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有狼,上有虎,中間有蜂巢……莫非是冒著被蜜蜂蟄傷的危險,摘下蜂巢,拋擲下去。用蜜蜂驅趕走餓狼,然後跳迴到山穀中。”雖不明白封常清為何忽然講起了禪,但高仙芝還是認真思索著答案。


    “哈哈!”封常清放聲大笑:“節帥如此迴答,某便放心了。”


    高仙芝莫名其妙地盯著封常清,不明白他賣的是什麽關子。


    “節帥,當時某亦絞盡腦汁,反複思索該如何脫困。某說了數條對策,但那和尚總是笑而不語。最後某實在想不出答案,隻好低頭請教。節帥可知和尚如何迴答?”


    “莫非有更好的辦法?”高仙芝的興趣也被勾了起來。


    “那和尚說,既然蜂蜜在側,但吸吮蜜汁即可,又何必憂心虎狼?人生本就無常,活在當下方能解脫。”封常清揭開了謎底。


    “荒唐!出世之人自可追求刹那之喜、解脫之道。吾等戍邊武將,豈能以禪理退敵。為將者,必須廟算在心、握刀在手,如此方能節鎮一方。”高仙芝對高僧的答案並不認同。


    “那敢問節帥,你隻望原野星輝,不談未來之事,豈不正是吮吸蜜汁之舉?”封常清毫不客氣地迴道。


    “啊?!”高仙芝一時語塞。


    封常清默然而立,不再多言,隻是斜眼淩厲如刀。


    “唉!”許久之後,高仙芝長歎一聲:“封二啊封二,某本想輕鬆片刻,卻被你攪得寸心不安。”


    “節帥,漢儒賈誼在《鵬鳥賦》中曾言:‘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吾等已深陷火爐之中,日夜為烈焰所烤,本就不能貪戀輕鬆。”封常清並未退卻,反而繼續勸道:“擊潰大食叛軍後該如何行事,還請節帥早定章程。”


    “某知矣!”麵對封常清的堅持,高仙芝雖神色不豫,最終卻選擇了讓步。


    “救下北庭軍,擊敗艾布穆斯裏姆,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節帥又何必如此惆悵?”封常清勸慰道。


    高仙芝沉默了一會兒,才訕笑道:“某說高僧荒唐,細細想來,吾卻正在吮吸蜂蜜。隻是這蜜汁不是普照原野的星光,而是那放下一切的輕鬆。”


    見封常清還要再勸,高仙芝揮手喝道:“封二,不必多言。某已知汝心!記住,某這輩子注定是手持利刃的武士,而非超脫物外的閑雲野鶴!”


    “節帥心思澄明,吾安心了!”封常清麵有喜色。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戰勝大食叛軍。不然的話,所有的謀劃和盤算,都將是無聊笑話!”高仙芝恢複了名將風采:“封二,山林已盡,原野平坦,明日務必加速行軍,以盡快趕到怛羅斯城下。還有,你記得派人聯絡謀剌黑山,讓他將大食叛軍的詳細情形盡快報來。”


    不待封常清迴應,高仙芝已轉身離去。如銀星輝下,威震磧西的一代名將的背影卻有些落寞。


    封常清笑著搖了搖頭,一瘸一拐巡視營地去了。


    星鬥點點、星輝燦燦,怛羅斯城下,忽都魯漫步在突騎施軍營之中,憶起去年夏夜父汗帶著他和妹妹,在碎葉城頭一起遙觀星鬥的情形,不由潸然淚下。


    (本章未完,請翻頁)緊緊跟著忽都魯身後的蘇魯克卻根本不為星光所動,他眺望著連綿不絕的營盤,聽著些微有些稀疏的聲響,麵色凝重。


    見忽都魯悄悄擦幹了眼淚,蘇魯克才低聲問道:“特勤,艾布穆斯裏姆兩日前忽然帶著兩萬多唿羅珊騎兵和五萬仆從軍連夜悄悄南下,隻留下哈米德率領五千唿羅珊騎兵主持圍城大局,究竟意欲何為?”


    “蘇魯克,你也清楚,艾布穆斯裏姆走得急,連軍議都沒有召開。他隻是在出發前將我叫到大帳中,吩咐我軍假扮成唿羅珊騎兵,每日擺出圍城的架勢,不要讓北庭軍發現破綻。至於下一步何去何從,則需等待他的命令。”忽都魯不厭其煩,將這兩日說過幾遍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


    “特勤,大食軍的行動太詭異了!可惜我不懂大食語,無法套那些唿羅珊騎兵的話。”蘇魯克目光灼灼地盯著忽都魯。


    忽都魯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蘇魯克的話外音。他搖了搖頭:“我試著和咱們軍中的唿羅珊騎兵聊過,他們要不是口風特別緊,要不就是真的一所無知。關於艾布穆斯裏姆的方略,什麽也問不出來。”


    蘇魯克狠狠地揮了揮右拳:“大食人終究還是不信任我們!”


    忽都魯低低笑道:“蘇魯克,你不也不相信大食人嗎?”


    蘇魯克一愣,不禁笑出聲來:“這倒也是!我一直覺得無論是艾布穆斯裏姆還是齊雅德、哈米德,都隻是想利用特勤和我們突騎施人。唯有穆台阿,才真的是將特勤當做生死與共的朋友。隻是好久都未見到他了。”


    “穆台阿!”忽都魯驚叫道:“你不提我都忘了。那些唿羅珊騎兵雖不知艾布穆斯裏姆的打算,卻曾提到,兩日前在大帳附近見過一個很像是穆台阿的人。他們還問我,穆台阿是不是迴來了?有沒有來找我?”


