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勝而已!”艾布?穆斯裏姆麵上並無喜色:“曼蘇爾依仗著自己是阿拔斯閣下的弟弟,屢屢向我施壓,不惜用我們唿羅珊勇士的屍體,堆出一條通往巴格達城頭的階梯。”


    “總督,那我軍的傷亡?”齊雅德小心地問道。


    “四萬仆從軍折損了一半,主力騎兵倒是沒有什麽大損失。”艾布?穆斯裏姆淡淡說道。


    齊雅德聽到主力騎兵無恙,心中鬆了口氣。可想到仆從軍傷亡了兩萬多,不禁怒道:“可惡的曼蘇爾!他這是在變著法子消耗我們波斯人的實力!”


    “所以他肯定恨我啊!唿羅珊對曼蘇爾而言,可有可無。他想的隻是盡快拿下大馬士革,推翻倭馬亞家族的大本營。可是,我們波斯人一旦失去了唿羅珊,就如同無根之浮萍,隻能任人宰割了。”艾布?穆斯裏姆歎道。


    “總督,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失去唿羅珊!唐軍此次將艾妮塞都帶到碎葉城了,他們隨時有可能將小公主推出來,並以之為借口,介入我們和倭馬亞家族的戰爭。”齊雅德急道。


    “不!”艾布?穆斯裏姆地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我認為,唐軍的目標,並非唿羅珊。”


    “總督為何如此篤定?”齊雅德不解道。


    “唿羅珊距離長安太遠了,唐人的手沒有那麽長!”艾布?穆斯裏姆分析道:“唐軍的戰鬥力確實不俗,但他們的腹心之地距離碎葉城已經如此遙遠,不得不選擇把碎葉城先後交給突騎施人和葛邏祿人管理。他們又怎麽可能攻擊更為遙遠的唿羅珊呢?何況,唐人對倭馬亞家族就放心了嗎?你別忘了,二十多年前,倭馬亞家族也曾數次東進粟特地區。”


    “那唐軍興兵遠征究竟意欲何為啊?”齊雅德請教道。


    “教訓石國,收拾粟特地區,再次將我軍逼退到烏滸河以西。這應該就是唐人興兵的目標吧。”艾布?穆斯裏姆說出了心中的判斷:“隻有這樣,才會理解唐軍為何要兵分兩路,同時攻擊拓枝城和怛羅斯。”


    艾布?穆斯裏姆在大帳中踱步而行,邊走邊道:“若唐軍要進攻唿羅珊,就應當集中兵力,攻克拓枝城後,南下颯秣建,然後沿著唿羅珊大道西進。但從傳遞迴來的消息看,唐軍根本沒有征討康國的計劃,隻是準備剿滅那俱車鼻施,然後一南一北,牢牢控製住石國。高仙芝和王正見的打算,就是以逸待勞,南北唿應,準備在石國和我軍一戰。隻要將我軍擊潰,粟特那些軟骨頭,肯定就會立刻拋棄我們,重新到唐軍那裏搖尾乞憐。”


    “總督,既然唐軍無心進攻唿羅珊,那我軍還有必要勞師動眾,全力與唐軍對戰嗎?”齊雅德問道。


    “不,我軍絕對不能退讓!”艾布?穆斯裏姆立刻否定了齊雅德的想法:“倭馬亞家族手中雖還有十餘萬兵馬,但已日落西山,覆滅是早晚的事。唐人則不然,他們國力雄厚、野心勃勃,會持續不斷地試圖加強對粟特人的控製。若我軍退讓,任由那俱車鼻施被唐軍推翻,則石、康、安等國就絕不會再信任我軍,我們也會從此失去對粟特人的掌控。丟失了粟特之地,吐火羅和唿羅珊都會直接暴露在唐軍眼皮子底下,我們就不得不四處防禦,陷入被動之中。因此,我軍此此必須擊敗唐軍,徹底擊破粟特人殘存的幻想,讓他們都成為安拉的子民!”


    “屬下願為總督的利爪,衝鋒陷陣,擊敗唐軍!”齊雅德跪倒在地請戰道。


    “不!”艾布?穆斯裏姆笑道:“我忠誠的齊雅德,此次不需要你來衝鋒陷陣。你將肩負更為光榮而艱辛的重任。”


    “一切聽從總督安排!”齊雅德恭敬地說道。


    “怛羅斯城中現在有多少守軍?”艾布?穆斯裏姆問道。


    “三千唿羅珊騎兵,五千石國輕騎兵和五千石國輕步兵。”齊雅德說道。


    “拓枝城中有多少人馬?”艾布?穆斯裏姆追問道。


    “一萬騎兵、兩萬步兵和一萬輔兵,都是石國人。”齊雅德對答如流。


    “你手中還有多少兵馬?”


