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沮授、田豐三人正當討論商業計劃結尾之際,竇清進來了,手裏還抱著幾卷竹簡。


    “諸君!妾身來晚了。”竇清放下竹簡道。


    “無妨!”劉和示意竇清入席位:“阿清!你來說說漁陽郡的情況。”


    “諾!”竇清拿起一卷竹簡起身道:“漁陽太守李胤是劉公離任前舉薦的,算是將軍家的門生;都尉田楷是劉公刺史任上提拔的,可以算是將軍家的故吏。但是諺語有曰:‘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漁陽的鐵礦和井鹽都是掌控在漁陽四大家族手裏。”


    “哪四家?”劉和拿起一份竹簡問道。


    “鮮於、陽、田、魏。”竇清看了看竹簡:“鮮於氏即是州府鮮於功曹家族,陽氏即前衛尉陽球陽方正家族,田氏、魏氏本地豪強,鐵礦和井鹽基本都掌握在他兩家手裏。”


    “可有應對?”沮授問道。


    “我隱元武衛前日配合邊軍截獲一批走私物資是田家的,我們應當以此為突破口。”竇清拿起兩份竹簡遞於劉和、沮授:“這是具體情況。”


    劉和看了個大概,遞於田豐:“這田家和田公您...”


    “將軍莫要誤會!雖然冀州、幽州田氏同出一家,可是真的排起家譜來早就出五服了。這事我去辦?”田豐看完道。


    “甚好!甚好!隱元武衛全力配合田公。”劉和道。


    “諾!”田豐領命。


    “諾!”竇清得令。


    次日田豐帶著簡雍、牽招去了漁陽郡。


    而此漁陽田氏掌控的鹽礦發生了點意外——三河鹽場。


    這座鹽場是漁陽最大,在整個幽州也是排在前三的大型井鹽場,有鹽工二三千人,加上家屬,足足有一兩萬人口,眾多的人口在三河形成了一個集鎮,但路過此地的外人隻需一眼,便能看出這裏的窮困。


    這裏除了幾座鹽場官衙是青磚青瓦,頗為講究外,大都是一些簡易的茅草棚子,層比列次,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屋與屋之間隻留出了一條寬不過兩米的狹長通道,整個聚居區內,汙水橫流,其臭無比,生存環境極其惡劣。


    光著屁股的娃娃們赤著腳,便在這狹窄的巷子裏快活地奔跑,腳板濺起的汙水不時落到邊上正準備晚飯的婦女們的鍋裏,招來一陣怒罵。


    少年不識愁滋味,這些娃娃們自然不知道,即便是被汙水弄髒了的這些吃食,他們的父母們也是萬萬舍不得丟棄的,那怕吃飯的時候聞到了裏麵的異味,也隻能歎一口氣,捏著鼻子吞下去,家無隔夜糧,用來形容他們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肉食是極少見的,除了年關,一般人家誰也吃不起豬肉,更別說羊、家禽之類了,白麵窩窩偶爾有之,但那也是為在鹽田裏掙命的男人們準備的,婦女老人小孩們,更多的時候隻能吃著黑乎乎的摻雜著野菜麵麩的黑饃,即便如此,一年之中,也總有好幾個月,他們得忍饑挨餓,以便省下一點吃食讓在外麵拚命的男人能吃得更多一點。


    以前日子還勉強能過,但半年前的鮮卑入侵卻讓這裏的人陷入了絕境,鮮卑鐵騎狂風暴雨摧毀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以前的棲息之地變成了一地的廢墟,他們隻能搭起一些更簡易的窩棚,苦苦地掙紮著等待官府的救濟,已經很難在飯點上看到這裏有炊煙升起了。更多的人是形容枯梏,目光空洞裏看著遠處那一塊塊整齊的鹽田,那裏出產能日進鬥金,但卻沒有一文是屬於他們的。


    但已過去了半年有餘,還是沒有盼到官府的救濟,這裏的人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一股股危險的氣息正在慢慢地聚積,漫延。如同天上的雲層,黑壓壓烏沉沉,似乎隨時有可能壓將下來,將一切碾成粉碎。


