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劉備和一個黃綬銅印的吏員飛快來到。


    那吏員長揖行禮:“在下房健,係本處管事,忝居鐵官丞一職,見過劉度遼。”


    鐵官長六百石,和縣長的品秩相同,鐵官丞的品秩則和縣丞一樣,二百石。劉和還禮,說道:“冒昧前來,尚請勿怪。”


    “不敢,不敢。”這鐵官丞房健不知是否因為常年在鐵官與火打交道的緣故,又黑又瘦,乍一看,黑炭似的。


    他肅手請劉和入內,唉聲歎息,說道:“魏君怎麽就這麽糊塗呢?不但頑抗國法,竟還欲私調鐵刑徒進城。這魏君……唉,唉。”


    進了冶煉區大門,迎麵粉末飛舞,也辨不清是飛塵還是石屑,抑或兩者皆有。劉修正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被嗆了一鼻子,連打了兩三個噴嚏。房健扭過臉,善意地笑道:“這裏鼓風冶鐵,石屑、粉塵亂飛,比不得外邊幹淨。諸位請快走幾步,進了屋裏就好多了。”


    對著大門一條寬闊的道路,上邊被壓出了許多的車轍印,橫七豎八。還好這會兒沒風,要再來一陣風,塵土更大。十來個蓬頭跣足的赭衣刑徒推著幾輛小車從他們身邊經過,車上堆放的是碎礦,這是往冶鐵區運的。劉和瞧了他們幾眼,見一個個都灰頭土臉,瘦骨嶙峋,其中三四人是短發,兩個人的脖子上帶著鐵鉗,鐵鉗不輕,帶久了更累,耷拉著頭,佝僂著腰。


    劉和問道:“這幾人犯了何罪?”


    “那幾個是以刃鬥傷人,另外那兩個一個是不孝,一個是賊傷人致死。”


    “鐵官場裏共有多少人?”


    “吏二十四人,卒二百二十六人,工匠百一十六人,徒一千三百四十人,奴三百五十七人,總計二千零六十三人。”房健張口就來,種種數據分毫不亂:“營麥亭那裏有吏二十二人,卒百一十五人,工匠百一十五人,徒六百人,奴百五十人,共計一千零二人。”


    劉和嘖嘖稱讚,又問道:“為何這裏的卒徒奴比營麥亭的多出了一半還多?”


    “營麥亭的冶坊隻管鑄鐵,不管開礦,故此人少。”


    “本處冶坊還兼職開礦?”


    房健笑道:“不開礦哪兒來的礦鐵?本場近兩千人,真用來鑄鐵的不過七八百人罷了,其他的都是在山中采礦、燒炭。”


    劉備插話說道:“原來如此。我說怎麽聽魏家人言兩處鐵官場總共才有一兩千人,原來是把開礦的那些人沒算在內。”


    說話間,諸人已行至冶鐵場的外側,劉和指著煉爐問道:“我適才在鐵官外觀看場區,見本處似乎隻有煉爐,沒有打造鐵器的作坊?”


    “本來是有的。”


    “那為何沒了?”


    房健遙指冶鐵場的側對麵,說道:“劉度遼請看,哪兒本來就是造器的作坊的,去年剛被改掉,改成了貯存木炭的庫房。”


    “為何要改?是貯存的木炭庫房不夠麽?”


    “倒也不是。”


    “那是為何?”


    房健歎了口氣。


    劉和問道:“怎麽?足下有何難言之隱?”


    “也不是。這都是魏君的決定。”


    “是魏庚停了鐵官場的打鐵造器?”


    “對。”


    劉和略微一想,即知端的,此必是魏庚想壟斷鐵器市場,故此以權謀私,停了鐵官場的造器,一問房健,果然如此。


    房健說道:“這也不怪魏君。采鐵、鑄鐵、打鐵,本來就是打鐵最賺錢,采鐵、鑄鐵最辛苦。依律,‘采鐵者五稅一,其鼓銷以為成器,又五稅一’。采鐵和打鐵交的稅是一樣的,可辛苦程度截然不同。采鐵不但累,且也危險,常有死人的事發生。鑄鐵也很辛苦,火燎眉毛的,有時也會有煉爐爆炸的情況出現。魏君停了自家的采鐵、鑄鐵,專以打鐵為業,也無可厚非。”


    他看似是在給魏庚說好話,劉和卻從中聽出了不滿和酸意。也是,少了打鐵這一項,鐵官的收入就會減少很多,收入一少,油水一少,自然就損害到了房健的利益。


    “原本那些打鐵的工匠呢?”


