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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兒一路來到城南, 還未進沈家所在的牌坊, 就看見豎立在沈府門前的那兩麵五丈多高的大旗。


    此乃進士及第旗,唯有家中有人中了進士方可立此旗。


    這功名旗杆分為兩個結構,旗杆夾石和旗杆。


    旗杆上的旗鬥也是有講究的, 正經科舉出身, 在殿試中進士及第,可立兩個旗鬥的旗杆。若是狀元, 則是三鬥的旗杆,倘若族中出了三品以上的大員, 則可立四鬥。


    沈家門前這兩杆大旗,一個是三鬥, 一個是四鬥。也就說沈家出過一個狀元, 並在朝中有一名重臣。


    招兒一個鄉下丫頭之所以會知道這些,也是以前她來看她二姐時,她二姐跟她說的。


    正門、側門乃至角門,都不是招兒這種身份能去的,她繞了很大一圈, 才來到沈府的後門處。


    後門的門半掩著, 招兒也沒敢亂闖,恭恭敬敬過去敲了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 從裏麵走出一個體態圓潤的婆子, 問她:“你找誰?”


    這婆子不過是看門的婆子, 卻也是穿著緞子做的褙子,耳朵上手上都戴著首飾,足以可見沈家的富貴。


    沈家也確實富貴,在這夏縣可謂是跺跺腳,縣城就要抖三抖的存在。這裏的沈府乃是沈家的祖宅,除了在外做官的沈家大爺和二爺,沈家其他人都在此住著。


    “婆婆好,我找素蘭,我是她弟弟,特地來看她。”


    這婆子態度稱不上熱絡,但也沒有狗眼看人低,至少從這一點招兒就能看出沈家的規矩肯定很嚴。她讓招兒等著,就關上門往裏頭去了。


    招兒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後門才又打了開,從裏麵走出一個長相十分貌美的女子。隻見她膚光勝雪,鳳目朱唇,穿一身水紅色的夾衫,月白色的挑線褶裙。一頭烏黑濃密長發簡單的挽了個髻,其上插一根金簪子。


    明明衣裳普通,發飾也普通,偏偏這一切穿在她身上就是多了一種旁人沒有的美感。她胸前鼓鼓囊囊,偏偏腰肢又極細,十足一副好身段。


    此人便是招兒的二姐王招娣,不過到沈府就換了名兒,叫素蘭。


    招兒不禁皺起眉,距離上一次她見二姐,二姐又變了許多。不光是衣裳的料子,身上的首飾,氣色乃至身段都變了許多。


    她心裏有些發慌,一把抓住素蘭,就往旁邊沒人的牆角去了。


    “姐,你真做了?”


    素蘭見妹妹毛手毛腳地抓皺自己的袖子,有些不耐道:“什麽做不做的?”


    “就是那個、那個……”招兒遲疑了半晌,才紅著臉說出來:“你該不會真給六少爺做通房了吧。”


    素蘭眼角上挑,嘴角也勾了勾:“你關心這些作甚?”


    “姐!”招兒忍不住跺了跺腳。


    素蘭看著妹妹,想起當年自己被家裏賣了,隻有小妹招兒從牙婆那裏打聽到她的去處,自己走了一天一夜來看她。那會兒她滿心惶惶,招兒的出現讓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不會死在這府裏也沒人知道,當即軟了心腸。


    她輕歎了一口氣:“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我是不會出府去過那種苦日子。我現在雖是個通房,但六少爺答應我,等奶奶進門了,就給我個姨娘做。”


    招兒滿臉吃驚的不可置信,明明心中早就有數的,可從二姐口中知道她真幹了那樣的事,她還是很震驚。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晌才猶猶豫豫道:“那就這樣了?給人當小,會被大老婆欺負的。”


