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願?!”阿史那雯霞一愣,劍慢了半分。


    “撤!”李定邦趁機跳出戰團,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拋給阿史那雯霞:“雯霞小娘子,某會在春明門外等汝。”


    “嗖、嗖、嗖”,密集的破空聲接連響起,河中兵邊還擊邊後撤,留下兩具屍體後順利逃離。


    展紙氣息急、讀信滿臉驚。


    “師父,追不追?”氣喘籲籲的柳蕭菲托著連弩,在房頂焦急大喊,專心看信的阿史那雯霞置若罔聞。


    “雯霞心亂了……”一襲玄衣的範秋娘拍了拍柳蕭菲的肩膀,向南瞄了眼宣陽坊上空升騰起的熊熊火焰,低低歎道:“長安朝堂的水可真深……”


    “霽昂究竟在哪?李定邦又是怎麽迴事?”李夫人眼下隻關心兒子的去向,呆若木雞的阿史那雯霞卻無心迴答嫡母一連聲追問。


    “郎君的信?”急得滿頭大汗的李夫人劈手奪過阿史那暘的密信,一目十行看完後淚如雨下:“他終究還是走上這條不歸路……”


    “李夫人,霄雲姐姐和霽昂郎君可在家中?”院外飛來黃鸝般的脆響,身著鮫皮軟甲的阿伊騰格娜在巴庫特護衛下推門而入……


    天崩地裂星月暗、狼奔豕突牛蛇亂。


    阿史那雯霞在崇仁坊家中六神無主之時,相隔不遠的宣陽坊內,塵灰滿麵的阿史那霽昂正焦頭爛額地與同窗好友高雲帆一同指揮四十多名安西、河中牙兵抵禦數百亂民的襲擾。


    素淨雅秀的高仙芝府坐落在宣陽坊西門之南,其東二百餘步便是軒峻壯麗、畫棟雕簷的五楊宅。密密麻麻的暴民闖進右相豪宅洗劫時,近在咫尺的高府也遭受池魚之殃。


    阿史那霽昂常來高府做客,對坊內布局熟稔於心。大半個時辰前,他聽聞成千上萬的民眾高唿“誅殺奸相”湧入宣陽坊,來不及告知母親就帶了十名牙兵急奔高仙芝府。


    一路行來,瘋癲若狂的暴民、畏縮不前的巡使、逃之夭夭的武侯、混亂不堪的裏坊,都令阿史那霽昂心急如焚。


    與絢爛奪目的長姐、劍技過人的二姐相比,略顯木訥的阿史那霽昂可以說是三姐弟中最不起眼的。朋友稀疏的他常待在家裏鼓搗器械,甚少出門。偶爾走動,無非王霨的西郊莊園或高仙芝府。


    阿史那霽昂和王霨是總角之交,隻是北庭軍攻克碎葉城一役後,王霨心智大開,陪阿史那霽昂玩的時間日益稀少,不過因阿史那姐妹的緣故,兩人倒還常見麵。


    六年前阿史那一家遷居長安,阿史那霽昂在國子監結識家世相似、性情相近的高雲帆,從而認識高仙芝的愛女高雲溪。


    在沙場上叱吒風雲的高仙芝對高雲舟、高雲帆兄弟頗為嚴厲,常督促二人勤練騎射、苦讀兵書。可對女兒,高仙芝卻是嬌生慣養、百般寵愛。高雲溪在父兄寵溺下,從小古靈精怪、刁蠻無比。


    阿史那霽昂去高府做客沒少遭高雲溪刁難、戲弄,換作他人早就惱了,可脾氣隨和的阿史那霽昂不以為忤,反常借素葉居的工坊打造精巧的弓、弩、刀、匕送給高雲溪。


    高雲溪雖每次都挑三揀四,擺出一副嫌棄的神色,但最後不僅會收下禮物,還常提出些奇奇怪怪的新要求,而阿史那霽昂肯定絞盡腦汁滿足她的願望。偶逢高雲溪心緒極佳,她會贈阿史那霽昂一兩副自己畫丹青小品。


    對幼女鍾愛異常尉遲夫人不討厭阿史那霽昂,不過也說不上喜歡。近幾年高仙芝拜相封使、節節高升,幽州兵亂以來更是被聖人敕封為天下兵馬副元帥,輔佐盛王平叛,從龍之功可期,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女兒的婚姻大事尉遲夫人自有一番計較,河中節度使嫡子還不足以讓她心動。若非顧忌素葉郡主深受貴妃娘子喜愛,尉遲夫人定會斷然出手,直接刺破阿史那霽昂的癡念。好在高雲溪尚未及笄,尉遲夫人打算先含混幾年再說。


    不諳世事的阿史那霽昂哪裏看得透尉遲夫人幽深曲折的心事,他隻知道,和高雲溪在一起的時時刻刻都洋溢著醉人的氣息,而她不在身邊的日子則充滿不堪忍受的乏味和無聊。


    得知潼關、華州平安火未至,宣陽坊暴民生亂,阿史那霽昂心憂不已,因為他清楚高仙芝離京時帶走絕大多數安西牙兵,隻留三十來人看家護院。他們對付普通蟊賊沒問題,應對暴亂恐力有不逮。


