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現在是和平時期,北門水門到了晚上是不會關閉的。如果是晴夜,整個北門肯定是舟來船往。不時有畫舫輕舟在水門下進進出出。而大江上肯定也是燈光閃閃,不少文人騷客借著詩興,發發牢騷。但現在暴雨如注,整個城市也如同死了一般。大江之上波濤洶湧,普通船隻連出江都不敢,更別說載人遊玩了。不過也沒那個瘋子在現在還有那個興致。


    老宋一邊說著,一邊下車撩起了車簾。一陣狂風裹著雨水打了進來,祝玉清不由得一陣哆嗦。祝小龍連忙從車上跳下去,然後撐起了傘道:“小姑,快下來吧。”祝玉清用袖子擋住小公主,然後和小碧從車廂裏鑽了下去。


    暴雨嘩嘩地下個不停,雨點不住地打著大地,仿佛天上有個大噴壺,給大地淋浴。整個北門水道門口,黑壓壓的停了好多蓬船,但大部分蓬船都漆黑一片。顯然船老大們也知道這雨天沒什麽生意,早早的迴家休息去了。有幾艘蓬船還亮著燈。老宋走上前,走到其中一艘蓬船邊叫道:“船老大在嗎?我們想去外麵碼頭。”


    叫了好半天,才聽到裏麵傳來一聲低低的咒罵聲。裏麵的燈光晃了幾下,過了一小會兒,從裏麵探出一隻頭來,打著嗬欠道:“鬼嚎個什麽?沒見到現在雨這麽大麽?誰還出船?真是的。”那是個中年漢子,提著個馬燈,一頭長發也是亂七八糟,語氣裏大為不敬。顯然對老宋打擾了他睡覺十分不滿。


    祝小龍上前一步,大叫道:“羅嗦什麽?我們隻是去外麵碼頭,你撐船就是了,我們加錢。”


    那人翻了個白眼,冷笑了一聲:“有錢就了不起麽,現在北門碼頭水位暴漲,所有遊船都避到下遊水城去了,你出去也是白搭。”


    幾人都吃了一驚,不過這船老大說的也是實情,卻也不好為難於他。小碧一聽,頓時潸然淚下,隻覺得小公主命運多舛,連老天爺也跟她做對。正在傷心的當口,祝玉清把小公主交給了小碧,自己舉著個油紙傘,從老宋身後閃了出去,脆聲道:“船家,能幫個忙麽……”


    那船老大剛才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此時卻他雙眼圓睜,眼珠子也鼓鼓著像要脫眶而出,瞪得血紅,嘴裏正發出像是幹渴時的聲音。祝小龍不樂意了,大聲道:“喂,問你話呢,到底行不行?”看到這人的樣子,他心頭惱怒無比,要不是還有求於對方,恐怕早就衝上去,飽以老拳了。


    那船老大迴過神來,沒口子的答道:“既然是祝小姐相求,在下也隻有舍命一搏了。”他理了理自己一頭亂發,精神似乎還有點恍惚。接著說道:“你們都過河嗎?”


    祝玉清微微一笑道:“感謝船大哥了,你幫我把這位姑娘和孩子送過去就成。”


    船老大現在熱情了許多,聽說祝玉清不過河,臉上難免有點失望。但仍是提醒道:“祝小姐客氣了,能幫助你,是小的榮幸。但現在南北並不太平,現在過河的客商已經少了很多,現在過去,恐怕……”他說著,眼睛已經瞟向了小碧。


    祝玉清向他盈盈行了一禮道:“感謝船大哥,你幫她們倆送過去就成,老宋,給這位船大哥一個銀元寶。”


    船老大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能為祝小姐服務是我的榮幸。我要再要你的錢,如果被其他夥計聽到了非打死我不可。”祝玉清接口道:“正是要麻煩船大哥,希望你把今天晚上的事爛在肚子裏。”說完,她打量了四周。四周漆黑如墨,雨水擊在南寧城裏,做金鼓之聲,滿城俱響。在黑壓壓的一片蓬船中,偶爾有一兩盞馬燈在風中搖曳,飄渺如鬼火。


    這種鬼天氣,就算有些響動,也被雨水遮掩住了吧。她想著,擺了擺手,示意老宋去支付船資。船老大推辭了一陣,最終還是笑眯眯的收下了。


    雨一直下著,狂風咆哮著。在風雨中,那小小的蓬船從一片蓬船中駛離了出來,然後緩緩的駛過了北門水閘,越行越遠。終於,那盞搖曳的馬燈越來越遠,漸漸的融於夜色中,再不可見。


    一陣風吹來,那油紙傘被吹得一陣搖晃。祝小龍連忙小跑幾步,在風中站穩了身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道:“小姑,你說她能找到師傅嗎?”


