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節


    這時候,一直緊盯著地勢圖的陳建飛對著太子行了一個禮:“這三軍殿後之命,本就是老臣之責。老臣雖年老愚鈍,但在守禦之道上卻是薄有心得。還望殿下把此任務交付於我,也好將功贖罪。”


    吳明看了看站在場地中麵無表情的謝川,再看了看麵色鐵青的太子。腦中猛地滑過那天太子對自己所言“這陳建飛雖然是丞相門生,然而滿腦子都是‘民貴君輕’的理念,一旦讓他手掌重權。恐怕更難以控製。”


    可是,太子現在是要做什麽?陳建飛固然善守,但此任務也並非是非他莫屬啊。他這麽處心積慮,卻是拿捏準了陳老將軍性格,令陳建飛不得不就範。難道,一個人身居高位,對這種“以民為本”,“民貴君輕”的理念真的有這麽排斥麽?


    看著立在車輦上的太子,他感到極度陌生。忍不住打了一寒噤,如果自己真有手握權柄,號令天下的那麽一天,是否還會這麽想?


    他甩了甩頭,壓下心頭紛繁的思緒,向前跨了一步,抗聲道:“不行,此計萬萬不可行,如若真個如此,屬下願意與陳老將軍一道,守禦另一個山頭。”


    太子本來就鐵青著臉,此時的臉色卻是更沉了,看見吳明如此不識時務,心頭也是火起,怒聲道:“吳大人之神勇,本王自是佩服的,但兩軍交鋒,豈是隻靠一味蠻衝能解決的?漢軍八大主力陣形,你會排幾陣?而《行軍策,二十四問》,你又懂幾問?難道對方千軍萬馬衝殺過來,你就準備隻身一劍獨擋麽?天下之間,有此本領之人,不到五指之數,可惜,你不是。”


    八大基本陣形為鶴翼,魚鱗,鋒矢,衝軛 ,長蛇,雁形,偃月,方圓吳明自是聽過,要他排列出來,那是萬萬不能的,更別說用於實際戰鬥了。


    至於《行軍策,二十四問》,則是東漢第一任丞相歐陽方所作,裏麵詳細總結了他一生輔佐漢高祖興漢的大小戰役,並且收集了一些前朝的經典戰役加以解說。是一部卓越的軍事思想和豐富的鬥爭經驗總結而成的兵書。後來成為東漢軍隊行軍戰鬥方麵的經典教材。而其原著,則被漢朝丞相一代代手傳保管。後來漢朝太宗皇帝怕丞相獨大,於是添設太尉,分管兵事,於是此書就從此埋沒於曆代丞相之手。但裏麵的一些精華理論卻漸漸的流傳開來。


    而他自然也不是真氣循環不休,源源不絕。飛天遁地。全身刀劍難傷的武術宗師。


    太子的一番話,雖是氣話,但說得卻有幾分道理。吳明心頭一陣黯然,自己終究也不過是一介莽夫麽?虧得自己平時還四處賣弄。卻也隻是心裏裝著中華五千文明一點皮毛到處招搖的小人罷了。


    不過心下雖是如此做想,他還是站在那裏,倔強的道:“臣還是堅持,懇請殿下容我和老將軍一同出戰!”


    太子一甩衣袖,怒聲道:“荒唐,難道本王一家三口的安危,還沒有這殿後的任務重要?”


    這話說得就重了。吳明心頭一震,想起前天晚上太子的授劍拜托之事。卻是站在那裏,一時間進退不得。


    這時候,陳建飛上前一步,大聲道:“殿下此話,大有道理。望吳大人不必介懷。吳大人有此心意,老夫自是感謝,然人各有所長,此番前路危險重重,殿下安危,還需要吳大人多多照應。老夫戎馬一生,僥幸搏了個善守之名,這殿後之責,本就是老夫份內之事。如果真能用老夫這幾千人,換來南征軍十萬將士的安全迴返,卻也是值得的。”


    “可……”


    吳明正欲再說,太子已是大手一揮:“壯哉!老將軍有此豪情,本王也是十分欽佩。在此,本王願老將軍旗開得勝,安全歸來。老將軍放心,右路軍我會暫時讓謝川兼管。一旦老將軍得勝歸來。就迴歸老將軍名下。但不知道,老將軍準備領多少兵力禦敵。有何打算?”


    吳明心裏掠過一絲痛楚。謝川是太子心腹,他這就是赤果果的奪權了。


    陳建飛對似乎太子此舉毫不在意,沉吟了一會,答道:“下官剛才仔細看了下地勢圖,兩山地形陡峭,山頂麵積較小。估計容納不了較多兵力。隻能走精兵路線,下官倒有家兵兩千,個個都是能征善戰的好兒郎。守禦一個山頭自是足夠了。但另一山頭,則仍需一員將領,帶領一部精銳兵馬。駐紮於此,以和老夫形成遙相唿應之勢。”


    這話一落音,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這任務明顯就是一送死的活兒。有人是想去也沒法去。有人是能去卻不想去。一時間糾結在原地,半晌無人應聲。


    想去卻沒法去的分兩種:第一是官大了去不了。各路主將,副將肯定是不能去的。右路軍太子明顯是準備接手,其他兩路主將走了。就沒統兵之將了。


    第二是官小了沒法去,這守禦山頭之責,至少需要帶兵一千以上的牙門將。既然要走精兵路線。則必須要求兵權貴一,否則,一群七拚八湊的雜牌軍連聽誰的都搞不清楚。如何做到令行禁止。堪稱精兵?所以這伍長,什長,都統之流肯定是難以勝任的。


