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剛才折了一個騎兵,剛好多了一頭駱駝。李羽早把那頭駱駝牽在一旁候著,聽得命令,把手中的韁繩遞向何定瑞,怒聲道:“算你小子福氣,換了個人,早把你一刀砍了。”見何定瑞恩將仇報,李羽早已一肚皮火氣,要不是有吳明在一旁看著,老早就拔劍相向了。


    何定瑞把雕像收起,接過韁繩,臉上也有些陰晴不定。他有些畏懼的看了吳明一眼,再也不敢吭聲。吳明掃了他一眼,突地歎口氣道:“會騎駱駝嗎?”


    以吳明的本意,自然和何定瑞合乘南望,這樣方便照顧。但南望通靈,祝小龍不知使了多少手段都不曾讓它低頭,真把何定瑞扶上去,指不定這家夥又會發狂。吳明想了想,隻能退而求次了。


    何定瑞沒說話,隻是默默轉身,翻身上了駱駝。這駱駝是艾絲特精挑細選的,甚是雄健。他個子甚是瘦小,爬起來更是吃力,吳明上前一步,正欲扶他一把,那知他擺了擺手,手足並用的上了駱駝,姿勢大為滑稽。李羽嘀咕著道:“這小子,倒也硬氣。”話聲中已有了絲絲欽佩。見他上了駱駝,吳明也翻身上了南望,喝道:“出發。”


    月亮已升到冷清清的天空,白晃晃一片晶瑩。風越來越大,吳明抬頭看了看天,現在大概快至亥時。整個沙漠也似被吹得凍結了一般,冰冷刺骨。經過狼頭青這麽一騷擾,近衛營更損失了一名戰士。再過一段時間,就是沙漠中最冷的時候。吳明心頭也有些著急,大聲道:“大家加把勁,走快點,馬上就到平窯了。”


    一眾戰士轟然應了聲“是。”整支隊伍走得更快了。


    坐在南望背上,聽著越來越急的風沙聲,吳明腦子裏想的,全是剛才那具雕像。那雕像隻能算是次品,顯然並不是精雕細鑿之作。一張臉也模模糊糊地看不出來,但衣帶如仙,身材娟秀,依稀看得出那是個絕美的女子。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聖母雕像把一支管製樂器放於嘴邊,似乎在吹著什麽。


    吳明看得仔細,那是在吹蕭!


    聽艾絲特曾說,蕭是最近幾年才在西北三省流行起來的。以前吳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想來,多半與何藝有關。這雕像肯定是百靈教信眾雕刻而成,如此說來,百靈聖母肯定擅長吹蕭了?難道,聖母就是何藝。


    不可能吧,那有這麽巧的事。他搖了搖頭,想把這可笑的念頭拋掉,可仍有些不死心,轉過頭對何行瑞道:“你見過百靈聖母麽?”


    一轉過頭,才發現何定瑞都快凍僵了。他本就有些衣不蔽體,寒風一吹,更是不堪。此時正縮在駱駝身上,麵色青白,全身也顫抖得厲害。但這小子兀自硬氣,緊抿著嘴,一聲不吭。吳明嚇了一跳,連忙勒住南望,解下身上的大氅遞給他道:“你先穿著。”


    大氅就是大衣,南方人稱披風。對與普通人來說,冬季穿這東西,多半是為了抵禦寒冷。但對吳明這種八段高手來說,也就起個裝飾作用而已。近衛營在衣著,飲食上本就十分講究,吳明是其頭頭,大氅自然不可能太差,是朝廷專門提供的紫金貂皮做成。一般來說,紅色貂皮就是千年難遇了。這紫金貂卻是紅貂變異之後,升為五段才可能出現的異像。


    吳明曾經做過實驗,把大氅丟進雪地裏,一個時辰之內,五尺之內的積雪盡皆融化,可見這紫金貂皮的抗寒力之強。


    何定瑞也不客氣,接過大氅裹在身上,頓時精神一振。吳明看著他凍得青白的臉,心下暗歎一聲,從行囊裏摸出幾塊麵餅,再摸出一袋馬奶酒遞給他道:“吃點東西吧。記得喝完貼身放好,不然過一小會,這酒就結冰了。”


    馬奶酒禦寒,度數也不高,這東西是三木專門為吳明等人準備的。他和簡飛揚也沒見過幾麵,僅算點頭之交而已,還真不知道簡飛揚無酒不歡的性格。要真知道,斷不會用這種低度酒要敷衍簡飛揚了。簡飛揚起先罵三木小氣,還真錯怪了人家。


    不過沙漠之中溫度奇低,一般都是隨身放一袋酒在身上,用體溫使之不會結冰。如果單獨放在駱駝上,不一會就會凍成一塊,那就隻有等到宿營的時候,用火慢慢溫熱,使之融化,方可飲用。


    何定瑞伸手接過,還能感到酒袋上淡淡的體溫。他心下一酸,卻強忍著不落淚。就著馬奶酒和麵餅狼吞虎咽起來。麵餅並不很大,他三口並做兩口就吃完了。吳明一共給了他三個麵餅,吃了一個,就還剩下兩個。他看了看,猶豫了一下,卻把剩下的兩個麵餅和酒揣進了懷裏。吳明大訝,問道:“怎麽,不好吃嗎?”