    “七千唿羅珊騎兵,五千突騎施輕騎和從吐火羅以及康國、史國、曹國等地征發的三萬仆從軍,此刻都集聚在颯秣建城西。在下無能,那些粟特人尚不知總督已經迴轉,態度不是特別積極。”齊雅德有些羞愧。


    “這幫粟特人從來都是牆頭草!”艾布?穆斯裏姆冷哼了一聲,坐了下來,取出一支鵝毛筆,伏案寫了道命令,然後蓋上自己的印章。


    “齊雅德,你立刻攜帶我的軍令返迴颯秣建,傳令吐火羅和粟特各國,征發更多的兵馬和糧草,在颯秣建等候唿羅珊騎兵匯合。同時,你要要求各國盡可能多地進貢駱駝和熟悉沙漠的向導。”艾布?穆斯裏姆將軍令交給齊雅德。


    “駱駝?”齊雅德麵有疑色。


    “破唐軍之關鍵,就落在這些駱駝身上了!”艾布?穆斯裏姆解釋道。


    “總督已經有了破敵之策?”齊雅德驚道。雖知道總督用兵神鬼莫測,齊雅德依然不曾想到,總督居然在談笑間就拿出了破敵之策。


    “不敢說必能斬殺高仙芝和王正見,但應當可以教訓教訓驕狂的唐軍了!”艾布?穆斯裏姆信心滿滿道。


    “總督閣下,除了征發仆從軍,還需要末將做什麽?”齊雅德躍躍欲試。


    得到唐軍大舉西征的消息以來,齊雅德雖然一直在給手下鼓勁打氣,但他自己其實心裏根本沒有底。尤其是知道拉哈曼和整支百人隊全部折損在庭州城中時,齊雅德內心深處,對唐軍的強大就有了那麽一絲絲若隱若現的畏懼。此刻,聽到最崇拜的總督三言兩語間就有了擊敗唐軍的方略,他的膽氣頓時壯了起來。


    “齊雅德,你的使命很艱巨!”艾布?穆斯裏姆抽出兩張地圖,鄭重地說道。一張地圖上密密麻麻寫滿波斯文,另一張地圖上則都是突厥文和漢字……


    艾本尼等人將自己住的帳篷剛剛收拾完畢之時,忽而聽見大帳附近傳來了人馬的喧嘩聲。


    艾本尼抬頭一看,隻見一員高大威猛的將領,翻身上馬,唿喝著離開了營地,向著東方血紅的朝陽趕去。在他身後,還跟隨著百餘名威嚴的唿羅珊騎兵。


    “齊雅德將軍!”艾本尼認出了當先的將領。齊雅德作為總督麾下的第一猛將和最受信任的心腹,在唿羅珊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父親,有總督和齊雅德在,我軍應當可以洗刷當年戰敗的恥辱!”艾本尼望著遠處滔滔的烏滸河水,暗暗想到。


    天寶八載,五月十三夜,石國國都拓枝城,雖然前兩日已經下了兩場大雨,可是今晚,夜空之中依然是電閃雷鳴、雨落傾盆。


    石國副王屈勒所居住的宮殿裏,轟隆的雷聲,都遮掩不住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和廝殺聲。


    一縷縷殷紅的血液,從無數屍體的創口中流出,將滿地的雨水染成一片深紅。


    附離軍的獨臂千夫長蘇魯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右手緊握修長的大食刀,威嚴地站在忽都魯身後。


    狂暴的雨滴抽打著他的蓑衣,如同密密麻麻的箭雨不停地敲打著盾牌。


    蘇魯克對肆虐的暴風驟雨渾不在意,他雙眼圓睜,冷冷地望著前方的廝殺。在他兩旁,數十名舉著牛油火把、手持雪亮彎刀的精壯突騎施武士,站在宮殿的廣場上,護衛在突騎施特勤忽都魯身前。


    在他們麵前,橫七豎八躺滿了石國武士的屍體。這些戰死的石國武士,或是要害處中箭、或是身中負四五處刀傷。一灘灘鮮血和雨水交融在一起,將平整開闊的宮殿廣場,變成了佛經裏的血海地獄。


    石國武士的屍體中間,還夾雜著幾具身披蓑衣突騎施人的屍體。被鮮血和殺戮激發出兇性的突騎施武士,揮舞著彎刀,咆哮著向尚在抵抗的最後一棟宮殿衝去。


    鷹鼻狼目的石國正王那俱車鼻施,在數百名石國士兵的護衛下,踏著滿地血水,走到了忽都魯麵前。他身後的士卒,望著宮殿裏的屍山血海,多麵有不忍之色。


    “多謝忽都魯特勤施以援手,突騎施勇士的戰力,確實不凡啊!外麵雨大,特勤何不移步到宮殿之中或遊廊之下。”那俱車鼻施恭維道。


    “國王客氣了,某不過是奉齊雅德將軍令,前來協助貴軍而已。任務未完成之前,某不敢貪享安逸。”忽都魯淡淡道。


    “特勤心誌堅毅,令人佩服。不過,特勤可知,這屈勒老賊,不僅三番四次壞我大事,還曾做過對不起特勤和令尊的事。”那俱車鼻施對忽都魯的冷淡並不在意。


    “此言何講?”聽那俱車鼻施提到父汗,忽都魯急切地問道。


    那俱車鼻施微微一笑,在漫天風雨中迴憶道:“去年夏天,令尊已察覺到唐軍準備攻擊碎葉城。便遣密使找我,希望我給他引薦唿羅珊的艾布?穆斯裏姆總督。雖說貴我二國也曾因素葉河穀的草場有些許糾紛。但在大是大非麵前,我還是分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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