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燦燦的朝暉,漸漸染紅了東方的天際,晨風乍起,整個大江之上波浪翻滾,被燦爛的雲霞染成一片緋紅。


    南寧二裏外的水城處,此時已經是人聲鼎沸。無數光著膀子的水軍士兵正喊著整齊的號子,把一筐筐資材從下麵運到各個船隻上。從南寧到廣陽,就算順風順水,但起碼也得十來天。“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就算走水路,各種物質的準備同樣不能馬虎,否則也得一敗塗地。


    近衛營這次約有四百來人隨同大軍一同南下,兵部分了兩隻大型雙桅帆船給近衛營,兩艘船都長達十多丈,和周圍的其他船隻比起來,也算得上是龐然大物了。


    吳明負著雙手,站在其中一艘大船上,眺望著這一齊的連雲檣櫓,心頭也是發出驚歎。這次來援的驚濤軍中,諸葛飛的座艦“飛雲”號竟然長達二十多丈,這麽大的船,恐怕可以裝載五百到六百人了吧?即使隔得老遠,也能看到“飛雲”號巍峨的船身,高高的桅杆如小山一樣矗立在水城邊,和他一比起來,江南水軍的那些樓船都顯得矮小了。其餘的艨艟鬥艦則密密麻麻的排在水城周圍,場麵蔚為壯觀。


    正看著,突然聽得“嘩啦”一聲,緊接著有人小聲道:“怎麽如此不小心,當心吃鞭子。”


    吵鬧聲頓時把他的思緒拉迴了現實,他抬頭一看,就見到水軍士兵正在手忙腳亂的收拾,一個小頭領模樣的人正不安地看著他,低聲嗬斥著。空氣中,傳來一股刺鼻的桐油味。他心頭一動,走過去道:“怎麽迴事?”


    “他們不小心,打翻了物資。驚擾大人了。”小頭領麵色一變,低頭哈腰地道:“我們現在馬上收拾,希望大人勿怪。”


    原來是這樣,這東西打翻了就打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點了點頭道:“那就快點收拾,一會可能丞相大人就要來了。看見了總歸是不好。”


    幾個士兵怔了怔,大概也沒想到這個近衛營統領會如此好說話。幾人同聲答道:“是。”就要去收拾那些流在地上的油漬。其中一個陶罐的封口破了,油漬從裏麵流了出來。難聞桐油味也從裏麵飄出來,發出刺鼻的味道。他怔了怔,指著那罐子道:“你們沒搞錯?我們船上還要裝這東西?”


    近衛營因為全是武者,所以船上那些希奇古怪的也較多。但大都是一些暗器奇兵之類的。但這陶罐分明就是桐油彈,霹靂車才問世不久,近衛營幾乎沒怎麽訓練,如果用以進行海戰,肯定得手忙腳亂。


    那個小頭領撓了撓頭皮,答道:“這個小的也不清楚,是上頭吩咐下來。”吳明“哦”了一聲,也知道問這些小兵問不出個所以然,揮了揮手,就讓他們自己忙去了。他自己則鑽進的貨艙,準備好好檢查下整艘大船。


    轉了一圈,這時水閘大門口突地傳來一陣號角聲,隻見水城的閘門緩緩拉開,一艘豪華大船從外麵緩緩駛了進來。船頭大纛上,一個“祝”字正在晨風中盡情的舒展著,變換著各種姿勢。


    丞相來了?他連忙從船上走下去,默默的在水城的校場上立定,看著這艘豪華大船緩緩靠了過來。等靠得近了,從上麵垂下一條兩米多寬的跳板,祝淮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緩緩地走了下來。他連忙走過去,行了一禮道:“丞相大人。”


    祝淮掃了他一眼,臉上卻毫無表情:“吳大人倒是勤快,這麽早就來了。”這話裏的意思,卻並不是讚揚。吳明心頭一凜,連忙解釋道:“早上風大,玉清的身子不大好,我起來的時候見她睡得正熟,就沒忍心打擾她。”


    祝淮現在除了是南漢丞相外,畢竟還是他泰山大人。這是無論如何也要解釋一番的。昨晚兩人新婚燕爾,加之分別在即,難免卿卿我我。到了最後,祝玉清身子弱,竟然躺在吳明懷裏睡著了。隻是這話自然不能宣諸於口。好在祝淮也沒在這問題上多問,“唔”了一聲,走過來把右手搭在他肩膀上道:“此次南征,高端戰力方麵就仰仗近衛營了,你的任務頗重。但也要注意多多保重,遇事多想想,能夠智取的,千萬不可力敵。”


    吳明心頭一熱,這算是關心自己吧?來到這個世界上,也就唐子歐和陳老將軍用這種長輩的口氣對自己說過話。除此之外,祝淮應該是第三人了。他大聲道:“下官身擔此任,當血戰沙場,驅除敵寇。”


    祝淮的眼裏也是亮晶晶,似有異光閃動,他呆了一呆,才悠然道:“好好保重……”他突然麵色一正,大聲道:“黑甲軍左憂可在?”


    左憂從他身後轉了出來,大聲道:“末將在。”


    祝淮看著恭謹地站在一旁的左憂,臉上浮起神秘莫測的笑意,淡淡道:“黑甲軍殘部,如今還餘二千五百餘,這兩千五百多位勇士,都是在去年南征中血火煉獄中過來的,和南蠻人更有血海深仇。左大人,我現在將你們黑甲軍暫時編入近衛營外營,受吳大人節製,一同前去增援廣陽,你看可好?”


