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玄微微一笑。*經過之前那場好戲,陸越涵要前往南戎的事已經沒有了半點轉圜餘地。轉眼間就到了南戎使臣離開的日子,偏生又正趕上了皇上的千秋節,因而宮中舉辦盛大的宴會,一為賀壽,二為踐行。曲長負入宮的時候還早,整個宮中已經是張燈結彩,亮若白晝,鼓樂絲竹之聲響徹大殿,衣飾精致的宮人們手捧珍饈美酒穿梭往來,簡直比過年還熱鬧。宋繹走在他身邊,低聲道:“陛下這是一心要在外人麵前逞揚我國的國威啊,每一迴有使臣來往,都是如此……鋪張。聽說前幾日太子上書奏請一切從簡,還被陛下責罵了,說他小家子氣。”曲長負看著眼前的一切,卻不由想起之前在惠陽看到的那些災民們。那些人每一個都麵黃肌瘦,目帶愁苦,臉頰深深凹陷下去,有人因為吃了太多的觀音土,肚子卻是漲的仿佛要爆炸。小孩子光著腳踩在地上,頭發黃的如同枯草。還有沙場上的戰士,就算是沒有那些發黴的糧草,很多時候,他們也隻能草草以幹饅頭和涼水果腹。這裏的一盤菜,或許已經足夠一個人夥食一月之資。常年在外麵打仗的宋繹自然對此也深有感觸。但皇上不會想到這些,他所見到的,隻有表麵上聚集的災民得到疏散,宋太師帶領的將士們數戰告捷,齊徽這個時候衝上去潑冷水,不挨罵才怪。而相對於主張重視民間疾苦,節儉為上的太子來說,魏王愛繁華,喜排場,這種作風與皇上更加一脈相承。這也是曲長負上一世願意去支持齊徽的原因之一,他身上的優點與值得欣賞之處,是無法否認的。可惜,多疑與偏執卻是致命的弱點。曲長負心裏這樣想著,對於宋繹的話卻隻是微微一笑,說道:“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天子之威罷。”兩人說著話,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曲長負坐下之後,發現自己的斜對麵恰好是靖千江,正向著這邊望過來。見曲長負看到了自己,靖千江舉起酒杯向他一敬,借著這個動作,向他眨了眨眼睛,然後便放下酒杯出去了。曲長負同宋繹道:“殿中有些氣悶,我去禦花園轉一轉,等到開席之前就迴來。”宋繹道:“今天宮裏來的人多,你小心些,別同誰爭起來。”曲長負本欲起身,聽了這話頓住,神色古怪地看了宋繹一眼:“在你心裏,我不會是出了門就四處找人挑釁打架的形象罷?”宋繹大笑,曲長負便去了禦花園。靖千江果然在那裏等他,此迴一反常態,他眉宇間帶著幾分思慮之色。曲長負道:“怎麽了?”靖千江道:“方才我在案前的一盤菜肴底下,發現了一張圖。”他攤開手,掌心中放著半塊薄如蟬翼的素色輕紗,上麵畫了一隻惡鬼,青麵獠牙,懷裏緊緊抱著一張等身高的長弓,天空中還有兩隻仙鶴,正在向下俯衝。這畫顯得沒頭沒腦,但兩人都極為聰明,曲長負端詳片刻,說道:“這把弓是太子的‘鳳鸞’吧?”鳳鸞是齊徽頗為喜愛的一把長弓,平素每次出門打獵必會攜帶,靖千江雖然也認識,但瞧著曲長負一眼便看出來了,還是覺得心裏有點酸溜溜的。他道:“哼。”曲長負道:“喲,我認識齊徽的弓,你不高興了。我還知道他有兩個心腹,叫張泰和年永齡呢。”他直接點破了畫中機鋒。這幅圖所畫的場景,表麵上看是“鳳鸞委身於鬼,仙鶴欲從天落”,實際上鳳鸞是長弓,打一個“張”字,仙鶴代表長壽之一,便是“年齡永久”,正是暗指太子的兩名心腹。至於“委身於鬼”,想都不用想,豈非正是魏王的“魏”?第56章 燕我瑤之席這幅畫的意思經此解讀,已經十分明了,兩名太子的鐵杆竟然成了魏王的人,上一世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靖千江的神色本來頗有幾分凝重,但被曲長負一氣,他又忍不住鬆開臉笑了一下。靖千江一邊吃醋泛酸,一邊竟然還覺得曲長負擠兌自己的樣子很可愛,他不由在心裏暗歎一聲,覺得自個這腦子怕真是好不了了。靖千江實在沒忍住,抬起手輕輕捏了下曲長負的臉,又在對方來得及發怒之前極快地收了迴去,正色轉移話題。他說道:“雖說看起來是太子與魏王鬥法,但以齊瞻的性格,多半一箭雙雕才能幹休,需要早做準備。聽說前一陣張泰和年永齡曾為太子尋訪進獻給陛下的奇石,這件事多半與此有關……”靖千江想了想:“不行,我得出宮一趟,親自安排此事。”曲長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問道:“你如何脫身?”靖千江道:“就用親自運送壽禮作為借口罷。半路上讓我手下兩個部將決鬥,不死不休十萬火急的那種,耽誤了我入宮的行程。”靖千江的手下很雜,一部分是他從擺夷族帶來的老朋友,還有一部分則是曾經先太子留下的舊部,發現有了小主子,便暗中聚集,慢慢滲透到靖千江手下的各個職位當中去。這兩撥人互相不太服氣,又都是武將出身,不乏脾氣暴躁者,經常一言不合就放話決鬥。靖千江樂得讓皇上覺得他們不團結,對此現象向來放任,頂多是不打死就成。曲長負道:“好理由,你去罷。這邊的情況我會隨時盯著。”靖千江微笑地瞧著他,聽了這話,忽覺一股情愫油然而生。上一世起初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從軍來到中原,完全是因為曲長負。而後頻頻遇到暗殺,又有皇家暗衛以及父親的舊部找到頭上來,靖千江這才知道自己還是皇室血脈,但也並沒有想過帝位之事。但後來看到曲長負與齊徽每每合作,十分默契,靖千江的心裏忍不住覺得既羨慕又嫉妒,等到發現齊徽竟然不珍惜,這種情緒又盡數變為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