    招兒僅有的認知都告訴她,當小的沒幾個日子能過得舒坦。


    妹妹的話讓素蘭心裏分外不是滋味,她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雪白瑩潤的纖纖玉指,其上戴了隻貓眼石的金戒指,散發著幽幽的光,在陽光下光彩耀目。


    “你不懂,你也不用怕我被人欺負,隻要六少爺站在我這邊,就算以後六奶奶以後進門,她也不敢欺了我。”


    “可……”


    “好了,不說我的事,你那小丈夫病可是好了?不是我說你,你進府來當個丫頭與我作伴,也總比你待在那家累死累活的強。哪個女人找男人不是找個能護著自己的,你倒好,反倒自己在外麵掙錢養家糊口。”


    “他不是還小麽。再說了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要不是我娘我爹,隻怕我早就不知被賣到哪兒去了。你是運氣好,才被賣進沈府,可也有運氣不好的,被賣進那種醃臢地方。”


    素蘭緊抿著豔紅的嘴唇,沒有說話。


    她當初被賣進沈府,可不是用運氣好來解釋的。


    波光瀲灩的鳳目中,各種光芒歸於沉寂。她輕吐一口氣,罵道:“所以我最是不待見你,每次來了都惹我生氣,給我添堵。”


    招兒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我不就想著好久沒見了,過來瞅瞅你。”


    “日子過得可還好?那薛家人沒為難你吧?你等著,等姐成了六少爺的姨娘,以後誰再欺負你,姐就幫你收拾他。”


    招兒心裏聽得暖暖的,忍不住靠過去,撒嬌地抱著素蘭的纖腰:“姐,你放心了,我這麽潑,誰敢欺負我。你不知道那薛家人幺蛾子可多了……”


    她將薛家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素蘭聽得嘴角直撇,譏諷道:“所以說這就是人心,別去試驗人心,通常都會讓你大失所望。別靠別人,自己抓在手裏的才是真。”


    素蘭有些偏激了,可招兒知道二姐為何會這樣。其實偶爾她也會偏激,隻是她極少說出來罷了。


    “那你現在咋辦?若你那小男人真輸了,那學就不去了?你有沒有想過,此事這麽一鬧,若是贏了也罷,若是輸了,你二人可難在薛家立足。”


    招兒當然懂得這個道理,她站直了笑笑:“姐,我知道的。你放心,我打算再找個路子做買賣,大不了我倆單出來過就是。狗兒喜歡學,就讓他學,供到我供不動為止。”


    素蘭恨鐵不成鋼的拿玉指戳了戳她的額頭:“還供不動,你才多大啊,好日子沒過上一天,就想自己供不動了。罷罷罷,你別說二姐不心疼你,我有個認識的人在‘和榮盛’裏當三掌櫃,你去找他,他多少能給你找點兒來錢的路子。”


    ‘和榮盛’是當鋪的名字,在平陽府境內有許多分店,湖陽鎮也有一家。招兒平時在鎮上來來去去,自然聽說過這個名字。


    “這和榮盛是沈家的生意?姐,你咋會認識裏頭三掌櫃的?”


    素蘭眼中閃過一抹隱晦的複雜,不耐道:“你別管,你直接去找一個叫沈平的人就行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待會兒六少爺就要用午飯了,我得去侍候著,免得那幾個小蹄子又搶在前頭獻殷勤。”


    頓了下,她從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塞進招兒手裏:“拿著,就算真輸了也不要緊,咱自己先上著。沈家的族學在整個平陽府都有名,等姐以後當了姨娘,看能不能求了六少爺讓你那小男人進來當個伴讀啥的。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什麽破事都要讓我操心。”


    素蘭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門裏。


    招兒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手裏的銀錠子。良久,方一把攥緊走了。


    *


    招兒並不知道縣裏的和榮盛在什麽地方,她是一路打聽過去的。


    到了地方,也是湊巧,那叫沈平的三掌櫃竟然在。


    沈平是個很年輕的小夥子,長相端正,十分老成穩重。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直裰,看模樣大約也就二十歲左右,卻沒想到竟是一家當鋪的掌櫃。