    “都被魏君召入了自家的冶坊。”


    劉和心中了然,“我之所以想掌控鐵官,十成裏邊有八成是因為這裏有足夠的工匠,可以打造兵器,卻沒料到魏庚竟把這裏的打鐵作坊給停了!不過也沒關係,反正他這次犯下的是重罪,他家的私冶早晚要被收為官辦。……從這個角度來說,我還得感謝他呢!感謝他把鐵官分工化了。兩個作坊專職采鐵、鑄鐵,一個作坊專職打鐵,既方便了管理,也提高了效率。”


    冶鐵場外似比別處更熱,五六個煉爐下邊都是火焰升騰。


    數十個鐵工、鐵官徒、鐵奴,分別守在各自負責的煉爐周圍。有推著風囊,滿頭大汗地往爐中鼓風的;有赤著膀子站在壘起的高台上,往爐裏下料的;有緊張地觀察著火候,掌握開爐時間的。兩個小吏巡行其間,如見到有偷懶不幹活的,立馬上去打罵催促。


    劉和想得入神,腳步不覺慢了下來。


    房健很有眼色,也放慢了腳步,笑問道:“劉度遼可是在想這煉爐一天能產多少鐵麽?”


    劉和迴過神來,看了眼房健,心道:“單從業務來講,這人像是個能手,是個可用之才。”決定好好地拉攏一下此人,笑問道:“那就請教足下,一天能產鐵幾何?”


    “像那個最大的煉爐,原礦、燃料、人手充足的情況下,一天產鐵三千餘斤。其它較小的,一天亦可產鐵千斤。”漢代的一斤相當後世的半斤,三千餘斤就是一千多斤,大半噸。


    劉和被唬了一跳,腦筋急轉,急速計算:“這個冶坊裏共有近二十個煉爐,開工的五六個,一天出鐵就是一噸多。”問房健,“營麥亭的那個冶坊一天出鐵多少?”


    “和本處差不多。”


    兩個冶坊,一天出鐵兩三噸。這要打造成兵器、鎧甲,能打造多少?——不過,一天兩三噸,一年就是近千噸,近兩百萬斤,再換算成漢斤,近四百萬斤。隻漁陽郡一個郡的鐵官一年就能出鐵近四百多萬斤?這個數字也太大了。劉和問道:“每天都能出鐵這麽多?”


    “那倒不是。在礦鐵充足的情況下,可以出鐵這麽多。礦鐵不足的時候,隻有停工。劉度遼來得巧,前天剛運來了一批鐵礦,這才有這麽多的煉爐開工。”


    “那一年下來總共能出鐵多少?”


    “兩處作坊,加在一起,一年出鐵少則五六萬,多則十萬斤。”


    這個數字小了很多,但才是合乎實情。他堅定了決心:“十萬斤也夠不少用處了。”一邊想,一邊隨口說道,“一天出鐵數萬斤,不容易,足下辛苦了。如今魏庚觸法身死,鐵官暫時全要依賴足下管理,十來天未曾落雨,天氣幹燥,冶坊裏又整天煙熏火燎,粉塵四飛,足下務必要多注意防疾啊!千萬莫要惹病病倒了。”


    “多謝劉度遼關心!”房健作揖。


    劉和笑道:“我今來鐵官場,不為別事,隻為來告訴足下,魏庚不法,被我功曹手刃,那是他的事兒,與鐵官場無關,還請足下不要多心亂想。在新任的鐵官長到任前,鐵官就全拜托足下了。鐵官裏徒奴眾多,萬不可有事啊。”


    “有在下在,鐵官場必安穩如常。”


    “那我就放心了。我還得去營麥亭和魏家的私冶看一看,時辰不早,告辭了。”


    到了營麥亭的鐵官作坊,天已黑了。劉和在此處過夜,順便了解了一下這裏的情況,基本和房健說的差不多。


    次日一早,又去到魏家的私冶,私冶的管事與魏騰將他迎入。


    私冶不比鐵官場。鐵官場是官辦的,在裏邊勞作的人有服勞役的“更卒”,有刑徒。私冶是私營的,沒資格用更卒,也用不了刑徒,隻能用奴隸和平民。這個“平民”,說是平民,實際上大多是亡命的罪人。冶鐵作坊裏的勞動強度很大,普通的平民不到走投無路是不會來的。


    除了奴隸和“平民”,魏家私冶裏最多的就是工匠了,差不多四五百人,打造的鐵器上至刀劍矛戟,下到剪刀鐵釘,無所不有。


    劉和親自去作坊裏看了看,發現在每個成型鐵器的上邊,都銘刻有“幽”或“漁陽”、“獷平”字樣。這是幽州漁陽郡鐵官場的銘文,按規定,隻有鐵官場出產的鐵器上才能銘刻,魏家作坊隻是私冶,卻膽敢盜用,追究起來,也是重罪。


    看完三個作坊,下午趕去漁陽城,在半路上碰見了田豐派來的人——簡雍押運漁陽田氏的財貨,價值約二千五百萬錢。


    簡雍說,漁陽田氏是不治產業田地,是遊俠世家,不是豪強世家。靠放貸、敲詐、開賭館、妓院、酒肆為生,所以比不上魏家。


    劉和扣下一千萬,其餘的讓簡雍和劉備會合,全部押解去廣寧。扣下的一千萬用來疏通州府、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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