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訂閱比≥50%的能正常閱讀,否則需延遲三日, 補足可立看  “庭儴?這是你自己取的名兒?狗兒,你怎麽給自己取了個這樣的名兒?”旋即她明白過來, 想起大房的才小子仗著自己年紀小, 總是背著人譏笑狗兒和黑子一個名兒。


    她眼中閃過一抹心疼, 連連點頭道:“狗兒、不, 庭兒讀書人就是不一樣, 取個名兒也這麽好聽。以後姐不叫你狗兒了,也不讓外人這麽叫, 咱們就叫庭儴。”反正在她心裏,狗兒說什麽都是好的,


    薛狗子, 不,現在該叫薛庭儴, 心裏有些頹然, 他不過隻比招兒小了不到兩歲, 卻是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深澗。索性話已經說了,他又道:“還有,你能不能以後別對我自稱姐?”


    這下招兒更加詫異, 甚至伸手來摸他額頭:“庭兒你咋了?是不是中了什麽邪?你不是打小就叫我姐的。”


    薛庭儴深唿吸, 露出一個笑:“可你不是我姐,你以後是我媳婦啊, 哪有男人管自己媳婦叫姐的。”


    他本是臉色蒼白, 半倚在炕頭的被子上, 突然這麽一笑,眉眼清俊,竟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感覺。


    招兒臉唰的一下炸紅了,話都說不理順:“狗兒,你、你說啥,我、我……”


    “難道你不想給我當媳婦,給我生娃兒?”他往近湊了湊。


    她猛地一下站起來,斥道:“你個小孩子家家說這些作甚?毛都還沒長齊全!”她說了句薛庭儴最不喜歡聽的粗話,還不自覺:“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把身子養好,至於這些事,以後再說!”


    她眼神兇巴巴的,口氣也兇巴巴的,說完就低著頭從碗裏舀飯往薛庭儴嘴裏喂。他瞄了她一眼,老老實實的吃著,突然心情一下子變得極好。


    也許以後兩個人可以換一種相處的模式,不喜就去改變,沒必要等她自己明白。


    *


    招兒扔了爛攤子,扭頭迴了屋,留下一大家子人氣氛壓抑地吃完了一頓晌午飯。


    期間,孫氏沒話找話說了好幾句,也沒人搭理她。


    楊氏食不下咽,若不是公婆在,若不是不想在下麵兩個弟妹麵前丟醜,她早就扔筷子走人了。如今卻隻能按捺下滿腹的憋屈,如同嚼蠟似的吃著麵前的飯菜。


    飯罷,孫氏就帶著毛蛋走了,心知兒子今日惹了禍,生怕等下被遷怒。周氏帶著薛桃兒收拾桌子,把碗筷都拿去灶房洗。薛青柏給她幫忙,這麽一盆子的盤碗,周氏一個人可端不動,尋常薛青柏不在家,就隻能她和女兒抬。


    屋裏隻剩下大房母子三人,和薛老爺子及趙氏。


    楊氏站起來,想迴東廂,卻被薛老爺子叫住了。


    薛老爺子將自己的旱煙袋拿了出來,從深藍色的煙荷包裏拿出一些自己種的煙絲,卷成一團按進煙鍋裏,然後用火折子點上。


    他這一套動作十分緩慢,不疾不徐,熟知薛老爺子性格的人都知道他這是心裏有事。


    確實有事,不是有事,他也不會罕見的把兒媳婦叫住。


    “俊小子和才小子先迴屋去,阿爺和你們娘有話說。”


    薛有才看了娘一眼,想說什麽,卻被大哥薛俊才給拉走了。


    “爹,您有啥事就說吧。”


    楊氏今年三十四,在鄉下這地方,三十多歲的婦人已經不算是年輕了。這裏風吹日曬看天吃飯,所以婦人們都顯得老相。


    可楊氏卻保養的極好,麵似圓盤,皮膚白皙,隻眼角有幾道細細的紋路。她穿一身半新不舊的石青色妝花緞褙子,烏黑油亮的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其上插了根鎏金的簪子,耳朵上戴著一對老銀耳環。稱不上是蔥尖兒,但也白皙柔膩的手,戴了個金戒指。


    這身打扮和氣度說是地主家的奶奶也不為過,甚至連趙氏也不如她多矣。


    薛老爺子一雙老眼,在楊氏身上來迴打了幾個轉,看得她有些站立難安。


    正想說什麽,就聽公公突然道:“老大媳婦,你嫁進咱家多少年了?”


