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阿史那雯霞告訴王霨,聖人之所以態度大變,是因虢國夫人在宮中使出百般媚惑手段,非議王霨用心不純,竟欲效仿王忠嗣,將根除吐蕃的不世之功留給新皇。阿史那雯霞還探知,安祿山入朝時,也正是虢國夫人從聖人處套得開設樞密院的消息,致使楊國忠早有防備。


    “效仿王忠嗣?”王霨苦笑不已:“虢國夫人何時精通邊事?楊國忠亦無此等見識,想來又是吉溫的詭計。慶父不死魯難未已,隻是吉溫甚是狡詐,當徐徐圖之。”


    長纓縛敵豪、戎服獻社廟。


    慷慨激昂的破陣樂中,身披明光鐵甲的封常清騎著一匹通體純黑、四蹄皆白的駿馬昂然而來。在他身後,身高臂長的李嗣業高擎安西軍旗,若移動的鐵浮屠,令人望之頓生泰山壓頂之感。


    李嗣業馬後,沾沾自喜的安西監軍邊令誠搖頭晃腦、滿臉堆笑。兩人身後,人馬俱甲的席元慶手持告捷露布,帶領一百名安西重騎,緩緩而行。鐵掌整齊劃一地敲打著青石地麵,廣場四周的氣溫似乎陡然下降。


    威武雄壯的安西重騎後,蘇毗王子悉諾邏和大勃律王子彌羅利連轡而行。隻是二人一喜一悲,神情頗殊。


    隊伍最後,五百名亂發如蓬、麵生紅斑的吐蕃、大勃律戰俘雙手縛後,在飛龍軍的監視下蹣跚而來。安西軍出征俘虜甚眾,不可能皆押運至長安。故封常清精挑細選五百大小頭目進京獻俘。


    抵達勤政務本樓的旌門時,封常清翻身下馬,樞密使高仙芝早已在此恭候。在高仙芝的引導下,封常清一行步行來到勤政務本樓門洞前。


    “高、封乃莫逆之交,但兩人的性格卻有天壤之別。高仙芝出身將門世家,一路順風順水,貌似高傲、心實純樸;封常清乃流犯之後,足跛目斜,曆經坎坷,故心機深沉、難以琢磨。”王霨打量著立下傲人功勳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感慨萬千:“邢縡之死,必是封常清之謀劃,而非高仙芝的手筆。”


    元日前後,王準潛逃迴京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王霨雖淡然視之,但在為安祿山接風洗塵的午宴上還是試探問了李仁之一句。當他發現李仁之並非幕後黑手時,王霨才開始留意此事。


    為尋根究底,王霨飛鴿傳書揚州博良商行,拜托趙無極派快船走海路載素葉鏢師赴嶺南打探王準行蹤。


    去年關中遭遇洪澇災害,趙無極紆災解難的誠心和開拓進取的精神打動了王霨,故他將記憶中適用於唐代技術水平的造船知識和沿海航線傾囊相授,並出資與趙無極合夥開設博良商行。


    經王霨指點,趙無極抵達揚州後立即組織人手改造兩艘海船,加設水密隔艙和披水板、增添羅盤和指南針……數月後,煥然一新的巨艦劈波斬浪,從揚州出發,橫渡東海,直抵日本值嘉島(今之平戶島與五島列島),補給後沿海岸北上,經鬆浦、博多即到築紫(今北九州一帶)。


    此條航線之前從未有海商走過,首航之時趙無極戰戰兢兢。若非深信王霨有點石成金之能,他絕不敢冒如此大險。誰料順風順水的海船隻花了七天就駛抵值嘉島,十天之內平安達到築紫。一趟下來,有如神助的趙無極賺得盆滿缽滿,對王霨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滿足現狀的趙無極持續購買、改造船隻,獨占新航線半年之久的博良商行越做越大,漸而嶄露頭角,一躍成為揚州數得上的大海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嫉妒博良商行的各路勢力明裏暗裏動作不斷。對於暗中做手腳的,跟隨趙無極南下的素葉鏢師以牙還牙,使出霹靂手段將各路牛鬼蛇神收拾得服服帖帖;對於別有用心、公然索賄的貪官汙吏,趙無極按照王霨的囑托,將楊玉環的大旗高高豎起。一句“為貴妃娘子賺點脂粉錢”和幾張蓋有楊玉環私印的益州浣花箋,驚得欲伸手撈一筆的太守、縣令急忙退避三舍。


    原來王霨早料到商場如戰場,托阿史那霄雲在楊玉環耳邊美言幾句,為博良商行借了張虎皮。而趙無極每次出海,均會搜羅幾件奇珍異寶送入宮中,供貴妃娘子賞玩。王霨還從自己的分紅中拿出數成,由阿史那霄雲供奉給楊玉環當私房錢,使心情鬱鬱的貴妃娘子偶綻笑顏。


