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溫的諫言說中了李隆基的心思,他立刻派中使去看望貴妃娘子,還將自己當日的禦膳分了一半給她。


    經楊國忠和虢國夫人力勸,楊玉環在中使麵前感動地淚流滿麵,伏地泣述道:“妾忤聖顏,罪當萬死。衣服之外,皆聖恩所賜,無可遺留,然發膚是父母所有。”於是引刀翦發一繚附獻。李隆基一看到楊玉環的青絲,就立即派高力士親自將楊貴妃接迴了宮。至此之後,聖人與貴妃娘子愈發恩愛。


    而也正是此事,讓長安朝堂眾臣驚愕地發現,李相門下三走狗之一的吉溫,竟然不知不覺間改換門庭,依附了新貴楊國忠,並賣力地替楊家排憂解難。


    此刻聽吉溫與楊國忠私語,王霨推測,他們大概是在慶幸今日楊玉環識大體,沒有出言忤逆李隆基的意誌。


    王霨雖未見過楊玉環驚為天人的容顏,但竊聽了吉溫和楊國忠的耳語後,他不禁為這位名垂青史的美女感到深深的悲哀。


    在傳統史書中,楊玉環在被稱讚為“羞花”,名列“四大美女”的同時,卻也被扣上“紅顏禍水”的罪名。更有甚者,有些史學家竟然認為,終結大唐盛世的罪魁禍首,就是楊玉環。


    穿越前與小雨談古論今之時,王霨就對此種說法嗤之以鼻。在中國傳統皇權政治體製下,雖不排除偶爾有後妃能夠垂簾聽政,實際行使至高無上的皇權;更有武則天這樣的奇女子,不惜殺女殺子,登基稱帝。


    但在唐玄宗時期,以楊玉環之心性和才能,卻絕不可能從雄才大略、心機深沉、飽經風霜的李隆基手中奪得執掌天下的權柄。


    君不見,姚崇、張說、李林甫等權相均顯赫一時,卻依然隻是李隆基的代言人。若無安史之亂,李亨能否順利登基都是未知數。


    天寶年間,李隆基雖然怠政,卻如閉目養神的雄獅,並不曾大權旁落。無論是李林甫還是高力士,看似權傾天下,其實都未能超越李隆基為他們劃定的權力邊界。


    因此,最終打破玄宗權力構架的,並非中樞朝堂的相國或內侍,而是鎮守邊疆、軍政合一的節度使。


    試問,麵對如此看重權力的帝王,單憑楊玉環一女子,何以禍亂天下?終結盛唐者,從來都不是別人,而正是將大唐推入最頂峰的李隆基本人。


    從庭州來到長安後,王霨試探著問過阿史那霄雲對楊玉環的印象。阿史那霄雲則盛讚貴妃娘子多才多藝、精通音律、性情寬厚、不貪權勢。


    聽了阿史那霄雲的描述,王霨愈發覺的,楊玉環更像是垂暮帝王排遣寂寞的寵物。而在楊國忠等人眼裏,楊玉環則是他們權力的依仗。楊家諸人關心和在意的,從來都不是楊玉環的喜怒哀樂,而是貴妃娘子這個顯赫的稱號和掩藏其後的帝王寵愛。


    “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桎梏之中。即使貴為寵冠後宮的貴妃又如何?”王霨想到此處,心髒不由一疼:“霄雲呢?當年敕封為縣君,就背負上了和親的命


    (本章未完,請翻頁)運。而今雖然邊疆安定,暫無和親之憂,又得楊玉環的寵信,可她真的快樂嗎?未來又會通向何方呢?”


    阿史那霄雲之前說自己很開心的話,王霨自然是不信的。他朦朧覺得,阿史那霄雲歡樂的外表下,隱藏了不少寂寞和苦楚,她卻又不願對任何人傾訴。


    懷著縹緲如雲煙的寂寥心思,王霨迴到東偏殿。殿中的桌椅早已被小黃門騰空,因而雖然多了幾十個人,卻依然顯得有點沉重而空寂。


    李亨身為太子,當仁不讓地擔任起祭拜司儀。先是李隆基拈香禱告,然後是李亨上前祭拜。聖人與太子祭拜完畢,站到牌位一側後,眾皇子才一一上前焚香跪拜。


    “霨郎君,那個臉上有一道疤痕的是慶王,他其實是皇祖父的長子,年紀較父王要長。可因打獵時被猞猁抓傷麵部,故而不為聖人所喜。”李倓作為皇孫,故意與王霨站在隊列末尾,低聲介紹道。


    “那個脖子有些歪的是永王。他自幼喪母,是父王一手將他帶大的。”


    “快看,那位就是壽王。他這些年一直隱於王府之中,不怎麽出門。”


    “這位就是盛王了,他年紀其實和某相仿。但某見之還得叫聲王叔,真是煩人。”


    王霨一邊聽著李倓的現場解說,一邊認真觀察諸位皇子的舉止和神情。在庭州時,王霨自然下功夫收集過相關情報。抵達長安後,限於皇子不得結交外臣的限製,王霨還不曾親眼見過除李亨之外的任何一位皇子。


