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功敗垂成的遺憾,沒有利刃穿身的痛苦,有的隻有這一刻眼中的那個人。


    長孫晟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劍刃,咬牙疾步向前一走,讓自己抽出了穿膛而過的利刃,捂著胸口血流不止的傷口,踉蹌著朝著她來的方向走去。


    “宛莛……歧”


    密宗的侍衛以為他是要逃,一人自背後一刀劈了過來,他沒能閃避開,人踉蹌了幾步被地上的屍首絆倒,吐出一口血水來驁。


    他以劍拄著地,掙紮了幾番才讓自己站起來,一劍逼退身旁的一名南楚士兵,朝著她來的方向走去。


    “宛莛……”


    他是多麽再最後看她一眼,可是風雪太大,相隔太遠,他看不到她的麵容。


    這一戰打到今天,他早已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軍中能走的他都讓走了,隻留下這些還不願走的人,誓死要與一起戰到最後。


    他也知道她會迴來,隻不過不是為他迴來,而是為燕京城裏的燕北羽而迴來。


    他這一生似乎都是失敗,他不是個好皇帝,未能守住大燕的江山,他也不好兒子,他對父皇和母後一再忤逆,他也不是個好男人,他愛她,卻沒能保護她,卻害了她至親之人……


    隻是,從過去到現在,他心中的人從來都隻有她,不管她是生是死,不管她去了何方,她一直在他心上。


    可是,從霍家葬送在風雷原開始,他們就注定再也沒有可以在一起的機會了。


    這些年,他常常在想,她最後悔的莫過於在安陽郡尋到他們之時,若是那時候他有足夠的勇氣和決心,跟她和霍雋一起走,哪怕逃到天涯海角,哪怕最後與他們死在一起,也不至於這麽多年過得如此折磨。


    隻可惜,上天從來不給人重新開始的機會,一步錯,步步錯,任憑他是九五之尊也無法挽迴心中的摯愛……


    他一步一步地朝著她來的方向走去,眼看著離她越來越近了,他卻走不動了,他以前拄著地支撐著自己,定定地望著她來的方向。


    可是,不知時間太慢,還是距離太遠,許久許久都不見她過來。


    突地,遠方的雪原之上一身火紅披風的長孫茜打馬衝入了混亂的戰場,四下地尋找著長孫晟的蹤影。


    “皇兄,皇兄……”


    她一邊叫著他,一邊四下尋找著。


    他在賀蘭關陪她吃了最後一頓飯,卻在給她的酒裏下了安眠散,讓韓少欽將她和韓家人送走,自己留了下來。


    他們說好的,要一起生,一起死,她隻有他一個親人了,他怎麽可以丟下她……


    可是,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死屍,她找不到他。


    “十公主,你怎麽迴來了!”一名燕軍將領,替她擊退了想要將她打下馬的南楚士兵問道。


    “皇兄呢?皇兄他在哪兒?”長孫茜勒馬問道。


    “皇上在那邊,十公主你去帶他走!”那將領說著,又與人交上手了。


    十公主連忙策馬朝著他指的方向追去,終於遠遠看到了一身銀甲的人站在一地伏屍之中,身後銀色的披風被染得一片血紅。


    一陣南楚士兵正朝著他圍攻過去,長孫茜連忙抽打著馬匹,朝著他所站的地方趕去,驚聲叫道,“皇兄,快走,快走啊!”


    長孫晟恍然地扭頭,卻被衝在最前的幾名南楚士兵纓槍刺中。


    “皇兄!”長孫茜淒厲喚道,驚恐地爬下馬背朝著他跑了過去。


    長孫晟轟然倒地,身下的雪地很快便被血染紅,他艱難地轉頭望向另一個方向,大大地睜著眼睛望著風雪漸漸行來的人。


    隻是,還未能等到她走近,眼前便已經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終究,他也未能看到這最後一眼。


    霍雋也聞聲望了過去,這才看清了前方被圍攻的人,側頭望了望邊的謝詡凰,將璟兒遞了過去,“我過去看看。”


    謝詡凰沒有說話,隻是將璟兒接過去自己抱在了懷裏。


    霍雋打馬上前去,順手拔過一具死屍身上的纓槍,勒馬一式橫掃千軍,將圍攻的幾人擊退,掃了一眼倒在血泊裏的人,微微皺了皺眉頭。


    長孫茜幾番被地上的死屍絆倒,連滾帶爬地撲到長孫晟身邊,“皇兄,皇兄……”


    她捂著他的傷口,可是血還是止不住地溢出了她的指縫,將她整隻手都染得鮮紅,倒在那裏的人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一個方向。


    霍雋蹲下身,探了探長孫晟頸部的脈息,出聲道,“已經來不及了。”