    楊氏一怔,答:“十七年了,兒媳是十七那年嫁入薛家的。”


    “那我和你娘待你如何?”


    楊氏心裏咯噔一聲:“爹娘待兒媳如同親閨女。”


    薛老爺子點點頭,吸了口旱煙,淡青色的煙又開始繚繞在他的老臉上,讓人看不分明他臉上的表情。


    “你是咱們家大媳婦,你娘素來也疼你。你和老大的心,跟你娘和我的心都是一樣的,巴不得俊才能成才。”


    楊氏心裏一鬆,忍不住笑道:“俊才讀書可認真了,連我爹都說他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考個秀才不在話下。”


    提起最得意的薛俊才,連薛老爺子也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見公公麵色軟和了些,楊氏趁勢道:“隻是爹您也知道,真正到了要下場的時候,可不是在家裏抱著死讀書就行。想當初俊才他爹不也是聽了我爹的話,去那清河學館裏讀了兩年,結識了一些同窗,又在先生麵前掛了號,後借著機會在縣太爺麵前留了些印象,之後的縣試果然給過了。縣試的名次隻要不差,府試不說十拿九穩,也有一半的把握。隻是到了院試就要靠大運氣,俊才他爹就是運氣不佳,才會屢試不中。”


    這才是楊氏在薛家受老兩口看重的真正原因,不光是因為她爹是個童生,還因為她爹當年對薛青山有指點之恩。


    而楊氏的說法看似荒誕無稽,可事實還真是如此。縣府兩試沒有院試把控嚴格,尤其是縣試,乃是本縣縣太爺主持。


    縣試一共考五場,主要還是看第一場的成績。而這一場要考八股文兩篇,試帖詩一首,隻要不是錯字連篇,文理通暢,俱都能過,至於取不取就是博眼緣了。


    與自己根本不熟知的人相比,縣太爺還是願意取有些眼熟的人。


    而去好的學館念書,就是提供了一個在縣太爺麵前冒頭的機會。大昌曆來重視選納人才,本縣能出多少秀才,乃至舉子進士,這都算是政績。再昏庸無能的縣官,這種過場也是要走的。


    且能進一家好學館,增加的不止是人脈,還有眼界。


    例如縣試考的不外乎四書五經及聖諭廣訓,如何行文,有什麽忌諱不能犯,這些都需要人指點。哪怕你文章寫得再是妙絕,若是犯了廟諱、禦名、聖諱等忌諱,也是不取的。


    而鄉下這種地方,許多私塾都是一些老童生為了混口飯吃而開設,自己還一門心思的想考個秀才改變際遇,又怎麽可能事無巨細地去教塾中學童。


    薛青山自己就是如此,才會卯足了勁兒想把薛俊才送去清河學館。


    楊氏這是以為公公想與她說送薛俊才去學館的事,才會如此這般說。殊不知她的言辭確實戳中了薛老爺子的心事,可薛老爺子本意並不是想跟她說這些。


    薛老爺子深深地吸了口旱煙,才道:“你說的這些老大都跟我說過,這件事容後再說。你是俊才的親娘,為兒子打算沒有錯,但你要知道咱家並不隻有大房一家人。”


    公公的口氣有些意味深長,楊氏怔了一下,強笑道:“爹,兒媳當然知道薛家不光咱一房,不過您放心,若是俊才他爹和俊才出息了,定不會忘了孝順您和娘的。”見公公麵色晦暗,她忙又加了一句:“還有家裏其他人,俊才可一直都記著自己能讀書,多虧了幾個叔叔和嬸嬸。”


    薛老爺子點點頭:“你即明白,就該知道其他三房都是為了大房一直犧牲。遠的就不提,隻說老三和老四吧,家裏的地都指著老三和老四種,你爹年紀大了,手腳早不如以往利索。老四忙完家裏之餘,還要挑貨出去賣,一年不知要磨破多少雙鞋,可賺上來的錢卻一律交了公中,沒昧下過一文。大家這麽辛苦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咱一家,為了大房。”


