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也想再問,可是見亭舍的門依然關著,他沉吟片刻,說道:“這亭長既不肯把話說完,那就算咱們再去問他,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了。”


    遠處傳來孩童的嬉鬧聲,他轉臉看了會兒,對左邊的從吏說道,“高君,孩子們沒什麽顧忌,童言無忌。你去哄哄他們,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麽來。”


    接著劉備指了指亭舍十裏開外的地方,對右邊的從吏道:“鄭君,咱倆去地裏田間轉轉,去瞧瞧那座莊園。”


    高梁、鄭稻二人應諾。三人把坐騎栓到亭舍門口樹上,分成兩路各去。


    高梁帶了幾塊幹糧餅子,打算以此為餌,逗引孩童說話。


    劉備褰衣躡足,小心翼翼地步入田間壟上,時刻看著腳下,以免踩到麥苗。鄭稻隨在他的身後。兩人行出數裏,漸漸地接近了那處莊園。


    莊園坐落在田野中,與之前討水喝的亭舍遙相對望,占地甚廣,估摸得有數百畝,四周環以溝瀆、垣牆,溝瀆上架設了一座木橋,供人出入。溝深壘高,牆上望樓高聳,如個小型城池似的。牆上、門外都有攜弓持矛的賓客守衛。


    鄭稻說道:“這莊子真是不小,比咱們涿縣毛家、鹿家的莊子要大得多。瞧它這裏邊除了菜地、桑園、麥稻田,少說也能再住下幾百口人。剛才忘了問問那個亭長,也不知這莊子的主家是誰?”


    莊外良田沃野,許多赤膊的農人勞作其間。守莊的賓客瞧見了他倆,看了幾眼。為不驚動他們,劉備停下了腳步,招唿壟邊的一個老農,笑道:“在忙呢?”


    老農五十來歲、滿臉皺紋,大約覺得他二人氣質不凡,不似俗人,丟下木鋤,拘束答道:“是。”問他倆,“兩位貴人是來莊中赴宴的麽?”


    鄭稻問道:“赴宴?”


    “兩位貴人不是來給莊主祝壽的?”


    “今天是莊主的生辰麽?”


    “是呀。莊主請了很多人,聽說縣君、丞、尉也要來呢。……兩位貴人既然不是來給莊主祝壽,那是來做什麽?”


    “噢,我們是上穀郡人,去廣陽郡求學的。路經貴地,因見此莊高大雄壯,故近前觀看。敢問老丈,可是莊中之人麽?”


    老者聽他們是去州府求學的,略放鬆了表情,但出於對讀書人的敬重,還是頗為有禮,說道:“遠近十幾個裏坊,差不多半個鄉的鄉民都是莊主的賓客、徒附。老兒一家六口,妻、子、女、孫也全都服役莊中。”


    鄭稻咋舌說道:“十幾個裏坊,半個鄉的鄉民?那貴莊莊主家中豈不是得有徒附數百近千?大土豪啊!”


    老農笑道:“數百近千算得什麽?我獷平有一人,世為冶家,前幾年又當了鐵官長,富貴郡中,廣有良田,徒附何止數千!縣人唿其為:‘富比君侯魏伯秋’。”


    劉備說道:“老丈說的此人可是姓魏名庚麽?”


    “貴人也知他?”


    “久聞其名。”


    漁陽郡內獷平的鐵礦是最大的,早在前漢時,此地便置有鐵官。本朝和帝初年“罷鹽鐵之禁”,不再實行鹽鐵專賣的製度,於是,在官辦的鐵官之外,此地便又出現了一些私營的冶鐵作坊,魏家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幾年前,這個魏庚又被郡府辟除為鐵官長,既私營,又管官營,幾乎壟斷了整個漁陽郡的出鐵,家財巨萬。若把漁陽郡的大姓豪族分為士族和商賈兩類,這個魏庚就是商賈中的首領。


    鄭稻說道:“可我聽說,他不是私鑄冶鐵的麽?何時當上了鐵官長?”