    一聽說招兒的來意,他目光閃了閃:“你就是招兒吧,我聽你姐說過你。”


    招兒沒料到二姐竟然會把自己的名字告訴這個叫沈平的,她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而隨著說話之間,沈平已經將她領了進去。


    “你姐之前跟我說你的時候,我就在琢磨著什麽買賣能讓你長久的做。我想了又想,覺得賣舊衣倒是挺適合你一個姑娘家。”


    二姐連自己的性別都告訴了對方的吃驚,並沒有持續太久,招兒的注意力都被沈平的話吸引走了。


    “什麽是賣舊衣?”


    “你應該知道當鋪是幹什麽的,這當鋪什麽都收,什麽都可當,其中這當期又分死當和活當。若是活當,說明對方會來贖,死當的話,就是東西不要了。當然也有活當逾期不贖的,自然也就變成了死當。


    “這些東西被當鋪收下,換了錢給物主,自然要轉賣脫手。像一些當來的舊衣,我們都是直接轉手給繡坊或是成衣鋪,你若是願意做這個買賣,可以從這裏拿些舊衣迴去賣。”


    隨著沈平的訴說,招兒的目光閃了又閃,問道:“那不知作價幾何?是按件算,還是什麽?既然是舊衣,肯定不會像新衣那樣要價高昂吧?”


    沈平看了她一眼:“你很聰明。”他轉過身,往外行去:“跟我來,我帶你去看看。”


    招兒一路跟著他往後走,這當鋪後麵的院子很大,看模樣好像都是倉房。


    路上碰見不少當鋪裏的人,見著沈平都是畢恭畢敬的。招兒跟著他來到一處倉房前,兩人也沒進去,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從裏麵拖一大包東西出來,在門前就打開了。


    這大包裏全是衣裳,有破舊不堪的,也有八/九成新的,甚至還有嶄新嶄新的,一看就沒穿過兩次。衣裳的質地也是花樣繁多,有棉布的,有綢緞的,有絹製的,但俱都是好質地,反正比招兒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好。


    “這些平時都是混在一起,因為都是低價收來的,所以要價並不高,這麽一包衣裳給我二兩,就是你的了。”


    招兒眼睛都看不過來了,為了確定這生意可做,她還特意上前翻看了下。


    這麽一包衣裳,至少一百件往上。


    一件衣裳哪怕賣二十文錢,也足夠她迴本了。且有些衣裳僅憑她目測,賣價也不止二十文。二十文錢能做什麽,做一身衣裳至少得六、七尺布,而一尺最次的棉布也得七八文錢。


    更不用說這裏麵還有些好布料的,甚至還有些棉衣,哪怕就算不賣,自己穿也不會虧。


    尤其是他自打蒙學後學的所有書。之前他翻過那個夢的記憶,這些小學乃至大學一些書目他都有記憶,但記憶卻極為模糊,其中很多更為詳盡的東西都忘了。


    他思索了下緣由,覺得‘他’似乎對那段寒窗苦讀的記憶十分厭惡,所以一直采取迴避的態度。再加上夢裏的那個薛庭儴是活了七十多載,他自打考中進士以後,就沉迷於官場爭鬥,對於本身的學問卻並不上心。


    一恍多年過去,他記憶中更多是官場的沉浮,黨爭的各方勢力,人心的揣測,而不是一個讀書人最初本質。


    認真來說,‘薛庭儴’並不是個真正的讀書人,他不過是個政客。


    可很顯然他現在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就好像是幼童擁有一把寶刃,他知道這些東西對他未來的意義。可如今幼童所需要的不過是一件衣裳,或者僅僅溫飽而已。