    “不要死!不要死!”長孫茜哭泣著,歇斯底裏叫道。


    霍雋站在邊上,望了望已經打馬走近的謝詡凰,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人已經死了。


    謝詡凰抱著孩子看著血泊裏的人,略顯蒼白的麵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沒有震驚,亦沒有悲傷,隻是平靜地看著,好似看著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人。


    許多年前,她還曾以為自己會和他相依相守過一輩子,以為她這輩子隻會嫁給他。


    然而,此刻他就死在了她的眼前,竟在她心上激不起半絲波瀾,而她一心牽掛的,冒雪千裏跋涉趕來要見的,也隻是燕京城內的那個人。


    燕北羽的出現讓她明白,對於長孫晟她並不愛,隻是從小一起長大相處的時間長,比別人多幾分熟悉和好感而已,也僅止於喜歡,卻並不是那般深愛。


    謝承顥勒馬淡淡掃了一眼,有些不耐煩地等著,守在周圍的樞密衛嚴密地防守著靠近的人,不管是大燕兵馬還是南楚兵馬,過來都一個不留地解決了。


    “還要多久,要不要就地再給他挖個坑修個墓?”


    霍雋望了望周圍,隨著長孫晟的死,大燕的兵馬士氣大挫,已然節節敗退。


    “十公主,讓他們降吧。”


    已經到了這一步,沒必要再讓更多人去送命,不管燕京今後的局勢如何,他們也設法會給他們一條生路。


    十公主哭得聲嘶力竭,滿目血光地抬頭望向霍雋,又望向高踞馬麵色冷漠的謝詡凰,咬牙工齒地道,“你們為什麽不死了?為什麽還要活著迴來?為什麽?”


    如果知道大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寧願永遠知道真相,寧願他們真的都死了不會迴來。


    也許,也許皇兄就不會死,也許父皇母後,皇祖母他們都不會死。


    她不管對錯是非,她隻想她的親人還活著,她隻想他們一家人還像以前一樣生活在這裏……


    可是他們活著迴來,將大燕毀了,將長孫家毀了,將她所有的一切都毀了。


    “成王敗寇,活不下來的自己沒本事而已,怪得了別人嗎?”謝承顥冷然道。


    長孫茜恨恨地望著眼前的霍雋,憤怒道,“不用你來假好心,滾!”


    霍雋抿唇沉默,卻並沒有立即走開,他確實痛恨長孫家,但卻並沒有不明是非到對一個並未參與到霍家之事的長孫茜也不放過。


    現在他們一走了,她估計也就這這些南楚將士一起葬身在這燕京城外了。


    他正思量著該怎麽辦,韓少欽也隨之趕過來了,看了看已經戰死的長孫晟慨然歎了歎氣,隨之望了望周圍的局麵。


    大燕,真的亡了。


    “韓少欽,事已至此,就不要讓更多的人也丟了性命,讓他們降吧。”霍雋再一次說道。


    “即便歸降了,我們又還有活路嗎?”韓少欽苦笑道。


    “我們盡力給你們一條活路,隻是終生不得再到燕京。”霍雋說著,望了望謝承顥。


    韓少欽沉默了良久,一撩衣袍跪下道,“我代皇上和這些燕軍將士謝過霍將軍的大恩。”


    他說的對,已經到了這一步,就不要再讓更多的人送死了。


    “我們不要你們的假情假義!”長孫茜屈辱地道。


    謝詡凰沒有說話,看著已經大開的燕京城門,帶著璟兒先行一步走了,謝承顥隻向身旁的樞密衛交待了一聲,便也跟著一起走了。


    霍雋上馬,也跟著離開了。


    韓少欽交待了就近幾名大燕士兵看護好這邊,自己上馬先行到了還在交戰的兩軍之中,帶領其餘大燕軍兵放下了兵刃歸降。


    他們迴來了,隻怕這燕京城的還會有其它的變故,而這一切已經不是他們所能插手的了,不管不管最終最勢是哪一方,他們兄妹都是說得上話的一方,所以方才才會對他有


    那樣的承諾。


    若當初先帝沒有對霍家動了殺心,有那樣的精兵強將守衛大燕,又何至於會醫治到如今亡國的地步呢。


    他再迴去,見長孫茜還坐在雪地裏,守長孫晟的遺體旁,勸道,“十公主,我們得盡快把皇上的遺體帶出去安葬,再晚了隻怕還會有變故。”


    長孫茜呆呆地坐著,始終沒有再出聲。


    韓少欽示意幾名大燕士兵上前抬走了長孫晟的遺體,大燕皇陵裏每一個皇帝自登基之日起就會開始修建皇陵,雖然長孫晟的還未曾完全建好,皇陵的主墓室已經完成了。


    雖然大燕已經亡國,也無法再以帝王之儀為他入葬,但起碼還是將他葬在他自己的皇陵之中。


    長孫茜起身,遊魂似地跟在抬著長孫晟遺體的人後麵,在雪地裏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相較於混亂的燕京城外,燕京城內顯得格外的冷靜,因著交戰之時,城中百姓甚少出來,街道上的積雪都還是白茫茫的一片。