    “貴人有所不知。魏伯秋有個女兒,幾年前給了一個朝廷的什麽常侍侄子做小妻。賴此之故,被郡裏任為了鐵官長。”


    鄭稻甚是驚訝:“此人居然是宦官一黨的!”嘴上卻說道:“魏伯秋冶鐵世家,如今又管著郡中的鐵官,公私兼營,類乎辜榷,富殖不足奇。隻是這莊子的主人卻又是誰人?家中竟能有徒附數百近千?過個生辰,連縣長吏都來給他祝壽?”


    “莊主邯氏,諱律,家本本鄉大姓,族中子弟很多都在縣、鄉為吏。莊主和魏伯秋是姻親關係……有魏伯秋的情麵在,你們說,他過生辰,縣君、丞、尉能不來麽?依往年的慣例,魏伯秋也會派子侄來呢!”


    劉備笑道:“這麽說來,你們莊主還真是個豪傑,左右逢源麵子大哩!”


    老者糾正劉備:“魏伯秋可不隻是富比君侯,鐵官長也是個大官兒。上次我去縣裏,正巧碰見他出行,前導後從,威風凜凜。”嘖嘖稱羨。他大約很少見官吏出行,對這次路遇的印象似是很深,迴憶說道,“前邊是四個扛著大扇子的步卒,步卒後頭是輛大車,好幾個樂人在上頭坐著鼓吹。樂人後頭是幾輛小車,上邊坐的都是帶著青紺綬的吏員。再後頭便是魏伯秋的坐車了,黑色的大車蓋,紅色的車側,四個拿著木頭戟的小吏挺胸抬頭地騎著高頭大馬,護衛在車的兩邊……嘖嘖,嘖嘖,威風十足。”


    鐵官長的品秩和縣長一樣,六百石,黑綬銅印,可以稱之為“下大夫”了,的確是個大官兒,但從這老者的描述中,劉備卻聽出了一個問題:魏伯秋在車駕的規模上僭製了。


    老者所言之“四個拿著木頭戟的小吏挺胸抬頭地騎著高頭大馬”雲雲,指的應是扛棨戟的騎吏。依製,六百石官吏出行,隻能有兩個拿棨戟的騎吏隨從,兩千石以上才能有四個騎吏。以前在白檀自己下鄉視察,乃是縣令,秩千石,尚隻有兩個騎吏扈從,魏伯秋六百石,居然就敢用四個騎吏。劉備示意鄭稻,鄭稻了然點頭,表示將這一點也記下了。


    圍繞著魏伯秋、邯律,劉備旁敲側擊地又問了幾個問題,直到什麽都問不出來了,方才謝過老者,轉上鄉路,迴到了之前的亭舍外。高粱早在馬兒邊等候多時。劉備的臉上早沒了笑容,凝重地問道:“怎樣?”


    “確實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我拿了幹糧餅子哄他們,可憐這些孩子不知有多久沒吃過飽飯了,一個個吃得狼吞虎咽。末了,我問他們:‘家裏可有餘糧’?都說是野菜拌著糠敷加稀飯,一天兩頓,有的已經斷糧了吃草根、樹皮。”


    劉備不複再問,默然了會兒,問高粱:“適才那老者說的話,你都記住了麽?”


    “記住了。”


    “等上了官道後,你把它們都寫下來。待迴去漁陽,我麵呈主簿。”


    “是。”


    劉備整了整衣袍,欲走,又覺得似有些什麽東西在胸中翻滾,轉迴身,扶著樹,望向前邊的農田,田野無垠,翠綠如海,裏落、莊園散布其中,點點的農人忙碌其間。心中感慨道:“如此膏腴美田,民不能聊生。貧者饑饉流荒,富貴者錦衣玉食。一鄉之中,十幾個裏的裏民依附邯氏,全家為奴為婢。魏伯秋富比君侯……獷平百姓生活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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