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下半夜的時候,南寧竟然下了一場暴雨。天剛蒙蒙亮時,雨停了下來。空氣中還殘留著一股清新的味道。但路上卻滿是積水,吳明也沒帶隨從,一個人跨上南望,縱馬朝送子寺而去。


    南漢的帝宮還未建成,自然也沒有朝議的議政廳。好在送子寺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議事的地方也有,雖然百官站在裏麵稍微擁擠了些,但也隻有將就了。吳明跨進朝議廳時,百官都已列隊等候小天子上朝。小天子如此小,自然不能處理國事,都是陶雨抱著他聽百官上奏,然後由祝淮代行監理。


    這倒有點權臣當道,垂簾聽政的味道了。南漢一下子都占了兩項,吳明心下也有點不安,不知道這個新生的帝國會走向何方。


    在廳中等了一陣,這些官員就三五成群的討論起來,他們大部分都是原江南五省各個名門望族的代言人。這種朝議對他們來說,也才沒幾次,有點新鮮感是難免的。吳明極目望去,就見到這些人或多或少的聚集成一群,大多也是和相熟的聚在一起,倒是他這個近衛營統領,文不成,武不就。顯得有點形單影隻。正躊躇間,就聽到一個人喊道:“吳大人,這麽早就來了?快這邊來。”


    轉頭一看,就見到唐軒正被三四個人圍著,朝自己遙遙招手。唐軒現在是戶部侍郎,他身邊的那幾個人吳明也有點麵熟,其中三人是他一起南下的太學館教習。還有一人倒令吳明吃了一驚,這人竟然是陶子謙。


    自從迴到南寧後,吳明因為不喜陶子謙那種明目張膽的“真小人”嘴臉,極少來往,而陶子謙也不知什麽原因,十分低調,極少出現在公眾場合,他都幾乎快忘記還有這麽個人了。此時見到,難免有點尷尬。倒是陶子謙毫不介意,見著吳明,反而先行了一禮,道:“吳大人,經久不見,你英武大勝往昔。下官早就知道你能夠一飛衝天的。果然如此。”


    吳明心頭有些不悅,陶子謙的馬屁功夫隔了這麽一年,更是見長。心頭如此想著,臉上自然有點不怎麽好看。但對方說得如此客氣,總不好來個不聞不問,他點了點頭道:“陶大人見笑了,你不也高升了麽?”


    陶子謙以前是龍望的戶部倉曹,名氣雖然是極大,號稱“小陶相”,但都是由於其老子陶仁的關係。但真一旦較起真來,他卻是沒有資格上朝的。吳明如此讚他,卻也不假。陶子謙臉上掛著諂媚的笑,正要再說,旁邊的唐軒已經接口道:“陶兄現在是戶部員外郎,精明幹強,比我這侍郎都要管用得多,許多事我還得請教他呢。”


    唐軒之長,在於經史,如果真按能力來說,他做吏部官員要合適得多,也不知道祝淮和陶雨是怎麽想的。偏偏把他派來當這個戶部侍郎。聽得唐軒如此讚許,吳明眉頭大皺。陶子謙的能力是有,但曾經對吳明直言不諱過他的貪念。他心念電轉,正在考慮抽個合適的時間提醒下唐軒時,門口的黃門突然高聲道:“丞相大人到。”


    幾人轉頭一看,就見到祝淮正穿著簇新的大獨科花錦袍。正在幾個官員的簇擁下氣定神閑的從外麵走了進來。所有官員“嗡”的一聲,都像見著了蜂蜜的蒼蠅,朝祝淮擁了過去,一時間,各種阿諛逢迎之詞此起彼伏。祝淮臉上掛著矜持的笑意,朝這些官員點著頭,一路龍行虎步的走了進來。走到吳明等人麵前時,眼神一閃,笑道:“幾位大人倒是私交甚篤,這麽早就在一起討論朝事了。”


    這話裏那有半分讚揚的意思,倒是愆責的成分居多。吳明心頭一沉,正想敷衍兩句。唐軒卻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禮,道:“丞相大人金安,我等正在討論抑製糧價之策。未來得及過去給您請安,萬望恕罪。”這話明裏是在認錯,實則暗諷祝淮借題發揮,肚量狹小了。


    這唐軒的鐵嘴之名果然不是白來的,吃不得半點虧。祝淮卻點了點頭,風淡雲輕地道:“如此,唐大人可有應對之策了?”


    唐軒什麽都好,就是那張嘴加倔驢子脾氣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再這樣鬥下去,祝淮就算再大度,心裏也肯定窩火。吳明心頭暗暗著急,正要去拉唐軒時,從裏麵走出來個太監,尖著嗓子道:“天子上朝,百官迅速歸位,肅靜。”


    按照慣例,吳明是不能和眾人一起站在下方的。近衛營統領必須站在天子禦案前的左下方以示親近,行衛護之責。他這個統領雖然有點特殊,在這點上卻特殊不起來。等這些朝官三三兩兩的在下麵站成整齊的兩排。吳明也擺正了姿勢。陶雨才抱著小天子,在儀駕的拱衛下施施然走到了主位上。祝淮率領著下麵的文武百官行過三跪九叩之禮。那個太監才尖著嗓子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現在最大的事就是戰事,最多的事也是戰事。戴稟站出來,長篇累犢的說了一大堆,全是揀好聽的說。這些套話吳明都聽出繭子了,扶著赤宵站在上麵,差點打瞌睡。當戴稟講到後勤時,祝淮突然插話道:“戴大人,如今南寧的軍糧夠用嗎?”