    李亨有意拉攏王霨,也隻能通過建寧王出麵,而不敢親自上陣。


    難得有機會近距離審視皇子們,王霨看得格外用心。他從慶王李琮略顯猙獰的臉上,看到了不甘;從永王李璘閃爍的目光中,看到了**;從壽王李瑁萎縮的身姿中,看到了避讓;從盛王李琦的躍躍欲試中,看到了野心。


    王霨留意皇子的同時,也透過人群的縫隙,悄悄觀察著李隆基與李亨的神情。


    李琮祭拜之時,李隆基麵色如常,李亨也穩如泰山;李璘上前時,李隆基微微關注,李亨則麵有笑意;李瑁上香時,李隆基故意扭頭,李亨神色平靜;李琦祭拜之時,李隆基眼神閃耀,李亨神色凝重。


    在肅穆的氣氛中,皇子和眾臣紛紛上前祭拜,王霨也跟在最後上了柱香。


    祭拜儀式剛結束,壽王李瑁就跪拜在地:“啟稟父皇,兒臣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懇請即刻迴府。”


    “準!”李隆基隨意點了點頭:“朕會令太醫署的醫師前去探視。”


    李瑁恭謹地退出偏殿後,李亨小心翼翼地詢問道:“父皇,難得今日眾弟兄因祭拜貞順皇後齊聚別院之中,可否開席一同宴飲。”


    “棠棣之情亦人倫大理,吾兒赤心一片,值得嘉許。”李隆基讚許道:“高將軍,就在東西偏殿設宴,留諸王和王妃們用膳。”


    說到此處,李隆基停了一下,笑著對李亨說道:“朕觀正殿之中還


    (本章未完,請翻頁)有些空餘,不若讓慶王、永王和盛王來正殿吧。”


    “謹遵父皇諭旨。”李亨深深低下了頭。


    再次迴到正殿,王霨坐席因三位皇子的到來,向後挪了挪。祭拜武惠妃的插曲了結後,宴樂終於按照高力士之前的安排,正式開啟。


    絲竹悠悠、舞姬曼妙。


    梨園樂工李龜年、彭年、鶴年兄弟三人,龜年吹笛、鶴年歌、彭年舞,在梨園樂工的伴奏下,合演《渭川》一曲,宏壯雄偉、氣勢磅礴。


    《渭川》曲了,樂工雷海清彈琵琶、張野狐奏箜篌,新豐市女伶謝阿蠻獨舞《淩波曲》。


    謝阿蠻梳交心髻,著大袖寬衣,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仿佛洛神再生、龍女下凡。她舞姿搖曳,步法輕盈,如踩清波而不墜、如踏梅雪而無痕。她仿佛一樹樹盛開的桃花,從屏風外蔓延遊轉到屏風內。出來之時,玉臂上多了枚貴妃娘子親賜的金粟裝臂環。


    平心而論,高力士對別院歡宴的安排十分周到細致,梨園弟子也盡心竭力、各展其長。若無李林甫的打岔,宴會必將呈現君臣和睦、上下齊樂的盛景。


    可因憑空多了祭拜武惠妃,王霨留意到,無論舞樂多麽精彩,李隆基的興致始終有點淡淡,而屏風裏的氣氛也有些悶悶。


    王霨還發現,因殿中無端多了三位皇子,李亨的神情始終凝重,不時偷瞄盛王李琦和永王李琮;李俶和李倓見父親情緒不高,也甚是低調。


    高力士雖滿臉堆笑,眉宇間卻也有些陰雲;楊國忠在祭拜過後,也有點怏怏不樂。


    出席宴會的其餘人中,陳.希烈專心歌舞,眼睛盯著謝阿蠻纖細的腰身看了許久,對彌漫在殿中的微妙氣氛置若罔聞。張均、張垍兄弟則不時交頭接耳、談論舞樂,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唯有李林甫一黨和慶王、永王、盛王心情頗佳,他們興高采烈地頻頻上前敬酒,祝福聖人和貴妃娘子長樂未央。


    盛王上前敬酒時,李隆基凝視著李琦,忽展笑顏,難得多飲了兩杯。


    銀瓶乍破、鐵騎突出,樂風忽然一轉,從春風拂麵的悠揚變成秋風掃葉般肅殺激昂。


    踏著扣人心弦的旋律,一名身穿緊腰胡裝、足登鹿皮長靴的中年娘子,手持長劍躍入大殿中央。


    曲調鏗鏘、劍風淩厲。中年娘子甫一出手,就技驚四座。


    “舞姿與蘇十三娘類似,卻更為嫻熟,難道是公孫大娘?”王霨心中一動,目不轉睛地盯著中年娘子。


    那日火鍋店開張前,王勇對王霨講過公孫大娘的古怪。此後,王霨就一直想著如何見公孫大娘一次。他原本考慮科舉考試後通過阿史那雯霞,正式登門拜會,不料今日竟然能在大明宮中提前目睹公孫大娘的真容。


    公孫大娘雖是江湖人物,但因劍舞之名太盛,與謝阿蠻一般,都在內侍省中掛名列冊,享受一定的俸祿,並隨時會被聖人召入宮中演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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