    楊氏臉色勉強起來:“爹,這咋就為了我們大房了?俊才他爹出息難道不是薛家人臉色有光?因著俊才他爹中了童生,村裏誰不高看咱一眼,甚至是那鄭家人,不也對咱們薛姓人禮讓三分。這是為了大局,為了咱薛家的子孫後代……”


    薛老爺子歎了一口氣,打斷道:“你說的這些,爹明白,你娘也明白。可俗話說板子沒挨在自己的身上,當然不覺得疼。你設身處地換在老三老四身上,你會咋想?幹的活兒最多,連口好的都落不進嘴,都進別人嘴裏了。”


    這話算是應了方才招兒所言,楊氏當即麵紅耳赤,圓臉漲紅一片。


    “爹,這咋就叫進我嘴裏了,我……”


    薛老爺子沒理她,又去斥趙氏:“還有你,偏心偏到人麵前。你就繼續作就是,讓老三老四都寒了心,鬧著和家裏分家,那地你去種了供老大和俊才考科舉去!”


    說到最後,他口氣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感歎。


    趙氏就不願意聽這話了,嘟囔道:“什麽叫我偏心,我偏心什麽了?我還不是想著老大和俊才要讀書,讀書費腦,多給他們補補。難道那些好的都落到我嘴裏了不成。”


    她越說越氣,忍不住就罵了起來:“還分家,他們莫不是想翻天,父母在不分家,即是我能饒了他們,祖宗家法也饒不了。”


    薛老爺子苦笑,若不是有他們這兩個老東西鎮著,有祖宗家法鎮著,恐怕家裏早就不是這樣了,誰願意替人做牛做馬,累死累活還受人擺弄。


    他將目光移到楊氏身上:“你也明白家裏的情況,我和你娘能管得了一時,能管得了一世?你既想送俊才去鎮上學館念書,就該好好籠絡三房和四房。”


    “爹,我……”


    “以前你娘寵著你,我從來不說,孰是孰非你自己分辨吧。不過打從明兒開始,你就同老三家和老四家的,一起把公中的活兒給分擔了。”


    薛老爺子說完,就再不說話了,隻是悶著頭抽自己的煙。楊氏在這裏也站不住,低著頭匆匆出了正房。


    *


    周氏剛將灶房收拾幹淨從裏麵出來,就看見大嫂低著頭迴了東廂,隱隱可見臉色不是太好。


    她目光閃了閃,往西廂靠南頭瞄了一眼,那裏是四房的屋子。


    四房臨著院子的那扇窗子後隱隱有人,周氏就知道孫氏一直瞅著動靜。她佯裝沒看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就迴了屋。


    到了傍晚做飯的時候,楊氏竟罕見的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來廚房要和周氏搶活兒幹。


    周氏拒都拒不了,楊氏一臉笑,說是周氏辛苦了,讓她歇歇她來就是。


    周氏被她推出了灶房,正好和站在西廂門口的孫氏對上眼,兩人眼中同樣有著詫異。


    不過讓她們吃驚的還在後頭,因為打從這天開始,楊氏就一改早先態度,竟是什麽活兒都幹了起來。雖是多年的任事不沾手,讓她現在做起事來笨手笨腳的,可她卻是做的。


    不光做,還表現得特別大方,經常會主動說服趙氏拿些銀錢,或是買些肉或是拿了些雞蛋出來,做了菜一家人吃。


    而薛家本來被招兒那一番話挑起的火星,就這麽被壓了下去。就在這期間,薛庭儴身子終於見好,也有力氣下地走動了。


    這日,一大早起來吃罷早飯,招兒便打算去鎮上一趟。


    她從繡坊裏拿迴來的那些碎布,都已做成了荷包繡鞋之類的物件。攢了多日,也該拿去繡坊裏賣掉。


    她將所有東西都放進背筐裏,臨走之前和薛庭儴說今兒是個好天氣,讓他多出去曬曬日頭。


    薛庭儴老老實實點頭答應下來,她這才放心的出了門。


    等她走後沒多久,薛庭儴便走出了屋子。


    院子裏很安靜,各房的門簾子都是低垂著的,也瞧不清有沒有人在。


    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便抬步往大門外走去,本來正懶洋洋曬著的黑子當即站了起來,跟在他腳邊一起出去了。