    其實州府、郡府、縣衙都已經發了賑濟糧餉,估計是被基層官吏勾結豪強地主給中飽私囊了。


    今天鹽田裏沒有一個男人出工,大家都守候在粉墟之上,守護著自己的家人,似乎在盼望著發生一點什麽。


    忽然傳來了清脆的馬蹄敲擊路麵的聲音和整齊的腳步,但沒有人去關注正奔向這裏的官老爺,眾人默默地坐在自己家的窩棚著。


    慶達非常生氣,非常憤怒,作為三河鹽場的總管,他的任務就是要為田家出產足夠的鹽,本來因為賊寇來襲,已經造成大損失了,夠讓他愁腸百結了,偏生今天手下來報告,鹽工們罷工了,沒有一個人去鹽場曬鹽,這更讓他怒發衝冠,這些該死的窮鬼,泥腿子們,看來是不想活了。


    沒有太多的想法,他帶上了鹽場的數十名兵丁,徑自奔向這裏,他要用刀槍教會這些窮鬼們該怎麽做事。


    往日見到他誠惶誠恐,恭恭敬敬地叫一聲老爺的窮鬼們今天仿佛中邪了,沒有誰理會他,偶爾有一人看他一眼,那冷冷的目光讓人身上發疹,慶達被他們的怠慢徹底地激怒了,他躍下馬,小心地尋找著略微幹爽一些的地方踩著腳,免得讓腳下那雙剛剛定製的新靴被弄髒,一手提著衣服的前襟,另一隻手緊緊地捏著馬鞭,虎視眈眈地從人群中穿過。身後的士兵緊緊地跟隨著他。


    “熊武,為什麽不去幹活?”慶達用馬鞭戳著一個漢子的胸膛,那漢子赤著胳膊,身上盡是縱橫交錯的傷痕。他是三河鹽場一塊鹽田的工頭。


    熊武眼中閃過一絲畏懼的光,但一低下頭,卻看見身後衣衫襤縷的妻子和已瘦得和一根竹杆一樣的兒子,胸膛便又挺了起來:“慶總管,不是我們不想幹活,而是餓得實在沒力氣啊,幾天前,我家就斷糧了,這兩天,這附近的野菜都挖光了,要是再不賑濟,我們這裏就要餓死人了。”


    有人起了頭,場地裏立時熱鬧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嚷了起來:“是啊,都快要餓死了,還怎麽幹活?”


    “我們漢子還能挺幾天,這老婆娃兒老人們怎麽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餓死吧。總管,請先發一點糧食吧!”


    看著一張張餓得發綠的臉湊了上來,慶達有些畏懼地後退一步,卻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團汙泥裏,卟的一聲,一隻簇新的鞋子立時便不成了樣子,他勃然大怒,揚手一鞭便恨恨地抽了下去:“作死麽,作死麽!知不知道田家的規紀,月底要是交不出足額的食鹽,你們就不是餓了,而是永遠也吃不了飯了。想掉腦袋麽?”


    一鞭子下去,熊武的身上頓時多了一條血痕,疼得身子一陣抽搐,身後的婆娘娃兒也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不準打人!”人群之中不知是誰嚎了一嗓子,頓時群起唿應,一陣陣的吼聲雜夾著婦女幼兒的哭叫聲,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慶達冷笑著看著站在他麵前的熊武,掄開手臂,鞭子帶著唿唿的風聲雨點般落下,男人的身上立時布滿血痕。熊德武握著拳著,咬著牙關,倔強地挺立著一動不動。


    “不許打我爹!”熊武身後男孩忽地大叫起來,一低頭從身後竄出來,一頭便撞在慶達的小腹上,卟嗵一聲,將根本沒有防備的慶達直接撞了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的汙水中。簇新的袍子濺滿了汙泥,帽兒也撞歪了,兩手按在地上,卻是抓了兩把糞便,奇臭無比。


    看到平日高高在上的總管狼狽樣子,眾人哄然大笑起來。慶達臉色發綠,尖叫道:“你們敢襲官!”一把奪過來扶他的一名族兵手中的長槍,想也沒想,便向麵前這個光著屁股,拖著兩條鼻涕的男孩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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