    風刮個不停,那車燈在夜風中也搖曳不休。祝玉清一張玉臉在燈光中也有點陰晴不定,她喃喃道:“能。”然後捏緊了粉拳,加重了語氣:“一定能。”


    ※※※


    太陽要落山了,而在天的另外一邊,則升起了黑壓壓的烏雲。烏雲越集越多,仿佛有無數妖魔從後麵全速追來。


    在綠意盎然的驛道上,一個白衣騎士正在縱馬飛馳。馬一身油亮的青毛,隻餘四蹄、馬首、馬尾雪白。身高近三米,雄駿無比。座上的騎士風塵仆仆,不時朝身後望去,愁眉不展。


    最後,騎士終於咬了咬牙,輕輕夾了夾馬身。馬奔跑的速度慢慢停了下來,他喃喃道:“夥計,辛苦你了,這次迴到南寧,我給你加餐。”


    這騎士正是幾日前從京都逃脫出來的吳明。一路行來,驛道兩邊再也沒了那些悠閑圍觀的農人。有的,隻是攜帶著全家老小,四處逃難的難民。田地裏,也少了春耕的農戶。整個慶陽省地界全是恐慌,一片大戰來臨前的景象。


    他捋了捋額頭前散亂的長發,看著在驛道上一路向南的百姓。心頭不由隱隱做疼,還記得上次來時,這些人還過著衣食無憂,自給自足的生活。但到了現在,卻得舉家而逃了。夕陽斜照,整個天地血紅如洗。而在天的另一頭,滾滾黑雲升騰。無數百姓舉家南遷,他一路隨著眾人,朝南而去。看著這蒼涼的景色,心頭,卻說不出的悲傷。


    前麵是一個老者,這老者坐在一輛牛車上,附近簇擁著一大群人,老小皆有。一看就是村裏的村正之類。他心頭一動,稍微控了控馬,南望頓時加快了速度,幾步跑到這群人的旁邊下了馬,施了個禮道:“老伯,小子有事請教一下?”


    這些逃亡的難民中,最多也就是牛車,騾子之類的,大部分都隻是步行。他高頭大馬的夾雜在南逃的難民中,想不引人注目都難。那老者一驚,連忙從牛車上爬了下來,還了一禮道:“大人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何來吩咐一說。”說完,眼含懼色的掃了一眼吳明腰間的赤宵。


    吳明道:“敢問老伯,你們怎麽都朝南而去?”


    那老者掃了一眼吳明,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道:“前幾天,縣衙通知我們所有村正。李太尉已經聯合北蒙鐵騎,不日將南下燒掠。要我們所有人遷徙到漢水避南。”


    孫雲龍到底在搞什麽鬼?難道已經投降了南方?否則,以現在的情勢,是斷不會做出如此舉動的。漢水雖然是個大城,但人口也多,雖不及南寧一百多萬人口,但幾十萬人口還是有的。一旦南北開戰,他漢水城和祝淮的老巢南寧僅一江之隔,首當其衝。肯定最先受到戰火波及。“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真要戰起來,幾十萬人口的糧草也是個大問題,他向後方疏散都來不及,更別提遷徙到漢水了。


    而以孫雲龍的老辣,是斷不會做出這種腹背受敵之舉的。正想著,後方人群突然一陣大亂,老遠就有人喊道:“吳明小兒,今天定要取你項上人頭,以報我殺子之仇。”他吃了一驚,轉頭一望,就見到後方驛道上,一大群輕甲精騎已經沿著驛道,如飛趕來。這些人每人身後都背著一張大弓。身下的駿馬雖然比之南望相距甚遠,但也都是難得一見的良駒,極是雄駿。當先一個麵白如玉的老者,正是夏侯霸。


    驛道上本來就熙熙攘攘,全是難民。他們這一全力飛馳,那裏還能顧忌旁人。所有人都驚慌失措,慌慌張張的朝兩邊田地裏躲,但仍有不少人逃跑不及,被怒馬踩中,發出聲聲慘嘶。


    那個老者見狀,大驚失色,連自己的牛車也不要了。跳下牛車就朝領著一群老小就朝遠處逃去。吳明有心想逃,但看見四處奔逃的人群,以及南望已經開始化膿的臀部,歎息了一聲,終於打消了念頭。


    那一大群騎士來得很快,吳明稍一猶豫,他們已經拍馬上前,將他團團圍住。夏侯霸待所有人把吳明圍了個水泄不通,才拍馬上前,慢悠悠地道:“吳大人,京都你走得匆忙。小老兒甚是可惜,今日特地趕來,一報你對小兒的大恩。”


    他雖然說得和風細氣,但吳明感到一股肅殺之意撲麵而來。冷森森的如同刀鋒。


    吳明輕輕拍了拍南望,然後把赤宵交於左手道:“夥計,這一路謝謝你了,等會你自己走吧。“南望已經通靈,能懂人語。聽到吳明如此說,卻並沒動,隻是伸出一隻大頭來蹭吳明的臉。吳明看著它已經化膿的臀部,心頭卻是一陣苦笑。這世界雖大,最後陪自己的,卻是一隻通靈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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