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人不僅身份尊貴,德行品性都十分出眾。程老爺子是安城有名的慈善家,接受過他資助的學生和創業者不計其數。就連程婉,就是紹仲的母親,當年也是上流社會最矚目的望族千金,她處處光彩奪目,沒有一個女人能搶走她的風頭,而且她跟她父親一樣,樂善好施,沒有貧富階級觀念,很有親和力,見過她的男人都會對她一見傾心。”


    費洛德的思緒飄到許久許久以前,那個時候是他最貧苦,也是最幸福的日子。


    沈瑟的腦海裏也描繪出了一幅幅輪廓,尚在鼎盛時期的家族,德高望重的一家之長,秀外慧中的名門千金,哪一幀影像播放出來,都堪稱絕跡。


    “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我那時也隻是無數窮學生中的一個,對這座宅院,隻敢遠遠地仰望,從沒奢望過會有踏足的那一天。”費洛德的嘴邊現出一抹自嘲。


    “隻可惜,後來我還是進來了。那是程老爺子下葬後不久,我作為顧氏的法律顧問,來監督程家資產的清理。雖說程家名義上的繼承人是程婉,可她早就被顧兆霆控製住,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顧兆霆的主意。我親眼看著老爺子的畫像被人摘下砸毀,也看見那幫人粗魯地將老爺子珍藏的各種寶貝摔摔打打。我很想上前阻止他們,告訴他們誰也不配動這些東西。但是我沒那麽做,我沒有勇氣,隻是站在原地,目睹著這一切的發生。”


    費洛德說起這些的時候,已經不僅僅是在迴憶,他更像是在悔恨,那些他無能為力的所有,讓他刻骨銘心了將近一生。


    沈瑟看著他微微顫抖著的手,頓了頓,伸手握住了。


    “費律師,你沒有做錯。正是因為你將這些承擔下來,才能讓幾十年的秘密保留到現在。”


    費洛德的眼眶有些紅,聽到沈瑟說的這些,他眨了一下眼,眼角便濕潤了。


    “丫頭,你不用安慰我,其實我知道那個時候不該衝動,可是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切的發生,我始終忘不了,也無法原諒。原諒不了我的渺小無能,也原諒不了顧兆霆的狠毒貪婪。他受了程家的恩怨,還得到了程婉的傾心,可以說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程家給的,但他忘恩負義到了極點,程家所有的悲劇,都是來源於他。”


    對顧兆霆這個名字,沈瑟自始至終都是倍覺陌生的,當然也並不清楚這個名字的背後究竟意味著什麽。


    她隻知道這是程紹仲的生父,偶爾有兩次提到了,程紹仲總是反應冰冷,根本沒有半點情分在。


    那時她還在心裏嘟囔著,程紹仲的性子還真是冷清,對別人也就罷了,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也這般冷淡,還有與母親也稱不上親近。


    更早以前,她在跟顧紹季交往,顧紹季跟她求婚,被程紹仲碰到了,後者相當的生氣,強壓著怒意警告她,離顧紹季遠一點,離顧家的人遠一點。


    當時她是什麽反應呢?她隻覺得他不可理喻,覺得他是看不慣她找到了新的愛人,想要破壞她的幸福。


    或許那是出於對他的怨恨,但沈瑟當時全然想不到,他會有任何的苦衷。


    時至今日,當費洛德真正說起了顧家和程家多年的恩怨後,沈瑟才恍然明白,其實一切早就已經有跡可循,是她蒙蔽了自己的心,所以才對這些視而不見。


    費洛德見她的臉色有些難看,還以為說起的這些讓她不舒服了,於是說道:“我們迴去吧。”


    沈瑟再次搖搖頭,她跟費洛德一樣,眼睛也紅了,不過還沒有眼淚。


    “費律師,我們繼續往前走,我想進去看看。”


    院內的大門已經有些生鏽了,推開的時候著實費了一番力氣。


    費洛德咳嗽了好幾聲,又將門上的髒汙簡單擦了擦,才讓沈瑟走過去。


    真正走到裏麵,才發現這裏比想象中的要亮堂許多,沒有恐怖片裏陰森的氣息,暖暖的陽光灑在地上,在空氣中與灰塵交匯,形成了不同情態的光暈。


    家具擺設大部分都被搬走了,剩下的也都損毀的差不多了,即便如此,仍舊能看出以前的主人對這個家的品位和用心。


    費洛德環顧了四周,時隔數十年,他再次來到這個地方,原以為自己會很激動,可很神奇的,他望著這裏的一磚一石,竟覺得一切都很熟悉,就好像離別隻在昨日。


    他指著原來沙發的位置說:“聽當年程家的傭人說,老爺子總喜歡在這裏看報喝茶,經常一坐就是一下午。有客人來了,他就讓人拿出珍藏的茶葉招待,不管來者是富是窮,是高官還是平民,他都一視同仁。”


    沈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心中的敬畏更甚。


    她甚至開始想象,如果程紹仲從小到大是在這樣一種環境長大,那他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應該還會這樣的沉穩睿智,但會少了一分洞察世事的城府。


    見她在發呆,費洛德便牽住她的胳膊,帶著她去到了樓上。


    上麵曾是程婉和程紹仲的房間,每到節日或是重要的日子,程婉就會帶著兒子迴老宅來住,隨著父親一起招待各方的賓客。


    沈瑟一間一間房間看過去,這裏已經沒有了人煙的痕跡,可不曉得為什麽,並不讓人覺得荒涼。


    明明都是廢棄已久的地方,但真正走進去,還會有兩分親切。


    或許是想到這是程紹仲待過的地方,那應該也是他人生中最幸福和自在的時光,從那之後,一切就變了。


    沈瑟走了幾步,突然發現腳下有一個相框,上麵有厚厚的一層灰塵,她用手指揩去,發現照片上是一個六七歲小孩子的模樣。


    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孩輕揚著下巴看向鏡頭,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明明是想笑,隻是又像是在扮成熟,一絲不苟地抿緊嘴角。


    沈瑟盯著看了會兒,忽而間,酸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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