    謝詡凰騎在馬上,看著銀妝素裹的燕京城內,看著家家戶戶掛起的白色燈籠,隨著越來越靠近燕京皇宮,一顆心也隨之越懸越高。


    明明一路歸心似箭,此刻進了燕京城,她卻沒有快馬加鞭的前往皇宮,而是打馬在雪地裏慢慢地走著,想要知道那宮裏的結果,卻又害怕那是她最不想麵對的結果。


    一行人到了皇城卻被攔下了,等了半晌才等到龐寧自宮中出來,看著雪中等侯的一行人上前拱手道,“原來是北齊王和王後娘娘,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朕聽聞貴國陛下駕崩,這些年也算交情,特地過來瞧瞧。”謝承顥道冷然道。


    “老夫代陛下謝過北齊王的一片心意,最近幾日燕京不太平,陛下的大喪之禮也未能完全妥當,還請北齊王和王後先移步驛館休息,待平日再入宮吊唁。”龐寧道道。


    陛下駕崩才七天的功夫,他們就已經趕來了,豈不是兩三天的功夫就已經知道了駕崩的消息,這樣匆匆趕來,又豈會隻是他口中說的瞧瞧那麽簡單。


    城外與大燕的戰事剛剛結束,許多事情都還未安排妥當,這個時候不宜讓他們進宮去。


    “都已經這麽些天了,還沒有準備妥當,龐大人做事也實在太慢了。”謝承顥冷然笑了笑,對於彼此的心中所想,都是心知肚明的。


    龐寧知道他想進宮的目的,他也知道龐寧阻止他們現在進宮去吊唁的用意。


    “即便朕不能去,讓王後娘娘先去看看總是可以的,畢竟也是老相識了。”謝承顥說著,側頭看了看一旁始終沉默的謝詡凰,隻見她定定地龐寧身上的白色孝服,眼中滿是驚懼。


    “幾位一路勞頓,還是暫時先到驛館休息,明日再來吧。”龐寧堅持道。


    謝承顥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邊上一直沒有出聲人,“王後意下如何?”


    龐寧這般姿態,隻怕這駕崩之事是假不了的。


    “他在哪兒?”謝詡凰開口,聲音嘶啞而顫抖。


    為什麽……為什麽到處那麽刺眼的白色?


    雖然早在數日之前已經有他駕崩消息傳到耳中,可此刻真的迴來了,她還是難以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王後娘娘,我國陛下聖體會在宮中停靈十日出殯,今日正是宮中高僧做頌經超度之時,隻有朝中重臣和親屬才能在宮中守靈,還請北齊王和王後娘娘明日再來。”龐寧分毫不讓地說道。


    謝承顥微微皺了皺眉,顯然有些不耐煩,隻是這畢竟又還是南楚的地盤,現在也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於是冷冷笑了笑道,“朕倒沒有那麽急的,隻是龐大人也說了,需要重臣和親屬在宮中守靈,我也正是送親屬來的。”


    “親屬?”龐寧笑了笑,問道,“北齊王說的是何人?”


    難不成,他還想說自己的王後,是南楚皇帝的親屬嗎?


    謝承顥側頭望了望霍雋,說道,“霍將軍,放璟兒下來吧。”


    霍雋咬了咬唇,雖然不想璟兒來麵對這些事,可是眼下帶他到了這裏,這一切他都是必然要麵對的。


    他看了看謝訊凰,將方才接手抱著的孩子叫醒,“璟兒,醒醒,咱們到了。”


    “舅舅。”孩子從鬥蓬裏鑽出小腦袋,奶聲奶氣


    地喚道。


    龐寧看著滿目驚駭地看著被霍雋抱著的孩子,即便他們還沒有說出這個孩子的身份,可是從那似極了陛下的麵相,也隱約可以猜測出他到底是誰了。


    不是說,上陽郡主懷的孩子已經小產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還會帶迴來一個與陛下這般神似的孩子。


    “我們去不去不要緊,可親生兒子為自己的父親披麻戴孝,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謝承顥道。


    “這是……陛下的孩子?”龐寧瞠目結舌道。


    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謝承顥一再放棄進攻南楚的大好時機,到底是為什麽。


    因為,他手裏還有這個孩子,這個隻要帶出來南楚朝中上下都能認得出的孩子,隻需要陛下駕崩,將這個孩子送迴來繼位,南楚就會輕而易舉落入他的掌控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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