    可這些記憶已經開始影響了他本身的記憶,他即不想忘掉自己曾經學過的這東西,目前要做的就是鞏固記憶,並聯合‘薛庭儴’對很多東西超前的認知融會貫通,方是正途。


    而融會貫通最好的方式,不外乎是抄書。


    明明這黃竹紙十分劣質,下筆力度輕不得重不得,輕了著墨不均勻,重了就暈開了,可薛庭儴卻宛若無物,如行雲流水般在上麵寫著。其上的字跡飽滿圓潤,又格外氣勢磅礴。


    招兒屏住唿吸,連聲都不敢出,眼神落在奮筆疾書的薛庭儴身上,突然有一種小男人長大了的錯覺。


    薛庭儴很快就寫好了一張,他正欲拿開晾幹,招兒忙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在炕上攤開。她的眼神被那些字吸引住了,怎麽好看她說不上來,就覺得像畫兒一般。


    而就在這期間,薛庭儴又寫了一張。


    就這樣,薛庭儴寫,招兒晾,不多會兒炕上就鋪滿了紙。


    一本三字經不過千來字,薛庭儴很快就寫完了。


    他放下毫筆,深吸一口氣,活動了幾下手腕,長時間沒有這麽高密度寫過字了,對他的腕力是一項挑戰。


    “其實我可以抄書補貼家用。”他突然道。


    這件事他早就在想了,在夢裏他一味隻讀書,真是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可一直以來辛苦養家的卻是招兒。


    曾經的‘他’對這種情況無奈、感慨,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加上招兒確實能幹,在經商之上有著旁人沒有的天賦,且一應皆是事無巨細,從不讓他為銀錢發愁,遂他也不再去想這件事了。


    輾轉迴首,他才發現‘他’比想象中更為在意這件事,既然如今他能有餘力賺得一二銀錢養家糊口,為何不去試試。


    大丈夫豈能讓女子所養,方該是他為她遮風避雨才是。夢裏這個時候的他不懂,幸好他現在懂了。


    “抄書掙錢?”招兒連連搖頭:“那怎麽能行,又辛苦又傷眼睛。”


    “哪有你說得這麽誇張,你瞧瞧我這不是一會兒就抄了一本。”他將所有書頁整理成一摞,拿給招兒讓她裝訂。


    “抄書既能掙錢,又能看書,何樂而不為。我記得鎮上有書鋪是會找些窮苦書生幫忙抄書售賣的,你明日去鎮一趟,將這書拿給書鋪老板看,若是可行,就幫我接一本活兒迴來先試試。”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罷,還是我與你同去,明日我們一同去鎮上。”


    “這樣真能行?”但凡扯上小男人的事,招兒總是會患得患失的猶豫。


    “有什麽不行的。”


    *


    事情既已說定,次日兩人起了個大早,連早飯都沒在家中吃,便出門了。


    餘慶村是位於湖陽鎮下一個小村子,其實湖陽鎮也就是湖陽鄉,隻是以鎮為名。像這樣的村莊,湖陽鎮下有幾十個,餘慶村在其中算是比較大的村莊之一。


    從餘慶村到鎮上,若是步行,需得近一個時辰。若是坐牛車、騾車就比較快了,每天都有從下麵村子到鎮上的車。牛車慢,價格低廉,兩文就能坐一次。騾車貴,一人得四文,但速度可不是牛車能比的。


    出了餘慶村往前走,走到一條岔路上,又往西走了一會兒,招兒和薛庭儴停了下來,站在路邊的大樹下等車。


    兩人的衣衫雖然簡陋,但俱都整潔,尤其是招兒,竟然穿了一身男人衣裳。


    “原來你每次出門都要從後麵菜地裏走,就是為了換這身衣裳?”