    何定瑞抬起頭,小聲道:“將軍,我吃飽了。”


    他一見到麵餅就兩眼發光,定是餓了無數天,一個麵餅怎麽可能夠?吳明有些惱他不老實,臉色不由一沉。何定瑞心頭也跟著一沉,沉默了半晌,才嚅嚅道:“將軍,小子上麵還有父母,我跟著狼頭青走時,家裏就斷炊幾天了,我……我想把這麵餅留給他們。”他說到最後,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已經垂下了頭。


    原來這麽迴事,吳明心下一軟,再也沒心情問東問西。又掏出兩個麵餅遞給他。歎了口氣道:“走吧,你馬上就要到家了。”


    月亮已快升至正中,遠遠的,已能看到一片城市的輪廓。有風唿嘯而過,在沙漠裏如一陣連綿不斷的吼聲。看著前麵那個破敗的城市,吳明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空虛之感。


    人生如夢,歲月如刀。這把刀割斷了長夢,也在人心底割出了太多的傷痕,還能記得的又剩下了多少?也許,用不了太久,自己也會把什麽都忘了吧,地球上的一切,漸漸的變成一個夢,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拍了拍馬,意興蕭索的朝前麵走去。寒風如刀,卷起風沙陣陣,那月亮似乎也有些淡了。夜空中僅剩的幾絲浮雲顯得更為潔白。曾幾何時,自己十分憎恨這等夜色。


    那是地球上的事了。自己僅僅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卻被父親每天強迫著進行大量體能訓練。那日子很苦,每天鍛煉下來,從肉到骨頭都會覺得酸疼,有時候半夜都會被痛醒。自己也會望著夜空,感到迷茫。那個時候,自己並不懂父親,並不理解。可看到何定瑞牽掛雙親時,卻感到無比的空虛和孤獨。那是忘記一切的孤獨,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了自己一個人,就是嘶吼也不會有人聽到。


    百善孝為先,自己永遠沒可能侍奉雙親了,他們在地球,過得還好嗎?也在想自己嗎?


    望著那輪將圓未圓的月亮,他隻覺得眼前一陣模糊。


    ※※※


    平窯城周圍盡是浩渺無邊的荒漠,每年春末夏初,冰雪融化,雪山上的水流淌下來,形成春汛。平窯地勢低緩,這些雪山累積起來,漸漸形成一個小湖,這就是著名的讚辛湖。讚辛在當地人又有妖精的意思。這裏是沙漠旅人的必經之地,貿易和人流往來都特別頻繁,從達涯雪山上采下的原石砌成的城堡,街道,平房小屋在陽光下閃爍著象珍珠一樣的溫潤光華,圍繞著碧藍的讚辛湖,像妖精的眼睛一樣迷人,讓人心馳神往,不願離開。


    所以平窯又有妖精之眼的別稱。


    吳明他們進城的時候,已是亥時初了。潔白的月光灑在原石城牆上,整座城市也反著一層氤氳之色,也像泛著一層冷意。城頭正中,龍飛鳳舞的刻著兩個朱漆大字:平窯


    城頭上並沒守衛的士兵,甚至連個人影都沒,空寂寂的如一座鬼城。吳明在城門外拉住了馬,皺著眉頭問何定瑞道:“怎麽迴事?”


    何定瑞也勒住了駱駝,苦笑道:“將軍,平窯附近,種什麽都沒收成,曆來都沒什麽兵的。”


    他有些語焉不詳,吳明念頭一轉,卻也明白了個大概。這座城市地處交通要道,看起來也有幾萬人,但流動人口卻比本地人多得多。這些人大多都是行商,一般都自帶糧食,自然不用朝廷操心什麽。讚辛湖也就方圓幾裏之地,如此小的規模,周圍的綠洲麵積肯定也是有限得緊。如此一來,肯定不能就地屯田。可是運輸的話,沙漠之中氣候惡劣,沙匪眾多。這就加大了運輸成本和風險。所以要養活一支大軍,平窯斷無可能。


    這附近治安又差,如果派駐的士兵過少的話,更是徒勞。恐怕剿匪不成,反被土匪給剿了。


    吳明稍微想了想,仍有些不死心,道:“難道,這座城市就沒個城守之類的麽?”


    “以前城守府住著個趙大人。戰亂一起,就被狼頭青割了腦袋。後來也沒見有新來的大官……”何定瑞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吞吞吐吐。畢竟他也曾參加狼頭青,在他眼裏,這誅殺朝廷命官一條,就夠自己殺頭一百次了。


    吳明卻沒怪罪他的意思,望著平窯城陷入了沉思。這一切倒在自己意料之中,何總督被困駝關,就算是想派官員來管理平窯,也是有心無力。在沒下駝關之前,北漢也沒閑心來管這彈丸之地。


    由於戰爭,這是一座被人遺忘,遺棄的城市。


    夜風正疾,城頭正中,“平窯”兩個字在月色下張牙舞爪的,似欲迎麵撲來,更似鮮血浸染。他抬頭看了一眼,揮了揮手道:“走吧,咱們進城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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