    ==第十一章==


    薛青山的臉色有些難看,同時心中也有些詫異。


    他這侄兒從來寡言少語,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他就是算準了二房這兩個小的性子,才會演了這麽一出。


    不過他到底比薛庭儴活得年長,自然不會忘了做表麵功夫。


    他歎了一口氣:“才小子被他娘寵壞了,也是我這做大伯的管教無方,大伯在這裏給你陪個不是。”


    薛庭儴忙避讓開,道:“大伯快別這麽說,庭兒乃是晚輩,受之不起。”


    “庭兒?沒想到你倒是給自己取了個名字。”薛青山失笑,也是想點出薛庭儴其名不正,沒有表麵上如此懂事知禮。


    一般名字都是長者賜,而不該是小輩兒自己隨便取一個,若是普通村民也就罷,可薛庭儴乃是讀書人,讀書人自該懂禮守禮,是禮都不守,這書也白讀了。


    薛庭儴心中通透至極,明白大伯這是何意,他哂笑一下,道:“當年爹還在世時,便求阿爺和大伯幫我取一名,大伯以賤名方才好養活拒之。如今庭兒也十四了,哪能一直用乳名,遂自己胡亂取了一個。”


    此言一出,薛青山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薛庭儴這明顯就是在說,他一個做大伯的竟不願為之取名,有刻意貶低之意。畢竟既已蒙學,可萬萬不該沒有名字,


    他笑得勉強,解釋道:“大伯這不是見你身子骨素來不好,想待你成年再為你取名。你即不能理解這片苦心,若不大伯現在替你取一個?”


    說著,他不待薛庭儴答允,便長籲短歎地做惆悵模樣,道:“你打小生下來就體弱,你爹在世時希望你能多福多壽,大伯便為你取名福壽,你看如何?”


    這名取得可真是隨意,一點都對不起薛青山這餘慶村唯一的童生之名。


    薛庭儴猶豫了一下,才拒道:“還是不了大伯,庭兒的名字已經定下,之前也去墳前告知了爹娘,萬萬沒有再改之禮。”


    此話也是點明了他為何不年不節的去了趟墳地,打從薛庭儴見薛青山請了這麽多人來,又鬧了這麽一場,就心知對方定有所圖。


    且不論他圖什麽,他隻管將可能會被對方拿來做文章的路都堵死了,剩下且靜觀其變。


    果然,旁邊薛族長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之前他一直以為此事乃是二房這孩子故意為之,就是為了與俊才爭搶去清河學館讀書的機會。這趟而來見這少年溫文有禮,不卑不亢,薛族長雖沒有功名在身,但也是識的幾個字,又當族長多年,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


    他十分詫異,因為狗子這孩子他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對其印象並不深刻,僅有的觀感就是一個絲毫不起眼的少年。如今看來,此子倒是成長得讓人有些出乎意料。


    可再出乎意料,薛族長也沒忘自己這趟而來是做什麽。


    僅隻是一麵的好感,還不足以讓他動搖已經做下的決定。俊才那孩子他曾托人考驗過,學問上超過他家兩個孫子許多,若說餘慶村下一個童生會是何人,薛族長覺得薛俊才可能性最大。


    說不定不止是童生,而是秀才。


    兩個未來的秀才苗子,和一個還不知深淺的少年,薛族長自然知道這選擇題該如何做。


    不過之前打算在一旁幫腔的念頭卻是打消了,若是薛青山連個小孩子都應付不了,也不值得他對其看重。


    薛青山又怎麽可能看不出薛族長心思。在他眼裏,這個老不死的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受著他給族裏帶來的好處,卻從不知給他點好。


    哪個宗族若是有個族學,族中不補貼一二的。反倒是他成天白幹活兒,每次都是族裏某家隨便拎一些糧食來,族長就把他叫過去,讓把人給收下。


    慷他人之慨,費別姓之財,於人為不情,於己甚無謂乎!


