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寒風在曠野上唿嘯迴蕩,他夾在人群中使盡全身力氣往前跑著,卻因為體力不支難以加快速度,隻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越來越重,一股血腥味從喉嚨間反到嘴裏。不過沒關係,前麵不遠就是同樣在這隊人中轉移的父親,隻要跑到父親身邊,他就一定能帶著自己離開。眼看跟曲蕭的距離越來越近,曲長負伸出手,去抓他翻飛的袍擺。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料子上麵冰冷的花紋了,這時,迎麵的追兵與護衛也一同趕到。“六皇子在這裏!”曲蕭仿佛根本就不認識他一樣,一把將曲長負推開,轉身從旁邊抱起了六皇子,送上馬背。他高聲地說:“不要戀戰,快走!”曲長負不相信父親會推開自己,他以為對方還會迴頭,於是本能地跟在後麵跑,但越跑,前麵那些人與他的距離,越遠了。曲長負忽然停下腳步,扶住身邊迴廊上朱紅色的柱子,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跑不動了。眼前的鮮血、廝殺與呐喊聲全部消失了,這裏不是危險動亂的沙場,而是一座精致富貴的庭院。他沒有再依靠任何人,所以不會有人能夠放棄他。他不需要別人的愛,也不需要去愛別人。可是為什麽明知如此,心中的憤懣卻仍舊幾欲衝破胸膛而出,化成將要把人吞噬的野獸?他厭恨這種不能控製情緒的感覺,甚至厭恨會產生情緒波動的自己。軟弱是可恥的。第69章 春韻入淺襟曲長負忽地一拳,朝向身邊的石柱砸去。他的神情大異於以往,其他人自然也都是有目共睹,不明所以之下均覺慌亂。小端和小伍兩個人幾乎是小跑著跟在曲長負的身邊,滿腹心焦擔憂,又不知道該如何阻攔和相勸。他們跟在曲長負身邊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幅樣子,幾乎全都慌了神。就在曲長負的拳頭眼看要砸到柱子上麵的時候,斜刺裏伸出一隻手,及時墊住,然後將曲長負的手包在掌心中。曲長負用的力氣不小,靖千江生挨了一下,哼都沒哼一聲。他剛剛進門,在不遠處便看見曲長負這邊圍著人,匆匆便跑過來了,說話的聲音猶帶著微微的氣喘,擔憂情急顯而易見。靖千江問:“怎麽了?”沒有人能迴答他,曲長負也沒說話。靖千江試探著摸了摸曲長負的頭發,握著他的手慢慢抬起來,放到唇邊親了一下。他又柔聲問道:“我很擔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和我說一說,好不好?”看見靖千江的動作,小端和小伍同時瞪大了眼睛,幾乎以為自己是見了鬼。小端的手都已經按在了自己的劍柄上,但看曲長負毫無反應,他的手指攥緊了劍,終於沒有拔出。曲長負閉了閉眼睛,過了片刻,他把手從靖千江手中抽出來,淡淡道:“不過些微舊事,陡然聽聞,一時失態。”他的神態似乎又恢複了以往的模樣,但似乎又比以往更加冰冷了一些,吩咐小端小伍等人:“沒事了,都下去罷。”兩人都猶豫了一下,但見曲長負臉色不好,又有靖千江在旁邊陪著,隻得有些不放心的行禮退下。周圍無關的人一走,曲長負心裏繃著的那口氣就泄了。他本來就身體虛弱,盛怒之下在寒風裏疾走,心神更是所受衝擊甚大,此時隻覺得內息反衝,心肺如同被火給燒著了一樣。再想想這一身的病到底是怎麽來的,那股劇痛便更是變本加厲,幾乎疼的人想拿頭撞牆。曲長負一向能忍,靖千江見他臉色煞白,便能想象到對方有多不好受,心疼的恨不得以身代之。靖千江顧不得再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扶住曲長負,把他抱起來,放迴到臥房的床榻上。房間裏暖意融融,曲長負咳了好半天才緩過來。靖千江倒了杯熱水給他喝,慢慢替他撫著背,勸道:“什麽事都有解決的法子,你且先冷靜些,千萬別急。”他一手摟在曲長負的肩背上,一隻手則握著曲長負的手,掌心幹燥而溫暖,加之語氣柔軟,在這冬夜裏的臥室之中,給人一種說不出溫馨。熱水灌下去,身上暖了,心中那股悲鬱焦躁之氣也稍稍化開。曲長負定了定神,忽然沒有沒腦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我這輩子能活多久。”他低語道:“論理是能比上一世長些的。”靖千江也沒見過曲長負這樣,心中本來就擔憂憐惜兼而有之,十分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不意他迴過勁來就說了這麽句不祥的話,心中怦然一跳。“你別胡說。”靖千江想斥責又舍不得:“你且有的活呢,不祥的話不要老是掛在嘴邊。”“什麽祥不祥的,你還會信這些。”曲長負笑了笑:“那你信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