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刺史抬起眼,想要聽聽他要說什麽。佐官李尹故作苦惱,說:“家中從京中傳信過來,說是太子最近複寵,得了機會特意去了外家一次。而當年刺史您和您的老師幫著向家翻案,令太子舅舅被斬首。太子母族雖是自己選擇了斷尾自保,可若日後他們問這尾為何而斷,我怕您討不得好。”他說得情深意切,像是真的在為東州刺史考慮,其實說來說去,不過是在說服東州刺史加入三皇子的陣營。畢竟這次災情結束,東州刺史怕是會借著這次的功績往上提提。而眼下朝中正好有個位置空缺,聖人怕也是在等他。若他立功,上頭的人自然而然就會拉他一把。若他不成,也隻是指出他能力有限,上頭的人也沒什麽虧損。這是一次極好的機遇。而自災情出現起,東州刺史的布置從未出過錯,湊報呈上,也沒有任何隱瞞偏差。佐官李尹與三皇子之間有些關係,這點也是東州刺史近日得知的。而東州刺史為人正直,隻願意做個純臣,所以眼下聽李尹如此說,不願摻和皇位之爭的他沒有搭話。三日後葉女和阿菊坐在門前,聽著門口路過的人議論紛紛。向滕夫人耳尖,捕捉到刺史兩字,立刻抬起頭向門口瞧去,扯著嗓子問葉女:“他們說什麽呢!?”葉女被她嚇了一跳,按著胸口道:“他們說方才在下州,刺史和佐官吵了起來。”“噔噔噔”的聲音響起。向滕夫人從樓梯上小跑下來,繃著臉問:“他們吵什麽?”葉女學著那些人所說的話:“王刺史令人分了河路,引向下州,說望京地處特殊,不會有什麽太大的災情出現。倒是邗徐兩地,需要疏散人群。可那佐官卻說刺史如此行事不對,說刺史怎可因與村落裏的百姓有分歧,便要罔顧人命。他質問刺史,明明看出下州有隱患存在,為何不讓百姓撤走。”向滕夫人一驚,“然後呢?”“刺史說佐官胡說,意在擾亂民心,所以訓斥了佐官,命令百姓留在原地。”葉女見向滕夫人神情恍惚,不懂她憂心何事。接著沒過多久,向滕夫人悄悄從後門走了。事情也巧的很。向滕夫人前腳走,佐官後腳就來了。隻不過今日的佐官心情不好,麵色陰沉,一來先叫了幾壺酒。喜女盯著他的臉色小心行事,酒過三巡,兩人有說有笑,佐官喝的酩酊大醉,見天色暗了下來,點著手指說:“什麽時辰了?”喜女輕聲迴了一句,佐官聽後點了點頭,期待地說:“快到了。”“什麽到了?”喜女又給他倒了杯酒,佐官擁著她,說:“那王刺史總是仗著自己官職高於我,對我指手畫腳,我豈能忍他?”他這話一出,喜女立刻知道這事自己最好不要聽下去,所以她移開了眼睛,正想岔開這個話題,哪成想佐官不許,掐著她的臉,逼她聽了下去。李尹紅著臉,吐字不清,話說得雖是含糊,但是意思清楚。他說:“我心裏有氣啊,所以啊,我啊,找了兩個人去扮下州刁民,故意找事,說上京告狀,說他東州刺史失職!”他說到這裏嘿嘿一笑:“其實我知道,下州根本不可能有災情,除非有人毀了徐城防線。但我還是這麽說了,因為我清楚,我這般說,那群村民必然心有不安。他們如今老實,是怕刺史,故而不敢隨意走動。可這時若我的人去村裏,帶走他們,他們會為了穩妥,立刻與我的人離開村莊。到時,等他們走到吊橋那兒……我的人就會割斷繩子,把他們扔下山崖,讓人們誤會這是王刺史做的。到時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多好啊……多好啊…………”他說完這句,突然身體僵直,向後倒去,醉到不省人事。而忽聞驚天秘密的喜女則是呆愣地坐在一旁,許久之後才猛地跑向自己的妝奩。動作急躁,喜女拉出了最底下的隔層,數了數裏麵的錢,眼神有些飄忽,隻念了一句與我無關。不知為何,今夜葉女心煩氣躁。她抱著阿菊坐在床上,阿菊睜著眼睛望向窗口,因為幾日沒見過寧修,有些不敢確定。“阿姐,你說,寧大哥會迴來嗎?”葉女張開嘴,話還沒說,先是聽到了砸門的聲音。葉女和阿菊對視一眼,打開門一看是臉色慘白的喜女。“有事嗎?”葉女見她臉色難看,輕聲問了一句。喜女赤腳散發,瘋瘋癲癲地抱著妝奩站在葉女的門前,先是愣了許久,之後像是哪根筋搭錯了,驚慌失措地說:“我就差二錢了!我就差二錢了!”葉女不知她在說什麽。喜女像是在與葉女說,也像是在與自己說話。她說:“我是嘉禾十四年進來的。我進來多久了?我還記得,我進來的前日,我的夫郎說今日不打我了。我還記得他說,我們明日再去個好地方……”她思緒混亂,說出的話上句不接下句:“所以不關我的事!我得好好活著,我隻差二錢了,我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裏了。出去身無分文也不要緊,死在外邊總比死在這裏強!我不想留在這裏,我沒你那麽好命,我沒有人來贖,我隻能自己救自己。這麽多年來,我連自己都救不了,我自然也不用管別人對不對?”喜女說到這裏,認同了自己的觀點,猛地點了點頭,上一秒才露出一個解脫笑臉,下一秒又突然哭喊著:“對啊!我為何要去救人?這些年誰又來救過我?他們明知道青樓裏苦命的人多,可又有誰憐惜我們?想著這地方不該留啊!他們誰來救我了,我又能管誰啊!”她一邊說,一邊蜷縮著身體,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我就差二錢了,就差二錢了……”“你這是怎麽了?客人打你了?”葉女見她情緒激動,像是受了驚嚇的兔子,心生不忍,很快明白過來她的二錢在指什麽。了解喜女的痛楚,葉女痛快地轉過身,打開木盒子,拿出了一把錢塞進了喜女的懷中。喜女愣了一下,似乎無法承受手上的重量,直接身子一軟往後倒去。她坐在葉女的門前,失魂落魄地說:“我該怎麽辦啊……”她囔囔著,無助的將佐官的話全部說了出去。葉女和阿菊聽到這裏臉色驟變。來不及多想,葉女拉著喜女的手臂,問:“他什麽時候派人去的?”“似乎是剛走。”葉女算了一下時間,連忙道:“阿菊,向滕夫人去找王刺史了,你趕緊去找他們,把這事告訴給他們。”“喜女,我記得你老家在下州?”喜女點了點頭。葉女又問:“那你知不知道什麽近路?”喜女還真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