    招兒點了點頭,心裏有些心虛。不過她既已做下決定,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幸好薛庭儴見到隻是麵露一絲驚詫,倒也沒表現出多嫌惡的樣子。


    “這麽穿出門方便一些,你看這樣就認不出我是姑娘家了吧。”


    薛庭儴抿著嘴角,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年長相清秀,從男人的角度來看,略顯單薄了些,卻是真看不出有女兒家的跡象。他認真觀察了下,才發現招兒將眉毛描粗了,而胸前也不知道怎麽弄了一下,竟變得一片平坦。


    似乎也發現小男人的眼神在自己胸前停留的時間過長,招兒解釋道:“這個太不方便,所以我用布給纏上了。”


    她說得十分不以為然,就好像在說咱們中午吃什麽,可薛庭儴卻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他迴憶了下那個夢裏,招兒胸前那對很是豐碩,他突然有一種怕她被壓扁的感覺,忍不住道:“不會被壓扁?”


    招兒聽了有些詫異,她倒沒想這麽多,遂道:“壓扁了就壓扁了,反正也沒什麽用。”


    正說著,她見不遠處駛來一輛騾子車,便往那邊招了招手,自然沒有發現薛庭儴的表情十分怪異。


    見是坐騾車而不是牛車,薛庭儴不免有些詫異,他也隻知道這騾車比牛車可貴多了。招兒把車錢給了,拉他上車:“這車快一些,一會兒就到了。”其實招兒是怕他大病初愈受不了牛車的顛簸,有騾車就坐騾車。


    趕車的中年人笑眯眯地搭話:“小哥有見地,這車不光快,還穩當,可不是牛車能比的。對了,這是你弟弟?”


    被稱作是弟弟的薛庭儴,臉黑了一下。


    也不怪人說他是招兒的弟弟,同樣都是一身男人的裝扮,他明顯比招兒看起來瘦弱些,人也矮了半頭。


    招兒愣了一下,笑著點頭:“是啊,是我弟弟。”


    說話之間,中年人已經趕著騾車往前去了。


    這車確實比牛車快多了,跑起來也不顛簸。車隔一段路就會停下拉上一個或者兩個人,這種特製的加長車廂能坐十二個人,車廂的頂是專門定製的,上麵還能放些不太重的東西。


    對了,坐這騾車最大的好處就是有車廂可以擋擋塵土,不用到了鎮上還得找地方收拾自己。


    “等我以後有錢了,我也買輛這車。”招兒忍不住對薛庭儴道,終於露出了一絲小孩子氣。


    “你會趕麽?”


    她愣了一下,才道:“不會趕,我可以學。”


    問題是你什麽都幹了,連趕車都自己來,那要男人作甚?薛庭儴心中默默的想,旋即才想到在夢裏,他這個當男人的好像還真沒什麽用。


    看來以後他要學著趕車。薛庭儴暗下決定。


    *


    騾車在坐滿人後,終於不再半路停下捎人了。


    又過了差不多一刻多鍾的時間,便遙遙可見湖陽鎮的城牆。


    騾車在城門不遠處停下,車上的人都下了車,招兒帶著薛庭儴往鎮裏行去。


    這湖陽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招兒以前去的大多都是東市,東市賣雜貨的最多,可這次主要是去書鋪,就要往南市去了。


    前朝重文輕武,這種民風在經過前朝末期的戰亂之後,並沒有因此而消亡,反倒因為大昌的太/祖皇帝當初之所以會上位,乃是前朝一眾文官團體的擁躉,越是風行。


    連目不識丁的老百姓都能說上一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見一斑。


    哪怕是湖陽鎮這種小地方,但凡家中有些餘錢的家裏,都會送家中孩子去私塾學兩年。能考個功名最好,不能考功名識的幾個字出來,做工也便宜些。


    這種民風致使鎮上頗有幾家書鋪、書肆,像南市便有一條街上全是賣筆墨紙硯,另還有其他配套的,一概都是做讀書人的生意。


    招兒雖不是讀書人,但她給薛庭儴買過幾迴竹紙,所以對地方也是輕車熟路。不過她並沒有領薛庭儴當即就去,而是七拐八繞來到一處小吃攤特別多的地方,找了家麵攤,打算吃過早飯再去。