    更令阿史那霽昂擔心的是,與久經殺伐的父兄不同,高雲帆從未上過戰場,麵對動亂多半已手慌腳亂。高仙芝的族弟高仙桂倒是在城中,可他須宿衛宮禁,幫不上什麽忙。阿史那霽昂仿佛看到高雲溪落入亂民之手備受摧殘,於是他毫不猶豫帶著專司護翼自己的河中牙兵前去援助,渾然忘了自己也從未上陣殺敵。


    催馬從西門衝入火光燭天的宣陽坊,隻見高府大門洞開,數百暴徒亂哄哄揮動著刀劍棍棒,踏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往裏湧。


    “連弩,射!”雙眼冒火的阿史那霽昂學著王霨的樣子號令牙兵舉弩齊射,可臨發之際,他又忍不住加了句:“別殺人……”


    河中牙兵被小郎君前後矛盾的命令弄得哭笑不得,幸虧帶隊的火長頗為機靈,高喊聲“射腿”就命手下將一蓬蓬弩矢悉數灑出。河中牙兵所使的連弩乃阿史那霽昂親手打製,與素葉鏢局標配的連弩相比,上弦速度更快、射程更遠。背部遇襲的亂民登時鬼哭狼嚎,至於弩箭是否隻射中腿部,火長才懶得一一察驗。


    “換刀,衝進去!”火長清楚阿史那霽昂不諳戰陣之術,自發接過指揮權,催動戰馬一騎當先,突入暴民中左劈右砍,如狼撕群羊闖開一條道路,如雪翻飛的刀光嚇得亂民頓作鳥獸散。


    “區區一群虛張聲勢的混混,安西牙兵竟對付不了?” 火長正詫異間,忽有數羽雕翎驟然襲來,躲閃不及的他悶哼一聲墜落馬上,旋即就被亂刀捅死。跟在火長馬後的阿史那霽昂透過混亂的人群,依稀看見數十名手持彎刀、長弓的黑衣武士正猛攻據守正堂的安西牙兵。


    “猛油火瓶!”想到高雲溪隨時可能遇險,阿史那霽昂不再猶豫,率先從馬鞍右側摘下玻璃瓶拋向前方,護在他身側的河中牙兵從腰間摸出火石,點燃隨身攜帶的火把。


    驀然騰升的烈焰貪婪吞噬著亂民的性命,滾滾濃煙遮蔽住弓箭手的視線。


    “從右走!穿過廂房走廊進正堂。”阿史那霽昂對高宅地形了然於胸。


    不畏艱險因義重、敢驅虎豹為情深。


    “雲帆兄,某來遲了!”阿史那霽昂奮力拋出最後一個猛油火瓶,焦急問道:“令堂可安好?”


    “嫡母、家母和雲溪皆無事,唯有仆役死傷甚多。”


    “那群武士是什麽人?”聽到最牽掛的人安然無恙,阿史那霽昂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平靜下來。


    疲憊不堪的高雲帆嗚咽道:“我也不知他們的身份。亂民闖入坊內圍攻右相府邸時,某已按家父和封節帥之前的囑托,急命牙兵披甲牽馬,打算到南郊別院躲一陣。孰料楊家的宅院還沒亂,就有人渾水摸魚闖入吾家,大開院門、射傷馬匹,煽動暴民搶劫。某竭力抵抗卻被團團圍住,困在此處進退不得,霽昂郎君可有退敵之策?”


    “這……”


    阿史那霽昂正茫然不知所措時,五楊宅方向響起陣陣有節奏的高唿:“清君側,誅奸妃!”,洶湧如潮的騷動民眾在有心人引領人奔向宣陽坊西、北兩門。


    被猛油火和連弩暫時壓製的黑衣武士們忽放聲大喊:“高句麗狗賊高仙芝勾結叛軍,縱容東都淪陷,其罪當誅!”


    正從高仙芝宅門口經過的亂民聞聲而唿“殺高賊”,闖入前院打、砸、燒、搶,安西、北庭牙兵的防禦壓力陡增,本就勉強維持的防線頓時岌岌可危。


    “雲帆兄,某帶有十一匹駿馬,要不汝先護著令堂和雲溪殺開一條血路?”雖不通軍務,阿史那霽昂卻也能看出牙兵們堅持不了多久。


    “不,還請霽昂郎君先撤,某來斷後,高家從無臨陣先退的傳統!”高雲帆動情道:“吾若無法脫身,還望霽昂郎君善待雲溪。”


    “雲帆兄何出此言!”阿史那霽昂慨然道:“吾誓與兄共存亡。”


    鐵騎突擊冰河裂、陌刀狂舞風卷雪。


    阿史那霽昂與高雲帆同仇敵愾、爭先恐後之際,一彪玄甲輕騎疾若離弦之箭,縱馬躍過高府大門,衝入亂民群中持槊猛刺。一名持弓與安西牙兵對射的黑衣武士察覺來自背後的威脅,他正要扭身,一柄寬闊的陌刀唿嘯而至,將黑衣武士攔腰劈成兩段,飛濺的血花嚇得暴民四散避讓。


    “霽昂郎君,快上馬,隨某離開!”揮刀如風的李定邦放聲高唿。


    “李兵馬使!?快幫某救高樞密使的家人。”喜出望外的阿史那霽昂無暇細思鎮守武關的李定邦為何顯身宣陽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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