隻被雨水打濕了的紅蝴蝶,紅妝花鈿分外透出淒艷。這樣的家音是我印象中從未出現過得,看著她這般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


    窗外驟然掛起一陣風,吹動幹涸的海棠花枝輕輕敲打著窗欞,細小的聲音愈發襯得屋內靜謐。靜坐了半晌,不知是誰在外麵喊了聲:「快去找大夫,夫人吐血了。」家音疾然從凳子上跳起來,用力將頭上沉重的簪金鳳冠扯下,日光斜斜照射進來,淺淺淡淡的影子從牆上迅疾滑過。


    遠方山巒蒼翠如畫,重重環繞著青碧無波的湖泊。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起一個人,或許這一次就是訣別,又或許會因此抱憾終生。過去那些如何逃避也擺脫不了的噩夢再次浮現眼前,如何尖利的痛都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淡化,而我卻不希望心中珍視的人經歷一次。我不想再去計算如果冒險去見蕭笙一麵會有多大風險招來何種代價和這種代價所換來的東西是否值得,正如在江都行宮時他毫不猶豫地衝進火海裏救我,時間那樣短促他必也沒有計算過。


    我甚至安慰自己,隻是找他來見一麵,羅敷有夫,君有所屬,大局都已定將來還會有什麽變數呢。


    舅舅和家音圍繞在病榻前,榻上的人麵色蠟黃顯然已經油盡燈枯,一雙手瘦骨嶙峋甚至能看清內裏筋絡,綿弱無力地放在家音手中,言語已是斷斷續續:「怎……怎麽哭了,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家音是捨不得母親。」


    我沒有勇氣再看下去,卻在將要離去時撞上正披星戴月趕來的李世民,「蕭府上下亂作一團,我們先迴府罷。」「不!」一時沒有控製好情緒尖聲喊了出來,看向我的目光微有異色,我忙斂聲道:「我留下來陪陪家音,殿下若有事就先迴去。」


    屋裏傳出低悵嗚咽的聲音,吸引了我們的目光。舅母的臉色如一張蒼白的紙沒有半分血色,目光空洞已沒有了生氣,我隻是從她的動作上分辨出她正在看舅舅,說出的話如嗬了一口氣,稍微一吹就散了:「我盡力了,隻是……笙兒他……」她仿佛還有未言的遺憾,還有不甘未了的心事,而從她身上匆匆流逝的生命卻已無法遺留於她半刻將話說完,消瘦的手從家音手中緩緩滑落,床榻上的人再沒了聲音。


    低聲的嗚咽頃刻轉成哀喪大哭,悲戚之音甚至壓過了正張燈結彩的漫天喜色。我不明白,既知舅母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世,舅舅為何還要選擇這個時候讓家音出嫁。


    掌心一暖,我才知自己的手竟已是涼如冰霜,李世民站在我身後,微嘆道:「迴去吧,你大病初癒別又著涼了,況且在這裏也無濟於事。」我溫順地任由他握著,低聲道:「方才將隨身戴著的鐲子落在了湖邊,我去取迴來咱們就走。」沒等他說話連忙又道:「並不遠,我自己去就行。」他越過我瞥了眼哀戚亂如麻的屋內,溫墨眸中有我看不懂的神色,最終還是鬆開了手放我走,囑咐了聲:「早去早迴。」


    我不知是如何避過眾人走出蕭府,更無力去想自己這一走會有怎樣的後果,隻是想去將蕭笙哥哥找迴來。秋高氣爽,緩風逐雲,正是放紙鳶的好時節。栩栩如生而顏色鮮艷的紙鳶虛浮在天上,隨著人手中線軸搖擺而上下浮動。我撩起車簾看著那些跳躍如流螢的紙鳶,心口驀地一陣悶痛,眼前景物逐漸模糊,像是蒙了一層白色紗霧。


    清露寺端莊雅靜如初,化外之山林絲毫不曾沾染外界悲喜離合。我推開廂房的門,他正坐在佛龕前擦拭著玉簫,神情專注仿佛手中握著的是他的所有,前麵繚繞著供奉於鼎爐中的檀香菸,薄薄淡淡毫無波瀾如他這個人。


    我喘著氣將短短幾個時辰發生在蕭府裏的事情說與他聽,而後……他翻過杯盞斟下滾燙的茶,道:「喝口茶歇息片刻,然後迴去罷。」我錯愕地看向他,漸漸沒了底氣:「你妹妹遇到了那樣的事,你母親剛剛去世,你……都不在乎?」


    玉簫已被他擦拭的光滑如鏡,可他依舊將它放在手中輕輕撫摸,「我現在迴去除了會招來一堆惹人厭煩的質詢盤問之外,既不能讓家音的夫君復活也不能讓母親重生,我迴去沒有任何意義。」


    「怎麽會沒有意義?」我急道:「接踵而來的噩耗必讓全家都痛不欲生,現在他們需要你,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將整個家撐起來,你……」


    他驟然起身將我的話打斷:「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周圍在一瞬安靜下來,我竟一時無法辨別這句簡單的話中所包含的意思。想起舅母臨終前那句『我盡力了』,想起從前蕭笙對於宮廷的依賴對於家的疏離,和他現在對於家人的冷漠,似乎這句話可以解釋所有,但又不能成為任何一個理由。


    我安靜地坐在旁邊聽他訴說。父皇為晉王時曾駐防江都,那時尚是弱冠的舅舅經常去看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後。一如所有詩歌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樣,風景秀麗天氣妍和的江南,姿容不俗的公子遇到了才貌雙全的官小姐,本是兩情相悅門當戶對可成就一段風月佳話的姻緣。可是卻因隔了一條江造成了結局的迥異,彼時山河尚未一統,江北為隋,江南為陳,小姐家中歷代為陳之重臣自然不可能與敵方國戚聯姻。但彼時二人已難解難分,甚至私定終身珠胎暗結,兩人都知道彼此再無退路,他們都已各自同家裏斷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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