    左憂怔了怔,臉上旋即現出喜色,大聲道:“末將謹遵丞相大人令。”


    黑甲軍竟然也會隨同自己南下?吳明心頭一陣欣喜,這支隊伍本來就是百戰之師,現在更是專門訓練過水戰,對霹靂車也是頗為熟悉。祝淮竟然把他們都編到近衛營下了。不過這也難怪,黑甲軍能力是有,但對李源卻是頗為忠心,\祝淮曾經想把這支隊伍打散編入禁軍,但卻遭到強力抵製。對祝淮來說,這可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了。現在由於玉清的關係,自己好歹也算他心腹,他把黑甲軍交到自己手裏,也算一種無可奈何之舉啊。


    看著同樣也是百感交集的左憂,再望著掛著一臉異樣笑容的祝淮。猛地,他腦子裏靈光一閃。誠如陶雨所說,祝淮做事,一向計算慎密,步步為營。黑甲軍的生存危機,估計也是他營造出來的吧,這麽說,左憂私下見自己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了?這一切,都是他事先設置好的。隻是,如果自己和玉清的婚事無成,他又會怎麽做?想到這裏,他忍不住不背脊發寒。


    從去年到現在,他經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迴到南寧後,由於各類責任,想的東西就多了起來,到得現在,他也知道這種不見刀光劍影的勾心鬥角實在也不比真實的拳來腳往遜色分毫。


    他心底忍不住長歎了一聲,希望,自己想的是多餘吧。祝淮滿意地掃了眾人一眼,然後盯著吳明道:“此去廣陽,除了援助之事,還有一件任務,需要你順帶完成。我就不羅嗦了,等會自有工部劉大人和你細說。”


    劉澤也來了?吳明心頭一動。抬頭一看,就見到後者正站在祝淮的身後,十幾個身穿工部工正服飾的人正把他團團圍在中心。魯房則站在他旁邊,一個勁的朝自己擠眉弄眼。祝淮則帶著一大群隨從官員朝“飛雲”號走去,等他走得遠了,魯房跑了上來,笑眯眯地道:“吳大人,我可是你天生的貴人,你那次喜事少得了我,你得好好感謝我。”


    他說得也確實有點道理,何藝和吳明的婚事,都是這小子親自主持的。而祝玉清和吳明初始的交往中,也沒少了這小子的插科打諢。隻是想起何藝,吳明心頭仍是一疼,他強笑道:“自然得好好感謝我們魯工正,隻是你隨同我南下,不可能隻是為了得到我感謝吧?”


    “吳大人,你說錯了,現在魯大人已經升遷,是工部員外郎了。”劉澤從上麵跟了上來,笑著接過了話頭:“這次丞相大人的另外一個命令,就是讓近衛營護送這十幾個工部的人到海灣省平島去。”


    魯房已經是工部員外郎了?不過以這小子的能力,確實當得這個職位。如果不是年齡過小,以劉澤的脾氣,恐怕讓他做工部侍郎都是可能的。以前和平年代,工部隻能修修橋,維護下建築,查看下水利等等各類瑣事。在六部中墊底,甚至連禮部都比不上,算是卿備一格。劉澤和魯房兩人也算是天生的發明家,現在研製出來了霹靂車,也不知道以後還會鼓搗出什麽玩意,不可否認,工部的地位以後恐怕得大大提升。


    戰爭從某方麵來來說,促進了科技進步。看來確實也有幾分道理。隻是這進步的代價也確實太大了。


    正在胡思亂想,魯房伸了個懶腰道:“吳大人,這次你可是奉命保護本員外郎,可別懈怠了。”


    他自大的毛病又開始犯了,吳明道:“放心,這是肯定的,我的魯員外。”魯房身材還未怎麽長成,穿著寬大的員外郎官服,空蕩蕩的,更顯得不類。吳明說完,看著他滑稽的樣子,忍不住和劉澤同時笑了起來。


    劉澤大手一揮,對著後麵的人道:“來人,把近衛營的戰船上也裝上霹靂車。”


    “是。”一個工正應了聲。然後帶著一大群雜役搬著各類零件組裝了起來。吳明恍然,怪不得剛才那些水兵在裝桐油彈,看來兵部早就得到黑甲軍將調遣到近衛營帳下的命令了。戴稟和劉澤兩人,畢竟是以前就是祝淮的心腹,自己就算現在是他女婿,也比不過這兩人在祝淮心中的地位吧。


    也不知道工部派魯房等人到平島這個臨海城市做什麽?劉澤肯定清楚,但他不說,自己也不好多問,他想了想,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等一切都準備完畢,太陽已經升起老高了,日光在波光粼粼的江麵上跳躍著,更如滿湖碎金。隨著一聲令下,這支近三萬人的援軍排著長長的一尾隊列,乘著近三百艘各類船隻,在大江上劈波斬浪,向東而行。


    已是深秋,夾江兩岸的樹木也是葉落大半。許多南寧城民也從家裏跑出來,默默的為這支隊伍送行。這支隊伍裏,有丈夫,也有兒子,更包含著千萬個家庭的擔憂和期待。上次漢寧之戰,已經戰死了好幾萬人,讓無數個家庭支離破碎,這次南征之後,還有幾人能活著迴來?


    猛地,他怔住了。在大江的大堤上,停著一頂熟悉的青色小轎,一個身穿淡黃衣衫的少婦正迎江而站,秋風乍起,吹得一身衣裙也飄了起來,即使隔得老遠,也能感到她傲人的身姿。


    他舉起了手,對著那個倩影努力揮了起來。記得去年此時,自己正帶著南征軍殘部,一路跋涉著向北。而今年此時,卻又要南征了。碧藍的天空中,一行征雁排成個“一”字,一路高叫著劃過天際,他的心突然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也隻有你們,一年年南來北往,卻不知物是人非,江山已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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