    蓬勃發展的博良商行除了繼續經營日本航線,還按照王霨的叮囑不斷南下探索新的海路和商機。嶺南與揚州本就有成熟航路,博良商行的船隊自然不會放過。乘船前去嶺南打探的素葉鏢師驚愕地發現,王準從未離開嶺南。


    得到從揚州傳迴的消息時,已經是三月上旬。王霨、王勇、阿伊騰格娜、阿史那姐妹和盧杞結合素葉鏢局在長安搜集的零星情報,如元日大朝會前,聖人曾密召高仙芝單獨入宮;如高仙桂對前北庭牙兵隊副陳達過於親熱,似有所圖;如安西別將衛伯玉經常帶領十餘名牙兵無故消失,隨後長安城中就會有王準作亂的動靜傳出……推測出高仙芝極可能是“王準返京”疑雲的幕後推手。


    至於高仙芝的目的,王霨翻了翻厚厚一摞《金城坊監控日報》,指著數條“龍武將軍邢縡稱病不出”的記錄道:“高相欲報蒙冤之仇,聖人欲更易東宮,肯綮皆在邢縡身上。”


    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王霨就無心插手此事。於公而言,王霨不願卷入奪嫡之爭;於私而言,他支持高仙芝報仇。得知邢縡的咽喉被刺客殺死時,王霨唯覺善惡終有報;聽聞王準死於嶺南暑熱,王霨憶起初抵京畿在西郊若兮客棧與他發生衝突,忽生幾絲“逝者如斯夫”之歎。


    令王霨讚歎的是,封常清的計謀算盡人心、環環相扣。敢於放出王準迴京的謠言,是算準嶺南偏僻,太子和陳玄禮均未在此安排人手,短時間內不方便也不可能辨別真假;用謠言攪動長安局勢,則是為引蛇出洞,令邢縡心神不安、太子蠢蠢欲動;假扮龍武軍行刺邢縡,是讓邢縡產生被陳玄禮拋棄的錯覺;偽造陳達魚符,利用的正是王霨的名譽……而封常清的最終目的,毫無疑問是誘騙邢縡倒戈,揭露王焊謀逆案幕後黑手,從而為高仙芝複仇。


    若非王霨恰好有博良商行,一時也識不破封常清的層層疊疊、曲曲繞繞的心機。不過迫在眉睫的災情和籠罩在大唐上空的戰亂陰霾,使王霨很快就將此事拋之腦後……


    俘獻天子喜、恩賞頒詔冊。


    勤政務本樓下,刑部尚書張均朗聲道:“啟奏陛下,安西都護府征吐蕃、大勃律,俘虜一萬四千餘人,恭請聖裁。”


    “朕為天子,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吐蕃雖屢犯大唐邊境,然兩國往來不絕如縷,文成、金城皆和親讚普。大勃律為大唐之藩屬,偶有失禮,亦可寬宥。朕意已決,寬赦爾等之死罪。”站在樓上俯視群俘的李隆基威風凜凜、宛如天神。


    樓下五百名俘虜聽了譯語人的翻譯,喜從天降、流淚滿麵,連叩首謝恩都忘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爾等不服大唐教化、不尊朕之詔令,若輕易放過,天威何存?爾等皆為安西都護府所俘,朕命汝輩在安西四鎮勞作十年,爾等可服?”李隆基恩威並施。


    “謝天可汗!”死裏逃生的吐蕃、大勃律戰俘磕頭如搗、感恩戴德。


    “安西四鎮節度使封常清,臨危不亂、堅毅果敢,朕心甚悅,加封特進、開府儀同三司,賜永業田一千畝、錢十萬貫、蔭二子。安西四鎮兵馬使李嗣業,身先士卒、勇冠三軍,加封安西四鎮節度副使,賜永業田五百畝、錢五萬貫、蔭一子;安西四鎮同兵馬使席元慶,披堅執銳、勇不可擋,加封安西四鎮節度副使,賜永業田五百畝、錢五萬貫、蔭一子;安西四鎮監軍邊令誠,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加封為從四品內侍省少監,賜永業田五百畝、錢五萬貫。其餘立功將士,命兵部有司依律加賞!”


    “謝陛下隆恩!”以封常清為首的安西將士齊聲謝恩。


    “李嗣業與席元慶越過畢思琛同升節度副使,殊為罕見,可見李隆基對封常清此戰分外滿意。畢思琛憑擔任過夫蒙靈察的牙兵校尉爬到安西長史之位,但其除了溜須拍馬並無過人之才,與高、封非同路人,難怪封常清不帶其出征。安西別將段秀實文武雙全,也是位難得的人才。”王霨暗自盤點安西諸將:“隻是不知邊令誠走了誰的門路,竟然從邊鎮返京,成為內侍省僅次於高翁之人……”


    獻俘禮前,王霨收到同羅蒲麗的密報,如意居庭州分號頻頻宴請北庭都護府官員,似有所圖。王霨以為太子又有什麽幺蛾子,令素葉鏢局加強監控,誰知如意居之後卻並無進一步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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