    “穆台阿?他沒有來找特勤啊!”蘇魯克沉思半天,卻始終理不清頭緒。


    “蘇魯克,別想了。可能是唿羅珊騎兵認錯人了,也可能是穆台阿肩負重任,來不及找我們。穆台阿救過我好多次,應該不會害我。至於他在忙什麽,等他迴來問問就是了。”忽都魯對穆台阿比較信賴。


    “也罷!”蘇魯克點了點頭:“當前大食軍的主要精力都在如何對付唐軍上,我們還有利用價值,輕易不會被拋棄。至於艾布穆斯裏姆的籌謀,我們雖不清楚細節,但肯定也是為了對付唐軍,我們先靜觀其變吧。”


    “我軍兵馬甚少,目前也隻能依附大食人,靜待複國良機。”忽都魯歎道:“不知何日,才能迴到碎葉城頭,和妹妹一起欣賞如斯美景……”


    “特勤,在下堅信,我們一定可以做到!”蘇魯克攥起右拳,神色堅毅。


    “一定!”忽都魯也揮起了拳頭:“父汗、妹妹,我一定會做到的!”


    忽都魯和蘇魯克不知道的是,在同樣一片燦爛星光下,穆台阿帶著數百名唿羅珊騎兵,守在軍帳之外。


    在軍帳周圍,數千葛邏祿騎兵緊張地逡巡不已,似乎隨時準備搭弓射箭。


    穆台阿不屑地瞥了眼葛邏祿騎兵,冷冷一笑。可當他迴首北望時,卻不由黯然神傷。他很期望自己不


    (本章未完,請翻頁)曾做出某個決定,但是,一切卻早已不能迴頭……


    軍帳之中,艾布穆斯裏姆正通過謀剌思翰的翻譯,和謀剌黑山在地圖上一點點敲定著什麽。兩人時而爭執、時而大笑,無邊的殺氣,正從軍帳之中彌漫出去,似乎要覆蓋整片原野。


    拓枝城上空,星光閃亮、星漢如河。


    守城的拔汗那國士卒們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不是在打瞌睡,就是聚在一起閑聊。


    他們根本沒有發現,一支兩萬餘人的部隊,馬勒口、人銜枚,正小心翼翼地避開拓枝城頭的火光,沿著城西的小路悄悄北上。


    繞過拓枝城後,齊雅德緊繃的心終於放鬆了一點,卻還沒有完全踏實。


    他催促著唿羅珊騎兵和石**隊快速前進,因為隻有進入北部的山林,才會真的安全。


    忙於指揮軍隊夜間行軍的齊雅德並不知道,有一支三百餘人的黑甲騎兵,避開了唿羅珊和石國的斥候,不遠不近地吊在隊伍後麵,如影相隨。


    夏夜朗朗,萬裏無雲。整個河中大地,都被一絲月光和繁盛的星華覆蓋。


    在拓枝城和怛羅斯城之間的廣袤草原上,各方勢力或北上、或南下,他們都正朝著宿命般的交匯點進發。


    而在草原東側,數千匹戰馬沐浴著星光,正在無邊無際的原野上飛奔。


    王霨輕輕掀開馬車窗簾,仰望著熟悉而陌生的天河,看著那似乎亙古未變卻又悄然變幻的星圖。他百念叢生、感慨萬千。


    穿越以來,他竭盡全力,試圖用稚嫩的雙手阻攔沉重的曆史慣性。現在看,曆史的軌跡確實發生了一點點偏差,正如那緩慢變動的星雲的一般。


    可是,在蝴蝶效應的作用下,一點點的改變帶來了一連串的變化,整個怛羅斯大戰變的麵目全非,渾不似“舊日”模樣。


    在失去“未卜先知”的能力後,王霨也不清楚,自己推動引發的西征將如何演變?試圖改變唐軍慘敗於黑衣大食命運的努力能否實現?想到這裏,王霨心裏也難免忐忑不安。


    車廂內,幽香縷縷,如雲浮動。


    王霨迴頭望了望明豔如蓮的執念、聰慧如蘭的羈絆和清冷如雪的守望,心思純淨如月的他,深深感受到了所有的美好和希望。


    馬車外,千騎獵獵,如虎如龍。


    王霨迴憶起穿越前在伊賽克湖景區和章導遊的一番交談,想到正是窗外威武雄健的大唐男兒,守護著河中的秩序和大唐的繁盛,他怦然心動、熱血上湧。


    西北望,星光閃閃,殺氣升騰。


    寬厚如山的父親、多謀善斷的杜環、勇武擅射的馬璘……一想到他們已被大食叛軍圍攻了數日,王霨心急如焚、氣衝霄漢。


    “為了所有愛我的和我愛的人!為了大唐!為了華夏!無論有千難萬險,我都要逆流而上,百折不迴!”


    星光燦爛,少年意氣決雲起!殺機四伏,宿命決戰風雷激!


    幽遠的天宇之中,古老的星辰們正在宇宙偉力的作用下,上演著鬥轉星移的浩然大戲。


    遼闊的大地之上,盛極將衰的帝國,卻正在緩緩脫離原有的黯淡軌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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