    至於能去卻不想去的,大部分就是中路軍的世家子弟了。他們大都帶了一千甚至幾千的家丁護衛。裏麵不乏自己花巨資籠絡來的武者好手。但要這些人去執行這幾乎必死的任務。卻是萬萬不肯的。


    眾人正遲疑間,此時卻有一個黑塔似的身影跳了出來,嗡聲嗡氣的道:“殿下,俺要去。槐英剛私下給俺說,隻要俺去,他就管夠俺的饅頭。俺昨天吃那點東西,今天又限糧,早餓了。難得今天那小子大方。管夠。所以俺要報名。”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貪吃的活寶。王知禮王大人。


    這話一說出口,人群中頓時發出一陣輕笑。吳明眼尖,卻發現那槐英正低著頭。鬼鬼祟祟的閃到陶子謙身後去。


    看著那些正在人群中輕笑的的世家子弟,吳明心頭一陣悲哀,這剩下的幾十人,卻還不如一個傻子麽?


    太子站在車輦上,用手輕輕拍了拍車廂,示意眾人噤聲:“如此,這斷後之策就這麽定了。王大人可率本部精銳,與老將軍一同速去準備。那麽,各位將軍,大人,速去各部,繼續前行吧。”


    吳明轉過身隨著人群朝後走去,步履闌珊,太子望著他孤寂的背影,心中暗道:阿明,不要怪我,雖然歸鄉之路渺茫,但我得為未出世的孩子爭取更多的資源。盡全力鏟除一些不穩定因素。至於陳老將軍,也隻有對不住他了。想到這裏,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吳明四處尋找,本想給陳老將軍送送行,但轉過頭,卻隻看到對方在兩個親兵護衛下,飛馳而去的背影。大概他還要先去和謝川交接這殿後的部隊吧。


    蹄聲得得。三人,三騎一路絕塵而去。這幅蒼涼的畫麵,就如刻入石塊的痕跡,即使被歲月漸漸浸漶,但吳明知道,他永生再難忘懷。


    那王知禮正在抓著槐英衣領,索要饅頭。槐英道:“我說話算話,自然會把東西如數給你準備好。等會你自己來領好了。”說完,像躲避瘟疫一般,閃開了對方的魔抓。


    吳明拉住了正在嗬嗬傻笑的王知禮:“王大人,謝謝你,我代表所有南征軍戰士感謝你!”


    王知禮轉過頭來,見是吳明,驚奇道:“謝俺做甚?這次任務是個送死的活兒,這個俺也懂的。但俺也知道,當兵是不能怕死的。何況,這次我還騙了那小子好多饅頭。”說完,站在那裏搓手直樂,好象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吳明心裏百味雜陳,看著麵前這一個勁傻笑的黑大個子。他一個勁的自問:他真的是個傻子麽?


    這時候,遠處又是一騎絕塵而來,看見吳明,老遠就在大喊:“吳大人,吳大人!”


    “唏律律——”因為對方奔得太急,這馬在吳明麵前時,猛地人立而起。兩隻大腿上,黑亮精壯的腱子肉,清晰可見。這時一個翻身,一道人影已經從馬上跳了下來。


    吳明看著對方,依稀感覺有點麵熟,他疑惑的道:“你是?”


    這騎士伸手抹了一把臉,幾滴晶瑩的汗珠頓時從手指間甩了出去:“大人,我就是陳老將軍的親兵之一啊,前幾天就是我帶你去見陳老將軍的。”


    吳明恍然,答道:“哦,是你啊,老將軍可還好麽?找我有什麽事?”


    這騎士答道:“老將軍正在和謝大人進行軍務交接,沒時間來見大人您了,他叫我把這東西交給你。”說完,就從胸口裏拿出了一個包裹。遞向了吳明。


    吳明伸手接過了包裹,包裹是用綢布包著的。但卻打了個活結,他小心的打開。隻見裏麵躺著本潔白的羊皮冊子,上麵工整地寫著四個字:槍術七解。


    羊皮冊子又白又滑,摸在手裏,指間掠過一陣陣滑膩的暢意。他顫抖著手把它放進懷裏,對著騎士說道:“謝謝,替我謝謝老將軍。”


    這騎士已經一個飛身,再次上了馬:“不用謝我,老將軍說,希望你不要忘記他對你說過的話。”


    吳明有點訕訕,想起那天自己倒令老將軍失望了,連忙叉開話題:“兄弟你的騎術可真是厲害。”


    這騎士似乎很急,已經打馬轉身,準備離開:“吳大人謬讚了,我這點小伎倆,在老將軍兩千親兵中,隻能假假的算個中等。”說完,這馬已經開始加速,放蹄狂奔起來。


    吳明望著他的背影,覺得應該說點什麽,但千言萬語在喉,卻是吐不出一句。眼見對方已經跑得遠了,忙高聲說道:“兄弟你貴姓啊,等你得勝歸來,咱們倆不醉不歸。”


    那人轉過頭來,也不控韁,身子卻是平穩之極,向吳明揮了揮手,平凡的臉上露出個爽朗的笑容:“我叫簡飛揚!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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