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墨兒從炕上下來穿好鵝黃色的茶房丫鬟服,一旁金鈴兒已經收拾妥當了。


    今天輪到她們兩個去井口打水。


    金鈴兒笑著對她點了點頭,兩人無聲走了出去。


    清晨還帶著些涼意,秋露很重,一走出屋子,墨兒便覺得清醒了很多。


    “睡得還習慣嗎?”金鈴兒邊走邊問。“有的人認床呢,我瞧何五娘昨兒就沒睡好。”


    墨兒小聲答著習慣,問:“鈴兒姐姐睡不習慣嗎?”又道:“要好生休息才是。”


    若是睡得沉,自然也不會知道何五娘沒睡好了。


    這小丫頭果然有顆玲瓏心。


    金鈴兒特地留意過,昨天墨兒幾個跟著沈娘子學做事,要屬墨兒學得最快,她話不多,做事勤懇。乍一看上去不顯山不露水的,但應該讀過書,茶罐兒上的字都認得全,很是厲害。金鈴兒自然對她多了幾分耐心。


    “是啊,不習慣。不過窮苦人家哪裏來那麽多毛病,過兩日就好了。”金鈴兒笑著調侃自己。


    兩人拿了木桶和推車,就推到了水井邊,正好碰上大廚房的人也來打水。


    “嬸子好!”金鈴兒率先打了招唿,墨兒也跟著喚了一聲。


    一個腰肢渾圓的婦人轉過頭來,爽朗笑道:“喲,鈴兒妹子來這麽早啊!消息這麽快就到你們那兒了?”


    金鈴兒不解:“什麽消息啊?”


    “你們還不知道啊,我就說嘛。”婦人一邊說著一邊將水桶拉起來,“昨兒晚上我們家那口子給畫娥姑娘遞的消息,聽說少主他們明兒就會到莊子上,有什麽該收拾該準備的,都得趕緊弄完咯。”


    金鈴兒哎呀了一聲:“怎麽突然提前了,昨兒說還有三天才能到呢。”她想了想,轉身對墨兒道:“可不能慢吞吞的了,我得趕緊把她們叫起來做事才行,你在這兒等著,我馬上過來。”


    “是,姐姐交給我好了。”墨兒頷首,微微行了個禮。


    婦人已經打了兩桶水起來了,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鬟乖乖把水抬到小推車上,然後有些吃力的推著走了。大廚房用水量大,光打兩桶是不夠的,婦人腳邊還有兩個木桶,她又扔了一個下去,水井裏頭“撲通”一聲。


    墨兒站在一旁排隊等著,便聽婦人道:“你的規矩倒不錯,先前來莊子上幹過?我怎麽沒見過你啊?”


    “我、我是第一次來做工,來之前學過規矩了。”墨兒小聲迴答,有些拘謹。


    “學過規矩了?”婦人微微打量她一番,模樣被劉海遮了一半,不過身形站得筆直,氣質也跟其他出來做工的女孩子不太一樣。婦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你原先是要指去徐總管那兒做事的吧?”


    徐總管不是這莊子上的管事,而是白都聯懷京分部的總管事,負責掌管白都聯在懷京的一切事務。


    “是。他們說在徐總管那兒做事少不得要見人,所以讓我學了一天規矩。”墨兒一一答著。


    “哦哦。”婦人用力拉著繩索,一邊點頭一邊道:“咱們莊子上實在缺人,否則畫娥姑娘也不會去跟總管搶人。倒是連累你做粗活了。”


    墨兒連忙擺手,隻道:“不是不是,不是連累。”


    婦人嗨聲道:“我聽說去總管那兒做事的人都會認字,你既然識的字,那就是讀書人,讀書人的手是要拿筆杆子的,哪兒能跟咱們一樣做這些粗活。”


    婦人又拉了一桶水上來,便把墨兒腳邊的木桶扔了下去,笑著道:“這點小事嬸子幫你做了。”


    “不行不行,怎麽能勞煩嬸子動手。”墨兒連忙去搶她手裏的繩索,急忙道:“我既是來做工的,就得做事才行。”


    聽了這話,婦人有些詫異,手裏一鬆,繩索就到了墨兒手裏。她吃力的一下一下把水桶往上拉,小姑娘的力氣不大,那繩索又磨手得很,眼看著白皙的手都被勒紅了。最後把水桶從井口裏提上來那一下,還是婦人幫了把手,否則一大桶水就得潑去一半。


    墨兒臉頰發紅,也不知是使力憋的,還是不好意思羞的。


    “多謝嬸子幫忙。”她微微一禮。


    婦人有些局促,忙擺手道:“不過搭把手而已,謝什麽啊。”


    “謝嬸子是應當的。”身後傳來金鈴兒的聲音,還有輪子軋地的聲響。她笑著道:“嬸子做事就是麻利,我還想等我跑一趟迴來,剛好能跟墨兒一起打水,誰知嬸子這麽快就打完水了,還幫了墨兒一把。當真是我磨蹭得不該。”


    “知道你嘴甜,就別哄我開心了。”婦人很是受用,恰好大廚房的小丫鬟推著車迴來,把剩下兩大桶水搬上去後,婦人就離開了。


    “來,咱們趕緊做事吧,茶房裏頭的事可多了,今天一天還不知道能做多少呢。”金鈴兒擼起袖子,將水桶又扔了一個下去。


    墨兒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似的,站在一旁,瞳孔有些渙散,不知道盯著何處在發呆。


    “墨兒,墨兒?”金鈴兒喚了她幾聲,她才迴過神來跟金鈴兒一起把水桶拉上來。


    “...鈴兒姐姐。”


    把水桶搬到推車上,墨兒突然喚了她一聲。


    金鈴兒抬頭,驀然對上一雙黑若夜空,卻又綴了滿天星辰的杏眸,不由得一愣。


    “以後打水還是讓我一個人來吧。”墨兒微微挪開視線,劉海便遮住了她的眼睛,仿佛剛才金鈴兒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能幹,但這種粗活,不是你一個小孩子能應付得過來的。”


    墨兒抿了抿嘴:“那……”她躊躇一番:“那你離有水的地方遠一些。”


    金鈴兒一愣,這話怎麽聽著這麽奇怪呢?倒像是街上給人測吉兇的老道士會說的話。


    那些老道士,慣會招搖撞騙,懷安有聖女庇佑,有占星院測福禍,有術士驅災厄,根本沒有留口飯給這些道士們吃,自然隻能招搖撞騙了。


    “為什麽呀?”她問道。


    如果墨兒下一句說因為會有血光之災,那就好笑了。


    她沒忍住笑了出來,便見墨兒眼裏的光似乎黯淡了下去。金鈴兒連忙斂去笑意,墨兒是個膽小的孩子,她說這話需要相當大的勇氣,金鈴兒在此時笑出來似乎不大尊重人。


    果然,墨兒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她低下頭,就像是個做錯了事戰戰兢兢的孩子。


    金鈴兒覺得有些抱歉,但還是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道:“走吧。”


    金鈴兒推著推車,墨兒跟在後頭,她抬頭望著金鈴兒,眼神很是複雜。


    若我說,我知道你會死在水裏——


    若我說,我做的夢都會成為現實——


    罷了罷了——


    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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