    戴稟呆了呆,祝淮突然如此問,大概也有點莫名其妙,隻得老老實實的迴答道:“軍中糧食倒是夠用……”祝淮吐了一口氣,接口道:“軍中糧食夠用就好,但城中糧價格如果不抑製的話,長此下去,恐怕民怨沸騰。”


    一聽他提到這事,吳明連忙提起精神,支棱起耳朵聽著。祝淮話鋒一轉,突地聲色俱厲:“糧價如此之高,現在南寧城許多難民早就斷了炊,常此下去,恐怕‘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悲劇將在我南漢帝都上演,這可是危害萬世基業的大事。劉尚書,你們戶部應擔主責。”


    戶部尚書名叫劉世傑,是江南大族劉家的家主。以前也是丞相一派的人。現在南漢成立,他也跟著沾光,當上了戶部尚書。他一向惟祝淮馬首是瞻,本以為沒自己什麽事,那知道今天躺著也中槍,聞言站了出來,顫著聲音道:“下官,下官知罪。”


    他現在好歹也是一部尚書,在祝淮麵前本不該如此,但在對方積威之下,竟然全身都涮糠似的抖了起來,已經有點語無倫次。祝淮語氣放緩,道:“劉大人也不必自責,今兒一早我就見唐侍郎正和幾位大人討論此事,看其胸有成竹,恐怕已有對策,何不放權讓他處理此事。造福蒼生。”


    以前幾次早朝,也沒見祝淮對難民之事如此上心,而且此事雖然嚴重,但遠沒他提到影響萬世基業那麽厲害。這明顯就是在刁難了,下麵頓時議論紛紛,不少人都把同情的目光轉向了唐軒。祝淮把話說到此份上,唐軒又是個牛頑脾氣,站出列道:“下官盡力去辦。”


    “唐卿,這事成麽?實在不行,讓大家再從長計議吧。”陶雨突地開口道。


    唐軒是北方太學館來的,以前就和陶雨較為熟悉。加之吳明的關係,陶雨自然把唐軒看得較重。所謂從長計議,就是推翻前麵祝淮的命令,大家再想個辦法出來。這自然是在為唐軒找借口脫身了。


    那知道唐軒想了想,咬牙道:“謝娘娘,丞相大人說得對,下官做為戶部侍郎,正應管好民生。南寧京師重地,卻如此多的難民,下官難辭其咎。”他如此大包大攬,陶雨反而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得歎了口氣道:“如此,好吧。有勞唐卿了。”


    這以後就是一些官員的稟報,無非是賑濟災民與修繕城牆之類。祝淮倒也處理得有條不紊,吳明站在上麵,腦子裏全是剛才的事。怪不得唐子歐老師一直不要唐軒出任京都六部官員,隻在太學館任個主博。唐軒雖然對事態洞若觀火,但風骨甚傲,性子也太直,太容易吃虧。他正盤算著以後抽個時間勸勸唐軒。這時候,走出來一個官員道:“稟娘娘,禮部員外郎施展有本。”


    他的聲音很是清亮,迴蕩在大殿中。一見又是個熟人,吳明隻得放下滿腹心事。聽聽他到底說些什麽。施展本來就負責接待方麵的事,如今當這個禮部員外郎,倒也合適。


    陶雨的興致現在也有點不高,隻是清冷地道:“施大人有何事,但說不妨。”


    施展道:“昨日北方偽漢來人,要求我歸還逆賊李鐵之子李忠,萬望娘娘示下。”李忠被抓之事,吳明著人向陶雨匯報過,陶雨倒不顯得怎麽吃驚。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祝淮,想了想道:“丞相大人,現在偽漢和我等名分不定,見之失禮,不見亦失禮。這事交給吳大人當做朝廷內部糾紛處理,你看可好?”


    “李忠本就是吳大人擒獲,自該吳大人處理此事,老臣附議。”


    陶雨呆了呆,沒想到祝淮在這事上如此好說話,點了點頭道:“如此,這事就這麽定下來。”吳明應了聲,後麵便沒什麽大事了,陶雨見諸事已畢,就在群臣的恭賀聲中,散了早朝。


    和唐軒幾人跨出朝議廳時,祝淮突然叫住了他。吳明連忙走過去,行了個禮道:“丞相大人,下官在。”


    “聽人說,百鶴樓的神秘東家已至南寧。此樓為南寧第一樓,如此雅趣之人,竟然失之交臂,實在令老夫汗顏,今晚我準備在百鶴樓宴請各地名商賈名流,吳大人,你可別缺席了。”吳明心頭一凜,自己昨日參加胡蘭的夜宴,也沒刻意隱秘,看來祝淮已經知道了。隻是,他見胡蘭又要做什麽?難道真是他口裏說的那麽簡單?那也太可笑了,現在北方大軍壓境,他祝淮斷沒這樣的閑情。


    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得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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