    “早上這一頓最重要,咱們為了趕時間,連早飯都耽誤了。磨刀不誤砍柴工,吃飽了咱們去。”


    招兒管麵攤老板要了兩碗揪片。


    這揪片是平陽府特有的吃食,用蕎麥麵和高粱麵做出的麵片兒,麵色黑紅,配著豆腐木耳香菇的澆頭,噴香四溢,簡直讓人口涎都流出來了。


    “這家的揪片特別好吃,你嚐嚐。”


    薛庭儴嚐了嚐,果然好吃。


    且不說手藝如何,至少分量多,料也放的足,不像薛家做的飯菜,油舍不得擱鹽舍不得放,吃起來淡而無味。


    不過價錢也貴,薛庭儴將一大碗揪片吃完了,招兒會賬的時候給了八文錢,也就說這一碗揪片四文,八文錢可是都快夠買大半斤肉了。


    “好吃嗎?”往南市走的時候,招兒還在問他。


    “就是有些貴了。”


    對薛庭儴來說確實有些貴,他打小就沒什麽零花,手裏唯一能有點兒錢的機會,就是每年薛老爺子給的幾文錢的壓歲錢。


    在他那夢裏,這幾文錢實在不當什麽,可就是這兩種詭異的心思摻雜在一起,薛庭儴才覺得心情很怪異。


    “貴啥,不貴。你不常來鎮上,好不容易來一迴,自然要帶你吃頓好的。”


    還真是吃頓好的,別看招兒會賬會得麵不改色,實則她以前一個人來鎮上的時候,餓了頂多就買個饅頭吃。


    她對自己從來舍不得,總想著多攢點兒,可對薛庭儴卻十分舍得,算是窮其所能。所以每每想到夢裏的那一切,薛庭儴都不敢置信,自己會是個殺妻滅子之人。


    “等我抄書賺了錢,天天帶你來吃。”他忍不住道。


    太陽已經出來了,淡金色的陽光灑射在少年還略顯稚嫩的臉上,白皙的臉宛如最上等的白玉,其上還有細細的絨毛。微微有些泛白的唇,此時局促的輕抿著,看得出少年有些不自在。眼睛也不敢直視著她,而是看著一旁。


    招兒的笑容越來越大,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傻狗兒,你抄書才能賺幾個錢,哪能天天來吃那。”神情中帶著寵溺。


    話音卻在他黝黑的瞳子裏消了音,招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她有些心虛,也是怪了,她以前從來不會怕小男人,可自打這迴他病好後,她竟偶爾會有些怕他。


    肯定是她的錯覺!


    她收迴手,做左顧右盼狀,突然眼睛一亮,道:“你看,到了。”說著,便率先邁進那書肆。


    二房屋裏,招兒去倒了些熱水,兩人洗了腳後便上炕歇下了。


    一張大炕,兩個被窩,一人一個。


    可招兒今兒卻有些睡不著,打從正房那邊迴來,她的情緒便有些亢奮。


    她翻了一個身,又翻了一個。


    “你不睡?”


    本來按理說不會歇這麽早的,可今兒兩人都忙了一天,所以招兒上炕後就把燈熄了。不過外麵有月,屋裏隱隱約約還是能看清楚的。


    招兒半坐起來,湊到薛庭儴旁邊。


    “狗兒,你跟姐說說方才你罵那老殺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招兒會罵人,也罵過人,可還沒見過這種罵人的法子,硬是罵得楊忠惱羞成怒,而薛家人連勸都不知該怎麽勸。在招兒來看,這不就是集罵人之大成,髒字不吐就能罵人嗎?


    她想學會這個法子,總有用上的時候。


    薛庭儴翻了個身,給了她一個脊梁。


    招兒拿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肩膀:“咋了?咋又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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