    薛青山心裏冷笑,麵上卻做恭請狀,將薛族長鄭裏正等一眾人都請進了屋。


    薛族長和鄭裏正盤膝坐在炕上,一左一右,其他人則是坐在下麵的凳子上。楊氏和周氏忙裏忙外倒茶,連薛桃兒都被使去叫薛老爺子趕緊家來。


    薛族長和鄭裏正都有抽旱煙的習慣,坐下就把旱煙袋拿了出來。


    薛青山忙從他娘趙氏手裏接過一袋煙葉,邊給兩位上煙,邊道:“這是我爹自己種的,平時可寶貝了,堂伯和裏正叔嚐嚐。”


    “你爹種的煙絲是好,就是太少了。”點著後,鄭裏正深吸了一口,笑著說道。


    薛青山答:“若是裏正叔喜歡,待會兒走時我跟您裝一些,您別嫌棄就成。”


    這都是客套話,大家彼此心裏都有數,鄭裏正笑著點點頭,就直奔主題:“山子這趟請我們幾個老家夥過來,是打算作甚?”


    看著鄭裏正含笑的臉,薛青山在心裏罵了兩句老狐狸。


    事情會鬧成這樣,這姓鄭的要在裏麵沒做什麽,他是萬萬不信的。可恰恰是如此,今日他才會連鄭裏正都請了來,畢竟他是餘慶村的裏正,又姓鄭,也免得被人說是包庇。


    包括今日在場的幾個村民,薛青山都是琢磨著請的,鄭姓的有,薛姓的也有,還有兩個是村裏雜姓的人家,但都是在村裏人緣好的。


    “是有一件事需要幾位長輩做主,還是等一下我爹,他在地裏,馬上就迴了。”


    正說著薛老爺子,他人就迴來了,進來後又是一陣寒暄,才坐下來切入正題。


    “這事說起來也慚愧,最近我家的一些事讓大家都見笑了。”


    一聽是這話開頭,除了薛族長和鄭裏正,在座之人不免都有些局促,畢竟這都是別人的家事,雖然這家事鬧到人麵上來了,可私底下議論,和拿到台麵上講是兩碼事。


    “其實說白了,都是窮給鬧的。換著咱家以前的光景,咋都不至於這樣,送了一個娃兒,另一個娃兒不送。”


    一個也是姓薛的,和薛老爺子是同輩人,名叫薛連合的老漢,歎了一口氣:“連興,別這麽說,你家也是難。”


    薛老爺子苦笑著歎了一口氣:“難啊,誰人不難,這光堂都是表麵上的。可再難,想娃兒有出息就得供,可供誰不供誰,不就成了一個難題了。”


    他哆嗦著手從腰間摸出旱煙袋,點燃了吸了一口,才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舍了哪一個都讓我心疼。其實這事去年就說上了,我一直拖著沒辦,就是怕娃兒心裏難受。咱這種莊戶人家供一個讀書人不容易,家裏好不容易把山子給供了出來,雖他不爭氣考了幾次都沒考上,可到底還是為村裏為咱們大夥兒做了些事的。


    “這麽些年咱家在村裏為人處事,大夥兒都是看在眼裏的,遠的就不提,就說山子那私塾,隻要是村裏人,家裏不寬裕,束脩遲點甚至少點兒,咱家從來不提。為啥?就是因為咱鄉下人討生活不易,臉朝黃土背朝天,老天爺稍微不給臉,一家老小就鬧饑荒,累了一年到頭兒有些連稅子都不夠交。


    “其實說了不怕幾位老哥老弟們笑,我當年拚了命供山子念書,就是想著若是真能考中了,給家裏免點兒稅子都行。”


    這一番話點到即止,看似都是輕飄飄的說了幾句,就沒有再深入了,卻是說得眾人心裏五味雜全。


    薛老爺子說得都是實話,還是切合人實際的實話,就是如此才格外讓人複雜。


    終於有人站出來為之前那事說話了,“連興老哥,你快別說了,你的為人咱還信不過?村裏有人亂傳的時候,咱就跟家裏孩子都說了,連興老哥不是那種人。當爺爺的,還有不疼孫兒的。”


    “是啊是啊,都能理解的,誰不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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